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韧记起利国城的刘知府曾喝令捕快、衙役,通知邻近知县、知州缉拿自己,于是四下张望、警惕,却没有发现周边有可疑的人,也没有张贴自己的通缉令,心下稍宽。
原来利国城衙门的捕快、衙役虽是听从知府的命令,前去张贴通缉令,但正所为“上梁不正下梁歪”,知府贪赃受贿,其属下也是好吃懒做、为非作歹,平日在上级面前爱做门面功夫,口头敷衍知府,实在却阳奉阴违,懒的到较远的地方张贴通缉令。
两人来到市集,但见市集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市集中正有一位马商在贩马,两人便从中挑选了一匹骏马,说好价钱二十两纹银,崔小韧掏钱付账,却从怀中掏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和一个金元宝,再也没有碎银了。
原来他从利国城衙门中偷取的碎银、银元宝都派发给利国城上的乞丐、穷人,如今只剩下这张银票和金元宝了。
那贩马商初时见这对青少年男女牵着一匹白马来买马,虽面堆笑容的欢迎,心下却猜疑他俩这样年轻,是不是有这许多银两购买,当下看见崔小韧递给他一个十两重的金元宝,不禁又惊又喜,欢欢喜喜的几乎掏清兜里的银元宝、碎银,以及十两、五两一张的银票,才找赎八十两银给崔小韧。
接着,两人到街边一间饭店吃早饭。
饭席里,慕容灵好奇的问崔小韧:“怎么你身上带着这许多银两?”
崔小韧心下虽感知盗取银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盗取官府的金银,更是罪加一等,但他不擅说谎,他心下不知怎的也不想对慕容灵说谎,便低声将昨天前往利国城衙门盗取银两的事情说了给慕容灵听。
他说的时候,心下已打算慕容灵肯定鄙夷自己的所作所为的了,说完后便想对她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只是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和苦衷”。不料慕容灵听他说完,轻拍桌子,冲他竖起拇指,赞道:“干的好!”接着,笑道:“官府那些欺压平民百姓、贪赃贪污得来的民脂民膏最该还之于民了!”
崔小韧见状,不禁愕然奇问:“我确实想在这一路前去你爹的途中,将这些银两派赠有需要帮忙、救助的穷苦人家。只是灵姑娘不觉得我潜入衙门,干的这些事是不对的么?”
慕容灵见他问的天真、单纯,却没有笑他,正色道:“假如官府真能为民请命,着实为平民百姓着想,征收的钱粮能够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自然不该偷取,可是现在有不少官员贪的贪,欺压百姓的欺压百姓,这样的官,不但只该偷取他们一点钱银,更应该将他们捉起来,游行示众,然后被百姓乱棍打死,甚至将他们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来!”
她说着说着,渐渐透出愤慨之情,当下说罢,续笑道:“那利国城的知县,既然勾结公望山上的盗贼、恶霸,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官了。你习了拾尘宫的两种绝技,果然也有拾尘宫的作风,虽是略施惩治那狗官,却也大快人心!”
崔小韧料不到她听知自己盗取官员钱银,不但没有责备,更大加赞赏,看她面容似乎还十分欢喜,不禁干笑一声,道:“灵姑娘过奖了,我其实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只是,我只知道拾尘宫一向都是惩凶除恶、劫富济贫的,却没想到原来就是干类似事情的?另外,那些官员不过是贪了一点钱财而已,却罪不致死吧?也许,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好像灵姑娘对那些官员很是痛恨?”
慕容灵道:“是啊,从恶霸豪强、贪官污吏中取来钱银救助贫苦百姓,正是拾尘宫一贯的宗旨,前些月我才和一众姐妹在德州劫持了一批从京师运往徐州沛县的赈灾银饷、粮食呢。哼!什么干旱、水灾、蝗虫、地震,甚至这次的瘟疫等天灾人祸,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物资,大多都被那些贪官贪了,害的很多人都无依无靠、流离失所,我们用贪官贪来的钱银救助那些穷苦人家,正是替天行道!贫苦百姓没有这个力量对抗、反抗,我们既有这个力量,就不得不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崔小韧见她说的甚是豪情正义,不顾口中正在咀嚼饭菜,脱口而出叫道:“好!侠义之士就该这样……”他说到这里,突似想起了什么,急问:“听说拾尘宫上下都是女子,那么都是像灵姑娘这般打扮,都穿灰衣吗?你们是不是曾经到过沛县,将劫持的银饷,给了一间叫上仁药店的店家采办救灾药物?”
慕容灵奇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崔小韧知道了原来之前刘夫人到济南采购药材的银两,正是慕容灵她们从官兵手上劫来的赈灾银饷,心下却自寻思:在徐州沛县边界中遇到的张知县,的确不似能为贫苦百姓着想的官,要是这批物资到了这知县的手上,估计没有多少真能派到灾民的手上,而利国城的刘知府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而欺压百姓,更不是什么好官了,现在想来,那刘知府虽有苦衷,但就为了自己一家子,却害的更多的人无辜受罪,甚至家破人亡,那受他迫害的人,又如何申讨公道和保护自己?”
当下崔小韧将之前在志海镖局里接的镖,简约的告诉慕容灵,最后叹了一声,道:“朝廷既如此,岂不是妄顾百姓安危,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
慕容灵喝一口汤,道:“那倒不是,朝廷的政策其实都是很不错的,基本也能为民着想,比如这次就能批运物资救助灾民,只是下面的官员却在虎视眈眈,窥算着怎样贪财。这些贪官为了一己私利,害致万民遭难遭殃,受苦受累。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最危害的还是祸国殃民呢!”
崔小韧奇道:“贪官贪污百姓的血汗钱银,自然是不好的,却有祸国殃民这么严重?”
慕容灵点了点头,道:“你想想,皇帝即使再昏庸无道,他只有一个人,能干出些什么?导致战祸的无不是那些贪官污吏!何况,国家都是皇帝的,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虽然我不喜欢这句话,但这不是说明国家都是他的吗?既然如此,他再怎样昏庸无道,也总想国家好,总为国家好吧?要是真的有那昏庸无道的笨蛋皇帝,为臣的也应该一力劝谏,从旁引导。其实,这些贪官目光短浅,贪图自己一时的钱财和富贵,到头来还不是害了自己!”
崔小韧津津有味的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听着慕容灵的见解,听到最后这句时,不禁奇问:“哦?此话怎讲?”
慕容灵见问,却冲他嘟一嘟小嘴,笑道:“你就知道吃!你且想想这是为什么?”
崔小韧于是一边吃一边思索,却怎样也想不明白个中原因,最后轻搔后脑,尴尬笑道:“还真想不到……”
慕容灵却不急答他,也自吃了一会饭菜,才姗姗答道:“你再想想,这物极必反,要是将百姓欺压的喘不过气来,说不得,百姓们也只好揭杆而起与朝廷作对了,到时还不是战祸连连,血流成河?历史告诉我们,这种情况的起义大多都锐不可挡,最后必定能推翻朝廷的,因为那时的朝廷已经相当腐败无能了。”
“如遇外敌入侵,我们地大物博,人多势众,只要上下同心协力,又有谁能入侵的了?可历史还是告诉我们,还不是那些奸臣、贪官、污吏分化了大家的信任和团结,才使致外敌有机可乘并乘虚而入?可他们不知,如此害了国家就是变相的害了自己啊,最终使到国破家亡了,他们即使贪再多的钱财又怎样?还有命享吗?除非做墙头草投靠敌人,但又有多少个真正的当主的,喜欢这样祸害国家的奸臣贪官和墙头草?最后还不是惨死收场!”
崔小韧一拍大腿,点了点头激动叫道:“灵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此高见,让我好生佩服!哼,他们害了自己那是罪该万死,却无辜牵连害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呢!如此说来,真该将他们捉起来,游行示众,然后被百姓乱棍打死!前朝有位大将军曾写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样一句诗句,可其实更应该吃其肉饮其血的,却是这帮腐败的无耻之徒呢!哎,但愿当今朝廷能从这历史中吸取教训,明白个中道理,确保上下官员廉洁奉公。”
慕容灵道:“要真能做到这样,当然最好了,不过现实要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历来朝中官员最难的就是保持清廉啊,这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随随便便响个雷就了事的。回顾历史,每个朝代刚建立政权之时,往往都是最清廉的,反之,哪个朝代末期不都是极之腐败?这其实也是人心腐化的一个过程。”
“刚建立政权时,人人渴望安定平安、生活的好,但随着国家的休养生息,人们的生活逐渐改善,当权者便逐渐利欲熏心,如此便逐渐腐化堕落,可以说,国家越是繁荣安逸,越是容易腐败,接下来国家就真的因‘腐而败’又再战争和改朝换代了,如果跳不出这个‘魔咒’,只怕前人所说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还会继续不断重演呢!所以一个国家的文化与教育,以及上下官员能否廉洁自律是至关重要的。要是当朝的官员都能做到清廉,为民着想,那天下想不太平也难啊。可现实中,要是那些贪官除了贪一点之外,如果还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别忘其职责所在,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崔小韧无奈的再次点了点头,感知现实的确这样,而她说的这些,可不是事后孔明,而是从历史中找出规律,总结前人用无数的鲜血和性命得来的教训,让后人引以为鉴,不要再犯那样的错。当下,他心中感触良多,渐渐停下碗筷,睁睁的望着慕容灵,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居然说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席心得、体会,不禁笑道:“灵姑娘怎么懂这许多?这些话可不像还这么年轻的你能说出来的哦,我看你说的话才像个老头儿、老婆婆呢!”
慕容灵见说,愕然愣了一会,接着突的格格一笑,道:“我又懂什么,那是我娘曾对我说,像你之前问的‘不觉得干这些事是不对的么?’这样的问题,我以前也问过我娘,娘亲也是这样答我的。我只是后来理解了,按照她的意思再说出来的罢。要说我娘嘛,是有点年长了,可是还漂亮的很呢,一点都不像个老头儿、老婆婆哦。”说罢,抿嘴一笑。
崔小韧“哦!”的一声,道:“那就难怪了。那想必你娘亲肯定是一个能够独具慧眼、自有主见和见解的人了。”
慕容灵见他称赞自己的娘亲,那比称赞自己还要开心,不禁欣然一笑,道:“其实我俩还只是个孩子,却在这里大谈什么反腐倡廉、贪赃枉法的国家大事,岂不可笑?幸亏我俩用早饭的时间尚早,这饭店里没什么人,要是让人听见了,那可不是让人贻笑大方?”说着,两人都笑了。
崔小韧想起自己正要和她前去探望赵子云,他对此事甚感好奇,当下便问:“之前提起你娘,可是我听娘亲说,赵二伯不是一直和你们一起么?难道在我娘亲归隐山村之后,你爹出家了?”
慕容灵见问,本来开心爽朗的面容,突的变的沉默,良久才低声答道:“我三岁之前原是姓赵,听说后来我爹做了一些对不起娘亲的事,他心中有亏出家为僧,娘亲更在江湖中放出传闻,说爹爹已经死了,并让我改姓慕容。不过,最近娘亲似乎原谅了他,并告诉我,爹爹并没有死,我说想探望爹爹,她也答应了。”
崔小韧见状,知道她当中似乎有难言之隐,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了……不说这些了,不如我俩赶快起程去看望你爹吧。”
他俩一席话下来,已不再感到那么尴尬、腼腆了。
慕容灵见说,强笑一声,收拾心情,“嗯!”的答应一声,便与崔小韧一起离开饭店,分别骑着马向着福建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