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遣使赴江左 姚戎攻关中(中)

要想掌控朝政,只把宋家打垮是不够的,宋家没了,还有氾家、麴家、张家,即使氾家等也没了,还有陈荪,还有次一级的高门士族,最关键的东西,莘迩目前急需的,是一份“名义”。

遣使江左,为的就是给莘迩找一个“名义”。

换言之,就像羊馥、羊髦、黄荣、张龟、唐艾等,现在有了莘迩作为靠山一样,那么要想与名正言顺的与定西朝中的阀族、高门士族抗衡,乃至压倒他们,莘迩也需要一个靠山。

以前的时候,令狐奉可以做这个靠山。

现在,令狐乐太小,左氏是个外家势力几无的妇人,他俩在很大程度上都还得依靠莘迩,显是无法反过来成为莘迩靠山的。

於是,羊髦就建议莘迩:不妨择士出使江左。

明面上出使的理由是:首先,已经多年与朝廷不通音讯,连朝廷现在用的年号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此非为臣之道;其次,令狐乐刚刚继承王位,这是大事,也须得告知朝廷。

实际上出使的目的,则就是希望能够从朝廷,给莘迩讨的一个足够的名义。

讨什么名义?

羊髦也有建议。

他认为,陇州这边的军政主官,督府也好、陇州牧也罢,都早已被定西王自领,莘迩不能从令狐乐手中夺权,因是,最好的名义,当是中央朝廷的官职。

哪个官职?

羊髦也有选定,便是“侍中”。

“侍中”此职,属门下省,是门下省的长吏,秩比二千石,九品之中,位列第三。前代秦时,侍中的权力还不很重,主要是侍从天子左右,自成朝起,到本朝,侍中之权越来越重,所谓“外有公卿、将校总统诸署,内有侍中、尚书综理万机”,已具有宰相之特征。

按照规制,侍中共有四员。这四个侍中,是正牌的侍中,除了休沐,每天都要在门下省上班的。此外,侍中还可以作为“加官”。加官的话,则无定额,随便给多少人加此官衔都行。当然,前提是,被加“侍中”之人的资历和现任的官职得够格。

因莘迩远在陇州,正牌侍中,是不可能的了,但只要能搞到一个“加官”侍中,也就足可了。

不过,这个难度估计会很大。

正牌侍中的资望要求已经很高了,至少也得是曾有过大郡太守经历的。

加官侍中的资望要求更高,依照惯例,加官侍中者,其本职一般高於侍中或与侍中同级,如三公、尚书令、仆射、中书监令等。莘迩现任的几个官职里头,最高的辅国将军说来是三品,与侍中同级,但问题是,此将军号是定西朝廷授给他的,非中央朝廷所拜,江左必不会认。

这个难题该如何解决?

羊髦又提出了两个办法。

要么向朝廷再讨一个将军号;要么把目光投到关中,关中现为蒲秦占据,若是使者向朝廷表示,莘迩有用兵关中,进攻蒲秦的计划,也许就能从朝廷讨的一个和关中有关的军政头衔。

具体两个办法采用哪个?

这就需要等使者到了江左后,临机应变。

所以,政策尽管已然定下,使者的人选亦很要紧。

高充上次出使朔方,不仅不辱使命,而且通过他临时要求赵宴荔也选个儿子派来定西,做个质子之举,亦显出了他有权宜制策之能,在经过认真的考虑后,莘迩同意了选择他作为使者。

同意归同意,也得看看高充的意思。

毕竟定西与江左间,现有蒲秦、冉兴等为阻隔,路上会相当危险,他要是不愿意去,这种事情,也不能强迫。

故是就有了张龟代表莘迩,访问高充,试探其意。

就在上午,张龟与高充细谈了一番,把莘迩、羊髦遣人出使用意的告诉了他,高充尽管晏然宽雅,却有壮胆,当时就慨然表态,愿意领命。

使者有了,羊髦代笔的出使上疏也写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下个朝会之时,莘迩上书奏请,就可把贡献的方物整好,再由朝廷选出几个陪从的吏员,高充便可南下,潜行赴朝了。

莘迩心道:“此去江左,万里迢迢,兼道途不靖,近一二十来年,定西三遣使臣,两次无功而返,一次音讯杳然,也不知是到了江左,却不能折回,还是路上遇害了。高充此行,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等朝中通过了此事后,我得择其族中卓异的子弟,表举一二,聊且算是提前对他的酬功,也安一安他的心。待其出发之日,我更需得亲自给他送行。”

想着这些,不觉已经到了堂上。

莘迩与羊髦、张龟入内,分别落座,三人就出使之事再作详议。

出使江左这件事,是羊髦在宋方入狱的当天提出来的。

诚然是,黄荣出毒策,衰灭宋家国内势;羊髦献正议,增固莘迩朝中权。

莘迩稳扎稳打,节节升高。

因了宋方的急躁妄为,宋家却就此将要在可见的较长时期内一蹶不振。

宋闳请辞的上书,很快得到了朝中的同意。

禁锢宋闳直系子弟出仕的令旨也随之发下。

宋闳的直系子弟不多。

他的儿子宋鉴是一个,另外有两个同产弟,此三人皆在外郡为官。——早前,莘迩想把考核为“国中第一”的宋鉴举荐到朝中任官,被宋闳婉拒了,宋鉴现仍在祁连郡当太守。

令旨一下,这三个人自分别挂印归家,且不多说。

只说宋闳。

在辞职书得到了朝廷的同意后,宋闳也不与宋羡、宋翩等打招呼,朝中的旧日朋党、昔日故吏们,他也没有通知,甚至把家中的奴婢都打发掉了大半,只带着老妻一人,妾婢十余,奴仆数十,以及装着行装的百余辆大车,於这日天刚亮,出了谷阴西门,无声无息地还乡去了。

城外河水涓涓,岸边水草丰美,野花艳丽。

天光尚早,晨风微凉。

初日洒下清澈的光芒,笔直的官道上,无有人踪,向前远望,红霞之下,隐约可见丘陵起伏。高大的松柏,枝叶茂盛,整齐地排列在道路的两侧,叶子被风吹动,如同哨响。

出城不久,宋闳就命人卸掉了牛车上的篷盖。

他头裹白帻,身著淡青色的羽衣,手捉折扇,斜倚着坐在锦榻上,时而眺前,时而顾后,状若安详舒缓地观赏着沿路初夏的风景。

一个四旬的妇人跪坐在他的对面,是他的妻子窦氏。

窦氏无心看甚么景色,从出城前开始,她就一直面色不愉。

终於忍不住了,窦氏对宋闳说道:“你请辞就请辞,归乡就归乡,不告知你的故吏们来送也随便你,好歹临走前,给家里的子侄说一声。连子侄们你都不说,这算甚么?逃难么?”

“既然归乡,就归个干净。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成何样子?给子侄们说一声?怎么?还嫌咱家的脸面丢的不够,要让王都的士大夫们,再瞧一回咱家的笑话么?”

“……,朝廷的旨意已下,黄奴,……唉,黄奴眼看就要受刑了,我知你与他感情深,必是不忍观刑,你不肯告诉别的子侄你今日回乡,总是要告诉黄奴的一声吧?这一别就是诀别,你总是去见一见他的吧?听听他有何遗言,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连黄奴都不说!”

窦氏的眼里含了泪水。

宋闳默然了片刻,眼眶也不觉湿润。

不管他最近一段时期以来,对宋方有多少的不满,到底宋方是他的从子,可以说,他是看着宋方长大的,两人间的感情,确如窦氏所言,也曾经是很深厚的。

宋方才出生时,皮肤甚黄,故得小名黄奴。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渐渐长成骑竹马的少年,又成喜好结交轻侠、剑客,豪气横露的青年。以乡议上品入仕以后,宋方展露头角,以果毅扬名,数年之间,其名就传遍了陇州。曾几何时,宋闳把宋方看作是了宋家的接班人。

“可是,怎么就成了这个结局呢?”宋闳喃喃地说道。

宋方的父亲死的早,他小时候,没少受窦氏的照养。窦氏对他的感情也是很深的。

窦氏哽咽地说道:“我的黄奴啊,我的黄奴啊!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外边闯了祸,你害怕家里长辈骂你,偷偷地跑到我的屋里,躲在柜子里,藏了整整半天!我的黄奴啊!你还记得么?你那年成亲,你与你的新妇,拜在我的榻前,那会儿我是多开心啊!我的黄奴啊,我的黄奴啊,我再也见不着你了。”语转怨毒,说道,“都是那个莘阿瓜害你!你放心,咱家早晚为你报仇!也好叫你死的瞑目!”又抽泣起来,说道,“也怪你这个没用的阿父,救不了你!”

宋闳怒道:“甚么莘阿瓜?什么报仇?你听谁说的!休得胡言乱语!你也盼着咱家覆族么?”

宋闳从来不对窦氏说政事,窦氏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宋方之所以入狱,乃是因为莘迩。

窦氏说道:“一个侨寓的卑贱小人,我不知你怕他些什么!他做的,咱们连说都说不得了?”

莘迩如果手里没兵,外边没有麴硕、曹爽与他结盟,纵是左氏与令狐乐再信任於他,宋闳自也不惧。可他帐下有兵,又有强大的盟友,宋闳又如何能不对他一再退让?

唯是此中言语,宋闳不想,也懒得对窦氏讲。

“你不要再说了,听我吟首诗与你罢!”宋闳打开折扇,轻轻摇动,作洛生吟,曼声道,“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坛堂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这是屈原《九章》中的四句。露申、辛夷,为两种香草之名,宋闳以此代指宋方。鸾鸟凤凰、燕雀乌鹊,不言而喻,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莘迩。

窦氏亦是读过屈赋的,抹着眼泪,纠正宋闳,说道:“你诵错了,是巢堂坛,不是巢坛堂。”

宋闳悠闲赏景的仪态是装出来的,他的心情其实不宁,竟因此导致吟错了一句,小觉惭愧,停下了折扇的摇动,应道:“是,是。”

耳闻窦氏的哭泣之声,想着狱中的宋方,宋闳情绪复杂,既是恼恨,又是怜悯。

他下意识地又一次扭头,回顾远去的巍峨王城,心道:“成及本朝,凡百余年矣,清浊分明,贵贱有别,虽偶有寒士当权,无不因无有底蕴而旋皆败亡。垂功於今者,悉是阀族名流。

“莘幼著无非侥暂时之幸,老子云‘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我且稍让其锋又何妨?黄奴,我屡次提点,他都不听,也是自取其祸,我是救不了他了,然等看来日,终还是我家之权柄!”

为防夜长梦多,对宋方的处刑没有等到秋天,宋闳离开谷阴的第三天,宋方就被押上了刑场。

段承孙与他一起被行刑。

宋方的身份不同,顾忌到宋家在都的子弟和宋家的一些朋党有可能会在刑场上闹事,整个刑场都被封锁了,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

莘迩没有去观看行刑。

只在处完刑后,莘迩听在现场监斩的乞大力禀报说道:“段承孙真是个怂货,腿都软了,走不成路,被抬上的的刑台。宋方这小东西,人够坏,性子倒挺硬气。我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没搭理我,只举首望了望,说了句‘天高云淡,亦复何言!’遂即受死。”

早在猪野泽边的时候,莘迩做过一次恶梦。

这天晚上,莘迩没有做恶梦,但在四更时分,忽然醒来,窗外月光如水。

他披衣起来,踱到窗前,看了许久的夜色。

次日,莘迩上书,辟除姬韦的弟弟姬楚入督府为吏。

……

谢谢大家的推荐、月票和打赏!

给大家汇报一下,这个月更新确实不稳定,但在大家的宽容下,本月的订阅还是略有增长,高订差不多一千五,均订不到一千一。谢谢大家!下个月正常更新,努力多写一点!请大家多批评。

第十五章 举事解怨恨 吕季不辞功第八章 结姻升身价 求贤引变动第三章 羊髦投门谒 唐艾上佳士第二十五章 韬略冠国中 凶狡凌胡部第五十九章 天爽征伐时 夏夜花香浓(上)第六章 黄荣政斗才 陈荪报朝恩第三十七章 有球心亦安 左氏送卧具第四章 将勇难当弩 他是因你死第十八章 英雄重英雄 妙策解国忧第五十八章 太后玉趾访 将军恭谨对(下)第二十四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六)第三十九章 遣使赴江左 姚戎攻关中(中)第三十七章 乞活投蒲茂 计破铁浮屠(上)第十九章 元光秘事发 平罗成关键第五十三章 麴球拒秦众 季和挫爽军(上)第四十七章 姚谨辞动心 吕明平叛乱(下)第三十三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九)第十九章 元光秘事发 平罗成关键第十章 天命岂在暴 唬人好神术第二十七章 兵分东西路 按剑候氾君第五十二章 惭愧享其成 晒书郝郎君第六十六章 朝封建康侯 徐州号单於第六章 选使说宴荔 择将援铁弗第三十章 勃野叱亢泥 割臂为誓约第三十七章 乞活投蒲茂 计破铁浮屠(上)第二十七章 桓蒙有奇骨 反间真雄计第四十六章 姚谨辞动心 吕明平叛乱(中)第十章 延曹夺槊精 贺兰威名震(四)第四十四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十二)第五十六章 麴硕迎将军 完成先王愿第六十一章 月色万里同 群雄各异谋(上)第十九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上)第二十九章 黄荣胆大策 王城起风云(三)第十二章 君长公事重 大力一见故第二十九章 黄荣胆大策 王城起风云(三)第一章 僧诚止募兵 建武督秦州第四十九章 乌孙大援兵 宝刀名诛夷第五章 勃勃志向远 铁骑漠中来(中)第八章 结姻升身价 求贤引变动第十六章 何用尔结草 计须金刀用第三十四章 五日朔方下 杀一无名卒第六十五章 万胜呼如雷 宽猛宜相济第十三章 丑事宣天下 院角梅未开第四十六章 安西一路进 征虏两路攻第二十五章 报与左氏知 金城郎将任第二十五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上)第五十八章 太后玉趾访 将军恭谨对(下)第十一章 延曹夺槊精 贺兰威名震(五)第四十四章 结拜一兄弟 魏家两虎臣第十六章 唐艾出奇谋 李亮三斫营(上)第六十七章 兵分主与偏 湖陆送棉衣第十六章 施法消恐怯 临机定对策第一章 枭豺无亲情 救子母感恩第五十四章 三议安西域 朝中争沙州第四十章 拓跋大点兵 贺浑高力雄(上)第六十章 入宫禀五事 朝会上诸策第二十四章 患难苦双鸳 勒胡迎都督第六十章 入宫禀五事 朝会上诸策第六十六章 朝封建康侯 徐州号单於第三十一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七)第三十四章 何人吾可谋 无处不青山第二十六章 朝廷拜征虏 荆州欲伐蜀第二十八章 贵非贫人想 京好鼠迹印第三十七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五)第二十六章 姑娘柔情暖 司马不畏寒第十一章 苟雄索司隶 孟朗忍为国第十六章 连环虚声势 蒲茂意决矣第十三章 轻骑趁夜东 贫道方外人(上)第三十六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四)第三章 御敌策已备 张韶领兵至(下)第四十八章 白纯坚壁守 索张争请战第二十七章 千里革人官 万口往朔方第四章 擢迁左长史 忠臣唯阿瓜第五十七章 八斗傅夫子 小狡莘阿瓜第五十三章 檄召成都见 单骑赴营中(上)第三十六章 怜子亦丈夫 上书请募兵第三十五章 勃野感君恩 元光生畏惧第二十二章 图图劫二路 风度有一吏第十七章 悔余犹恋栈 懊恼席上言第四十八章 白纯坚壁守 索张争请战第三十六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四)第十七章 阿蜍仓皇跳 田舍奴骄狂第二十七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三)第五十五章 陇东督七郡 议与武卫盟第十五章 铁弗狡诈徒 拓跋也曾强第十二章 圆融方外人 龟请惩贾珍第四十五章 海头胡舞旋 索恭夜献策第三十六章 未午城已克 武都传捷报(下)第三十二章 拓跋意不明 河阴城守弛第六章 仁心得好报 虎狼互相谋第二十四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六)第二十五章 乞勿牵幼弟 还君一公道第十四章 权录三府事 备设六部制第十五章 斗殴督座前 宝掌哼哼然第五十七章 八斗傅夫子 小狡莘阿瓜第十一章 宝刀赠豪杰 督邮酬解忧第二十六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中)第三十二章 拓跋意不明 河阴城守弛第三十八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六)第二十一章 河北看三人 寝宫问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