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马不停蹄,两位汉子知道车内的夫人着急,轮换着驾车,晚上露宿也是轮换着看着。这样下来三日了大家都没有好好休息上,无尤几乎是睁着眼睛,她睡不好,更是睡不着。青若给带的路菜真好吃,但是她却没有太多的胃口。瑞紫当得知是要去寻少爷也精神了起来,时时刻刻的看着路,唯恐走错了。
“小姐,吃一点东西吧,你这样下去怎么能坚持到边城呢?”水红把干粮和路菜弄好放到无尤的身边。
无尤笑笑,拿起筷子努力的往下咽,她知道自己必须吃下去,不然身子会垮掉。虽然食之无味,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咽下去的是什么,她还是强迫自己一口一口的咽下去。水红摇摇头,若是姑爷不好,小姐可怎么办呀,她这几日脑海里不停的重复这些,若是姑爷真的不再了,若是姑爷真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姐会如何,她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瑞紫钻进车内,道:“已经差不多一半路程了,今日若顺利就能进入那个山边的小村庄,”瑞紫掀开帘子指了指远处绵延的山,继续说:“那是村子是现在唯一能落脚的地儿,马儿也需要歇歇。”
无尤点点头,道:“马儿也该歇歇,咱们也要补给一些了,大家也都累了,该休息一下了。”无尤虽然心急,还是晓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三天了,今儿已经是第四天了,已然是极限了,所有的都筋疲力尽。
“若是顺利的话,黄昏时分就能到村子里。”瑞紫笑了笑,“那个村子里有旧时的熟人,借住一晚应没问题。”
“可保险吗?”水红询问着,她晓得小村庄一般都不会有客栈的。
“以前逃难的时候帮助过的,应不错。”瑞紫当初随家人逃难路过此地。
“那便好。”水红应下。
“那个村庄里也是出过读书人的,可是偏离州府出去的人渐渐的便没多少回去了呢。”瑞紫说着知道的情形,“但是村子里的人都很爱听戏,每次若有戏班子路过,村长都会央求戏班留下,请戏班子给村民唱上一唱,就和过年一样热闹。”
“你在那边留过很长一段吗?”水红询问。
“和家里人走失,在那边饿到昏倒在村口,所以住了一段时候。”瑞紫掀着帘子看向那个方向,脸色有淡淡的感伤不似平日的她。
“总会好起来的,对吧。”无尤突然开口。
水红和瑞紫同时回应道:“对。”
两个汉子中的一个在帘子外询问瑞紫路线,瑞紫就钻了出去,和两个汉子说了起来。无尤靠在马车角落里静静看着被水红撩起的窗帘,这条路必然是鲜少人会经过,外面荒无人烟,甚至连个活物都没有路过。车马跑起来带着尘土飞扬,无尤只看见一片土黄色。水红放下帘子,握住无尤的手,轻轻的说道:“一切都会好的。”无尤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回应着水红的担忧。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无尤迷迷糊糊地靠着睡着了,梦中却还是充满了揪心,林善信就站在她的远处,她无论多努力还是不能靠近,两个人似乎只有几步之遥,却怎么都不能企及,她怎么都跨不到林善信的面前,而梦中林善信一直嘴角擎着笑,可是脸却让无看不清楚,只看得见他嘴角的弧度,和那个浅浅的酒窝。
马车停了下来,瑞紫掀开帘子道:“夫人,到了!”水红晃醒无尤,无尤才发现已经到了村子里。下了车,水红问无尤:“可要吃些什么?”无尤摇摇头,环顾着这个周围,这怕是她见过最穷的地方了吧,黄土坯的房子,墙面还和着草梗,手拂过墙面疙疙瘩瘩的。低矮的篱笆墙,就是用高粱杆随便围着的。瑞紫用手随意地推了一把,篱笆就打开了,她走进院子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看见瑞紫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惊呼一声,叫着屋内的老伴出来看。
无尤看着两个人,穿着粗布的衣裳,虽然布满补丁却浆洗的干净。瑞紫介绍着来人,当老妇人听说无尤是瑞紫的夫人主子时,忙要行礼,被无尤拦住了。忙把来人迎进了屋子里,两个汉子问老者可有喂马的草,老者带着两个汉子出来整理马车。老妇人听说已经赶了四日路了,就说晚上要给大家做点好的,家中的老母鸡才下了鸡蛋。
“你们这是要往哪去呀?”老者进来了,询问道。
“我们要往边城去呢。”瑞紫道。
“边城,”老者皱眉,满脸的褶子都聚到一起,“边城正闹着呢,这会儿不好去的。”
“老人家,你可清楚边城现在如何?”无尤听老人这么说想来必然知道那边情形,问道。
“我只是听说冠府镇那边,援兵怎么都过不去,看来蛮夷这次是派了重兵要围困死那里呀。”老人摇摇头,“冠府镇不能丢呀!”
无尤之前看过图,冠府镇虽然小,却是一个要塞点,若一丢,另外三镇都会失。“谢谢老人家。”
“兵荒马乱的,若能不去还是不要去的好。”老妇人说了一句。
“我们是去寻人。”水红应了一句。
“可是被困在了冠府镇?”老人问。
无尤点头。
“这几日往内陆逃离的人路过村子,听那些人说那冠府镇困住了一个大来头的娃娃,造孽呀。”老人说起这些日子的听闻,“夫人要找的不会是那人吧。”
无尤心中一紧,这么说林善信还活着,不知怎地她的心安定了一半。
“老人家,你还听说了什么吗?”水红帮无尤问。
老人摇摇头,“我们这村子荒野,鲜少有人能来呢。”
“对了,戏班子正巧今儿唱最后一出,不如晚上去听听吧。”老妇人说起戏班子的事儿,“就唱三天,今儿是最后一场了,今年就只路过了这一个戏班子。”
“若是夫人不累,我们便去看看。”水红应下。
吃完饭,无尤让两个汉子先休息去。老夫妇两个去看唱戏了,瑞紫随着一起。无尤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色,明日似乎会刮风,月亮周围都是模糊的光晕。以前爹爹说一旦看见这样的月晕就知第二日要大风。水红走了出来给无尤披上衣服,无尤回头笑笑,水红静静地走了回去,她知道这会儿的无尤只想一个人安静下。
无尤听见远处传来锣鼓声,很是热闹,突然也想去看看那个传说和过年一般热闹的场景,在这样的小村庄里。无尤推开篱笆,往亮着光的地方走去。等走了过去,看见一个简陋的木支架的小戏台,虽然简单但是戏的行头却一样都不缺。无尤站在人群的后面,所有的村民都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上唱戏的旦角。
在这般的戏台上,这样艳丽的装扮惊艳了黑夜,那个旦依依呀呀呀的唱着,无尤听着是: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无尤被唱词感触了,静静地看着台上人娇艳的扮相妩媚的笑,小女儿的心思真是别样娇。场景换了,唱词也变了,这次是: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选自京剧唱段《锁麟囊》)
一段场景唱罢,无尤却久久没有回过味儿来,已经换了一段喧闹的戏,她却还沉浸在之前的唱词里,想着此情此景的自己,何尝不是泪珠儿落下。那个旦角唱的真好,字字句句唱进心里。无尤晃晃脑袋,提步往回走,新的戏已经不能勾起她的感触。
“姑娘?”一个好听的男声在无尤的身后响起。
无尤回头看见一个青衫少年,衣衫的袖口打着一块补丁,却不能抹杀他的清雅,无尤转身对着少年问:“可是叫我?”
少年笑了,是皓月一般明朗,“我刚才看见姑娘一直站着看了我的那段唱词,眼中颇懂词中意,便寻了来。”
“于我这般颇为应景便良多感触,你唱的真好。”无尤对着少年道。
“我却只是个戏子,戏子唱的好是应该的。”少年始终带着淡笑,似乎说的不是自己。
“我不这般想,世间没有所谓应该不应该,只有努力不努力,你若努力必然成就。”无尤是真的觉得这个少年带着别样的气质必有一日会得到应有的一切。
“我十二岁登台,已五年有余,第一次遇见姑娘这般的人,所以才会追了出来,请姑娘恕在下唐突。伯牙碎琴,难得遇一知己。”少年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我也只是路过此地,借宿一宿。”无尤淡淡的回应。
“姑娘如何看戏子?”少年随口说了出来,无尤微微有点迟疑,少年没有要无尤的回答,道:“我只是个戏子,他们都这么说——戏子无情。是呀,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演自己的人生,若有太多情,戏子早就不再是戏子了,一个绝好的戏子就该无情。姑娘你说呢?”
无尤被少年的话压得心口很重,半晌才道:“无论是做什么都要用心,也许你当需要的用心就是无情吧。我想你终有一日会成就。”
“姑娘来自哪里?”少年问。
“京城。”无尤应。
“若我有一日能来京城登台必然送姑娘红票子,以后场场皆为姑娘留下座位只为知音人。”少年的口气坚定得如做了一个承诺。
无尤点了点头,道:“明日还要赶路,若有这一日我必来看你登台。”说罢转身离开。
少年突想起还未问其姓名,道:“姑娘在京城何处?”
“后库胡同纪家。”
“韩冰,你怎在这里,老板找你呢?”一个丑角扮相的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遇见一个知己。”少年道。
丑角摇摇头,“你又犯痴了,哪来的知己。”
第二日一早,无尤他们就出发了,果然刮起来大风。老妇人硬是把煮好的五个鸡蛋塞进了无尤的手里,说她身子一看就薄要好好补补呢。无尤悄悄地在屋子里留下了不少碎银子。看着身后的村庄越来越远,无尤突然想起第一次和善信去庄子里,善信说若是可以一直过这般简单的生活多好,是呀,就像那对老夫妇一样一起到老,偶尔吵吵嘴,该是多好的事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