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魏咸万里侯 可呼你字乎

莘迩卸任武卫将军之后,武卫将军没有再任命他人,现下的“辅国将军府”,即原武卫将军府,只不过换了个门匾而已。

向逵被莘迩举为“玉门护军”,留在了敦煌,目前他的近卫首领只剩下了魏述、魏咸父子。魏述、魏咸两人从莘迩守营有功,也升了官,魏述得了个都尉衔,魏咸从散将迁至部曲督。

今日该到魏咸轮值。

魏咸二十多岁,个头不低,长七尺八寸,雄壮强健,生得贵貌,额头如燕,脖颈如虎。

他年少时,曾有相士惊叹,说他是“万里侯”的相貌。

魏咸家仅是个小县豪强,当时听了他这话,他一笑置之。

於今回看那相士之言,却是有了半分靠谱。

部曲督乃是七品武官。

他这才跟莘迩了一年,就从白身跃迁至此,以他而下才二十五六的年纪,可以说前途远大,过个十年二十年的,多了不敢说,再往上升个三四品大约总是不成问题的。

“万里侯”可能没戏,但以三品官致仕,对魏家来说,已是了不起的荣誉了。

也正因了这份盼头,魏咸值起勤来,一点不像他在战场上那样的骁果敢拼,处处谨慎细致。

张道将驱车到了将军府外,下来陈述来意之后,在登记、收走佩剑、阻止张道将随从入府等程序上,魏咸一丝不苟。

张道将嘴角含笑,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哪怕他的佩剑只是做个样子,剑鞘里实为木剑,然亦未做解释,登记过后,取剑与之,吩咐随从候在门外,凡魏咸所令,他一一照办。

为何辅国将军府的戒备这般森严?

倒非是因为张道将与莘迩有旧怨,此套程序是适用於任何来客的;亦非是出自莘迩的命令,而是羊髦、张龟在听取了黄荣的建议后,强烈要求莘迩这么做的。

尽管本朝以今,不像前代,尚未有过行刺大臣的事,但要知,前代的定西国主中,可乃有一位是死於刺杀的。於今战乱多年,陇地又武风炽盛,唐人的轻侠、胡人的亡命徒,绝不少见,在莘迩与门阀士族的矛盾日渐尖锐之情况下,他的安全问题,自然也就需要高度重视。

莘迩尽管不太赞成这么做,然而拗不过羊髦、张龟,亦只得“从善如流”了。

张道将入到府内,由吏员引路,来至听事堂外。

吏员通报:“禀将军,王国常侍张道将求见。”

张道将躬身於堂前。

很快,脚步声传入他的耳中。

响起了莘迩温和的声音:“常侍怎么来了?”

张道将下揖行礼,答道:“‘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以三日为限’自列入考课,於日前对朝官、郡县官进行了初次的考核。下官特来汇报考核结果。”

“这件事啊。”莘迩立在门口,略微侧身,邀请张道将进堂,笑道,“常侍快请进来。”

张道将应诺。

堂中,两人落座。

张道将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正面看向莘迩。

莘迩於今主要领了三个职务,一个辅国将军,一个督府左长史,一个王国侍郎,三个官职,品级不同,服饰也不同,因是,在督府上值时,莘迩着长史的官服,在辅国将军府上值时,着三品的官服。至若王国侍郎,他只在上奏政事方面的议疏时才会穿其服色。

张道将看到,莘迩头戴武冠,平上黑帻,时当春季,著青色的官衣,配中二千石的青绶,水苍玉,腰中革带,因是在堂内,没有佩虎头鞶囊,囊在案上,小巧的银印摆在囊边。

冠服印绶整齐,莘迩跪坐榻上的姿态,十分挺拔,纵面带柔和的笑容,透出难掩的英气。

张道将心中想道:“‘居移气,养移体’,较与昔为建康郡守之日,莘幼著迥若两人。”

见莘迩微微笑地看着自己,知他在等自己开口,张道将便说道,“将军,‘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黜退其幽,升进其明,《书·舜典》之训也。本朝任官,依照常制,六年为期,是以任内不再考三次,而考两次,但依旧是遵照旧例,三年一考。

“上次考课是在去年,按理今年是不考的。

“但各级官廨长吏懈怠公务,积压公文,致公事停滞,上下不畅的弊端,日益严重,将军所议之‘常行文案宜以限日’,实是扭此时弊的及时良法,故此下官谨遵大王之令,传旨牧府,由别驾宋公於月前利用此条,对朝官、郡县官,尽数进行了一次特考。”

莘迩眉目清朗,笑道:“侍中,你非是我的属官,不必自称下官。”

张道将没想到莘迩会插一句这样的话,楞了下,说道:“是。”

顿了下,见莘迩没有再开口的表示,他继续说道,“此次特考,下至县令长丞尉、上至国家三卿,凡郡县、各府、各府曹、各军之长吏,皆囊括在内。计得中以上者,四十七人;‘最’者,十三人。余皆负。祁连太守宋鉴天下第一;显美县长姬韦为‘殿’。”

“中”、“最”、“负”、“天下第一”、“殿”,这几个词都是考课时用的术语。

本朝继承秦代,考课的成绩共分九等。第五等为“中”。“中”以上者为合格;“中”以下者为不合格,不合适就是“负”。“最”指的是前三等,又称“高第”。“天下第一”,不必多说,成绩最好的一个。“殿”,殿后之意,指最差的。有时会把最末的三等统称为“殿”,但张道将话中提到的这个“显美县长姬韦”,则其意显然是此人之成绩,是此次考课中的最后一名。

说完,张道将借抚须的机会,悄悄窥伺莘迩的表情。

莘迩神色不动,笑道:“久闻宋家有子,幼即高名,青出於蓝,乡人誉为雏凤。盛名之下无虚士。”问张道将,说道,“宋鉴是不是刚过弱冠之龄?”

张道将答道:“是。”

莘迩赞叹良久,说道:“内史宋公生了个好儿子!假以来日,国家之干才也!”

宋鉴,便是宋闳的那个次子,小名黑奴的。

张道将心道:“这回的特考是宋方主持的,结果宋鉴得了天下第一,显美县长得了倒数第一。显美县是显美翁主的汤沐邑。将此两个‘第一’放在一起看,宋方的用意不言自喻,除了一面抬举自家人,一面恶心莘幼著之外,不会有其它的。

“莘幼著对此不会看不明白,却浑若无事,褒赞宋鉴。昔在建康,我怎没有发现他的城府如此之深?伯父教导我的对,我之当年,自以才高,而实飞鹰走犬,纨绔子弟罢了!”

莘迩问道:“议下如何奖、惩了么?”

“将军,毕竟此次只是特考,不是全面的考核。牧府议论,可待后年大考以后,把两次的成绩综合一起,再做奖惩。”

莘迩摇头说道:“明宝,……我能呼你的字么?”

字者,朋友、尊长呼之。

大凡只有关系较为亲密之人,或者尊卑直属分明之时,才能呼对方的字。莘迩与张道将的关系,绝对称不上亲密,两人的官品虽然有差,属不同的系统,也称不上尊卑直属分明。

因此,张道将听了莘迩此话,又一次地楞了下,随即答道:“悉从将军之便。”

莘迩满脸笑容,亲切地说道:“明宝,你不会还记恨我吧?”

“下官怎敢!”

“说了你不要自称下官。”

“是。道将怎敢!昔日道将少不更事,数犯将军,今日想来,道将如坐针毡。当日道将险些酿下大祸,而不意将军非但不记道将前过,反伸援手,制止住了道将。要非将军,道将何有今时!道将不仅不记恨将军,还感谢将军的恩德。此道将肺腑之言!”

莘迩目注张道将,瞧他一脸的真情实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心道:“明明是我搞的你父子下狱,如不知道的,听了你这话,说不得,怕还当成是我救了你。”哈哈大笑,说道:“人谁无年少轻狂时?明宝啊,过去的事情不说了!”开玩笑似的,说道,“只要你不记恨我,我就放心了。”

“道将对将军唯有感念之心,毫无记恨之意!”

莘迩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接上刚才的话头,说道:“牧府的议论固然不错,然以我陋见,此次特考是‘文案限日’之课的头次考核,为表明朝廷的重视,似不宜等到后年大考再说,应该即刻加以奖惩。”

“将军欲何以奖惩?”

“如你所言,我朝官员懒政的积弊日深,宋鉴天下第一,正急需他这样的榜样,来示范朝中、郡县,可擢迁入朝;显美县长姬韦考核为殿,需加严惩,待核实之后,罢免其职!”

张道将玩味想道:“‘核实之后’?”口中恭敬应道,“是,道将回去后,便把将军的意思转告牧府。”

“你不用转告牧府了。”

张道将愕然,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莘迩微笑说道:“我朝孤悬西北,与朝廷音讯久断,因我朝虽是王国,然我国的政、军诸事,却早是已经自理。既已自理,我以为,为了政事能够通顺,就应从权,不妨略效朝廷官制。”

“略效朝廷官制?”

莘迩颔首说道:“正是。事实上,我朝现置的官职,不少已是在仿效朝廷了,如贾子明任之执法御史,就是仿效的朝中侍御史。侍御史可仿,它职当然也可仿。明宝,你说对么?”

张道将隐隐猜到了莘迩要说什么,应道:“是。”

莘迩说道:“所以,我已上书朝中,请仿江左朝廷,别设考功曹。”

张道将心道:“果然如此!”说道,“考功曹?”

“本以我朝规制,考课自有曹,而自我朝立国,对官员的考课之事,一直都是由牧府的别驾从事兼领。别驾为牧府之首吏,日常政务已然繁杂,又哪里有足够的功夫细考官员政绩呢?考课在拔优贬劣,事关国家、民生,关系重大;且我国举目皆胡,官吏之得任否,越加重要。

“故是,我认为考功曹之设,势在必行!”

“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国朝章制,考功曹属尚书台,是尚书台的十五曹之一。我国现无类似尚书台的官廨,尚书台之权,分於内史与牧府。敢问将军,此考功曹如设,是属内史?抑属牧府?……将军适才叫道将不必转告牧府,可是打算将此曹辖属内史么?”

张道将嘴里说着话,心里想着,“内史是宋闳,牧府别驾是宋方,不归牧府,归内史,不一样都是属宋家管么?莘幼著辛辛苦苦,岂不白忙一场?还是说,他打算将此曹划归督府?督府管军不管政,他若真有意把此曹设在督府,名不正言不顺,怕是只会激起滔天的反对。”

莘迩笑道:“大王,官民之君也。此考功曹,我愚以为,以属王府为宜。”

张道将忍不住心中称赞,想道:“把此曹归入王府,二宋便是不满,也无话可说!难不成,他俩还敢与大王争权?”说道,“将军高见,诚然如是。”

“考功曹的曹掾,有待朝中商议。我於上书中,建议设曹史二员,已举卿为右曹史。”

“将军厚爱,道将惶恐!”张道将脑中念头转动,竟是没有发觉莘迩已是不仅呼他之字,连“卿”这种亲昵至极的称呼都叫出来了,他迟疑了片刻,说道,“考功曹之设,确乎是国家需要的。只是,将军,朝中诸公,会同意么?”

莘迩笑吟吟地说道:“朝中诸公先不说,明宝,卿欲任此职么?”

……

这一章写的有点慢,还没吃饭,可能就一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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