40.第 40 章

镇国公府

燕王一大早便到了府上, 老镇国公坐在堂上,燕王轻飘飘地打开了折扇,大冷的天晃悠了几下, 却冷不丁地将自己个儿给冻着了。

“阿嚏!”燕王收了折扇, 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然后堆出笑来, 自认为万分恭敬地问老镇国公:“祖父, 敢问阿圆可在,孙婿今日请了江南的戏班子,特地请小姐前去听一听。”

老镇国公拧着眉毛, 孙婿?他何来的这样一个孙婿,因而看着燕王的眼神渐渐深沉了起来, 只是碍着燕王皇上亲弟的明目, 仍是笑着一张脸:“这一声祖父, 老朽是万万不敢担当的。”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知晓燕王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老镇国公也压根不想占这个便宜。

燕王对这样一个结果倒不意外,兀自摇着扇子道:“国公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本王同阿圆小姐的婚约乃是圣上亲自订下的,您莫不是想抗旨不遵?”

皇家出来的人, 纵只是个逍遥浪子, 骨子里也仍是带着几分算计和阴谋。

老镇国公爽快一笑:“老朽不是想抗旨, 只是觉着委屈了王爷, 王爷天家的尊贵, 放着满京华的好女儿不娶却偏偏看中一个嫁过人的阿圆,这里头, 怕是有些文章吧?”

他是大陈朝的不世功臣,只是这些年锋芒收敛,凭他镇国公府从前和现在功勋,朝堂之上,风云中心,只有他偃旗息鼓而非鼓弄不了风云。

燕王面色突变,然后依旧维持着盈盈笑意,话语之中,仍是洋洋的自信:“是,本王给的是阳谋,可你们也不得不从。”

老镇国公也回以高深莫测的一笑:“那且拭目以待。”

这位老狐狸的赫赫名声,在燕王还小的时候便常常听见,那时父王从洛阳迁至金陵,一路上便是这位老镇国公和他独子的护卫,可以说他大陈皇族阖族的性命,都曾掌握在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手上。

想到此处,燕王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抱拳道:“还是请小姐出来吧。”

老镇国公朝老管家点了点头,老管家便差了一个婢女去请阿圆,不多时,阿圆便盈盈从外头过来了,老镇国公只是淡淡嘱咐一句:“莫贪景色。”

祖父贯常简洁的话语,阿圆早已熟悉非常。

燕王站在祖父面前,挺拔傲立,倒是一副风流书生的模样,不知怎的却想起谢昀来,他温温的笑着,也是这样,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王爷。”大陈朝合共就这一个王爷了,皇帝的子嗣也还尚年幼着,还未分封府邸。

她倒是坦然,燕王手里握着折扇,摇得越快了。

海棠花宴那日是在晚间,月色朦胧的,连面孔也未瞧个仔细,现下白日里,她穿着一袭石榴红裙,月白色的短衫扎在红裙子里,拢了一条青灰色的半臂,那半臂落了些下来,险些脱手,燕王急急拉住,抬起头时不自觉慌得满头汗,阿圆的眼睛直直地瞧着他,笑道:“多谢王爷。”

本是无心,却叫他没来由地心跳快了些。

老镇国公在身后轻轻一咳,燕王道:“小姐请随我来。”

说起听戏,自是要到秦淮走一遭,这秦淮河,自阿圆上回在此落水便再没来过了。

流水的车马,自秦淮河边上纷沓而至,人流如织。

阿圆掀了一边的帘子,景致还是从前的景,然而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琳琅天上。”她呢喃念着这一道牌匾的名字,倒是十分有诗意的样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玲珑人,竟能想出这样的店名。

她看那屋宇,高耸华丽,满楼的红灯笼,一层层向上,门前是暧昧的红光,她觉着奇怪,便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地方?”

燕王不擅坐马车,此时头也有些晕眩,况且他一直云游在外,这还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到金陵来,因而对这金陵城的景致风物都不甚了解,可在阿圆面前又不愿漏了无知,倒叫阿圆平白地瞧不起自己,所以只是匆匆一瞥,便将帘子合上,随口道:“许是什么酒馆。”

门庭瞧起来也不甚热闹,来往的都是些爷们。

阿圆起了兴致:“咱们去这里瞧瞧。”她来了兴致,一心想见识一下,燕王拿他没办法,也只好随她去。

跟着他二人的,除却阿圆的侍女荔枝,便是皇帝给燕王派的几个随从了。几个随从不大得燕王欢喜,得了主子命令,便在门外头守着。

只是主子不明白此为何处,下人们却是门清了,也不说话,只是以眼神会意着。

走着走着,越发地不对劲了,那暧昧的红光背后是富丽的堂皇,但堂皇之后是欢糜,燕王背后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支吾道:“要不,咱们换一家酒馆?”

她瞧中的便是这诗意,又岂肯罢休,便径直进去。

果不其然,刚进了门边迎上来一个女子,竟是别样的艳丽,看样子倒有二三十多岁,却端的风情万种,燕王这人,向来不太会拒绝女人,因此给这女子一缠,便立刻束缚住了,不多会,身边便又围上来几个。

阿圆是女子,却没有人来围着她了。

她见了燕王这副如避蛇蝎的面容后,甚不厚道地笑了一个痛快,倒是正愁着没机会甩掉他呢,而今燕王被女人缠住了,正好!

况且此处十分热闹有趣,阿圆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又一向胆大包天,因而也不觉得荒唐,只是觉得有趣。

“金陵城还有这样的地方。”阿圆叹道,仰头望着二楼的女子们,貌美如花的女子们倚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挥舞着绢扇,屋里炭火盆烧得正旺,因此非但不冷,反而很热。

荔枝还未说话,便听见自家小姐喃喃念了一句:“谢昀?”轻到她几乎听不见,再回头时,自家小姐已没了踪影。

阿圆蹑手蹑脚地走至谢昀房门前——方才那女人便是将他扶到这房间里来的,此刻那女人已然出去了。

她轻轻推开门,反手便倚在门上,门又阖上了。

她轻声唤:“阿昀——”却无人回答,她自言自语:“阿昀,我错了。”是她一直活在周煊的阴影里,活在自以为是的所谓的为家族奉献中。

“我以为,你和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可你待我那样好,我却从未给过你好脸色……”想来任何人都会受不了的吧。

床上的谢昀很安静,阿圆踮着脚尖轻轻走过去,谢昀已睡熟了,他的脸埋在青灰色的软枕间,只露了半边脸颊,绯红的,连同他的唇……

阿圆凑近他,好似是酒味,可闻不大真切,便又凑近了些,孰料谢昀猛得翻了个身,一双凤眼直愣愣地睁开,盯得她无处可逃。

阿圆想解释:“谢昀我……”

只听他轻笑一声:“你怎么会回来呢。”又道:“我喜欢这么梦。”

他的唇是冰凉的,混着他的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唇齿依傍着她的,像蛮不讲理的恶狼攻城略地,而她,只能是溃不成军。

他的眼是迷乱且幽深的,她被他吸引进去,然后再也没能出来。

满目的狼藉,狂乱之后是深而久的平静,谢昀似是睡去了,再没说什么胡话,阿圆利落地收拾好一切,偷偷掩上了房门。

无论谢昀是清醒着还是不清醒的,她都不想在此时此景下和谢昀见面。

谢昀喝醉了。这么多年,就连当初谢府唾弃,被贬出京时,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与她手谈了一夜,可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要再嫁了,谢昀竟失态。

澜虞摸着他的脸,唯有此刻,这个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男人才会露出这样的脆弱,而这样的脆弱,早在许多前,就已经在谢昀的脸上褪去了。

她放下汤盅,便伏在谢昀的床前,谢昀从未碰过她,从前如是,往后亦如是,即便他醉了酒醉到人事不省也只是在这躺着睡觉。

澜虞苦笑着摇了摇头。

谢昀啊谢昀,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女孩儿呢。

谢昀未上早朝,一早起来,头便如炸裂般疼痛,猛得忆及昨晚,再一转头,烛火未熄,澜虞就在床边睡得香甜。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正要下床,不料惊醒了澜虞,她一脸喜色地看着谢昀道:“大人,您醒了,昨晚……”

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谢昀打断了,他面色凝重,抢过了她的话:“昨晚的事,我会负责的。”

澜虞不知所措,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谢昀捏着眉心,踩着靴子,中衣大敞着,澜虞才恍然发现,谢昀是何时自己脱的衣裳,再联想到昨夜自己后来进门时闻到的那一股浓郁的味道,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澜虞按下心口的狂跳,盲目地点了点头。

但听得谢昀沉郁而缓慢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成为谢昀的女人,这是她肖想了多少年的事,她的青春,她的爱慕,已经尽数给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