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里,白茫茫一片。
天地一色,浑然分不清上下左右……风未停,雪簇斜斜洒下,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没有极好的视力,就看不到那座院落,隐藏在密林之中……而此时,密林裹着层层的厚厚的雪棉衣。
深谷林间漫天大雪,房中却暖意洋洋,捧着暖宝的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靠坐在铺着软绵绵坐垫的单人沙发上,轻轻地拢了一下滑在腿间的羊毛厚毯,将暖宝搁在了膝上,接过中年男人递来的暖杯,“林叔,我没事。”他淡淡地说道,捧着杯子抿了一口。中年男人挺直了脊背站在茶几旁,一脸担心一览无余。
透过杯口微微的水汽,那张白皙的小脸儿透明地几近失去血色,清澈的眼底若有所思,却安安静静的,干净极黑的瞳孔似乎沾染了水汽,雾蒙蒙的。少年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仔细看去指关节极度苍白,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环眼四周,房内木香木色,暖色的木纹,竟仿佛与少年般的主人相得益彰,年少,却安静,淡然处之。少年望向中年男人,宽松毛绒的衣衫里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乖顺的发丝稍稍遮在额前,整个人儿散发着干净安静的气质,让人不忍打扰。“他没伤着吧?”淡淡的语气,柔柔的稚嫩的音色,却没打破房内的静谧气息。
“尤尤,他没伤着,会很快醒来的。”叫林叔的中年男人并没有任何担心。他检查过,带回的小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一副攀岩野营的装备,之所以会“睡”过去,完全是因为深山里暴风雪后的不定时的雪崩发生,而恰巧,这个小子遇上了!
少年捧着暖杯,一口口抿着,苍白冰凉的小脸儿缓缓有了丝红晕。他轻轻闭上弥漫着水汽的双眼,靠实在沙发背上,勾了勾唇角,更安静了;空气里,却酝酿着一种不可预测的氛围。
林叔一直立在茶几旁,紧盯着他,眼神里的心疼与宠溺慢慢晕然开来……院落里除了下雪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
紧闭着的双眼怎么也睁不开,解一努力地抬了抬眼皮,暖暖的黄色灯光,刺痛了双眼。这是哪里?
梦里……他的手套丢了。手指僵硬了。血液凝固了。雪地冰封了。闷闷的堆砌的声音,一阵一阵……自己嵌进厚厚的雪层中。胸腔里是雪,脑子里是雪,自己变成了雪……还有一个孩子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嘀嗒嘀嗒……
快醒来!解一一阵烦躁,一咬牙,完全睁开了眼睛!
是一个屋子。身上的装备没了,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撒一眼屋内,自己躺在一张紫红色木床上,床头柜上,一只紫砂杯盖着盖子,却感觉到它朝自己散发着暖暖的气息。床腿旁,正是对他不离不弃的“装备”,房门旁边,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钟表,钟摆似乎永不停息地“嘀嗒嘀嗒”地轻轻发出声音……“是的,我还活着。”解一一瞬间,鼻尖的小黑点颤抖了一下,带动起深重的呼吸,烦闷地喘息一阵。他眯起了狭长的双眼,深褐色的瞳孔似乎变幻了色彩。原本以为,就这么,永远轻松舒服地离开了……
解一,J市地质大学的大二学生,野外生存的热衷者,目前却是菜鸟一只,而他不在乎。
“你醒了。”中年男人踏进房门,“把杯子里的汤药喝下吧。”解一一怔,紧锁眉头,却听话地抓起紫砂杯,掀了盖子,仰头一饮而尽,辛涩的滋味滑过喉咙,却异常地感觉杯子里的液体仿佛滋润了他空洞的内心。
解一下床活动一下,伸展身体,无大碍。一米八十的个头,宽肩窄腰,浑身冷冽,显得身上鹅黄色毛绒睡衣,与他格格不入了。而他却意外地十分喜欢这身衣服,心想,人家救了他,他必须也给出一个态度!
站在客厅里,木色的沙发,真皮的纹理给人心理一种安全整洁的暗示。
“我是解一,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解一深深一个鞠躬。
“我是柳林远,是我家少爷救了你。”林叔打量着他,没打算继续交谈,却动了动念头,悄悄思考着一个问题。解一目光一闪,紧跟着已迈开步子的林叔,扬声道:“柳先生,我希望能当面向您家少爷道谢!”
林叔稍一怔,并未停步,径直朝一间卧房走去。突然转身道:“少爷正在休息,你请便。”解一止步。
望着离开的中年男人,他一阵怅然,转身环顾客厅,目光停留在一面古典花纹的暖黄色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像是照片的图画……温暖气质的女人,笑颜满面,月牙儿一般弯弯的眼睛尽显温柔,一袭淡紫色的长裙,说不出的美丽,像画出人儿。膝上的孩子,一汪黝黑干净的大眼睛,像泉水般清澈,五六岁的样子,却一副淡淡的深情,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解一脑海里油然而生。
是这里的主人吗?
“林叔,雪停了,安排他出谷。”淡淡的声音隐约传来,夹在一丝虚弱还是疲乏,解一狭长的眼睛眯了一下,揣摩着。
解一离开时,雪停了。
院落里寂静异常。
是林叔送他走的,那辆高高的吊车开道。
解一在这里,睡了一觉,吃过三顿饭,简单参观了客厅,走出去看过一次院落。只是,一直没看到林叔口中的少爷,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然而,解一清晰记得听到过的声音,是两次,两句话。
“林叔,他怎么样?”
“林叔,雪停了,安排他出谷。”
解一恐怕忘不掉了。
他猛然一阵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