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容定军心 十日守如年

秦兵对襄武县的围攻是在十天前开始的。

当麴球侦查得知,天水郡内也有大批的秦兵入驻,其主将赫然是孟朗,并在接报,闻天水郡方向的秦军对陇西郡展开试探性的进攻后,麴球马上就意识到,蒲秦这一回对陇西郡的进攻,必然是雷霆万钧。

他当机立断,一边急檄谷阴,禀此军情,请求援兵,及给武都、阴平亦传檄之外,一边传令陇西郡的几个县,命当地的守军撤来襄武,以图收缩兵力,固守襄武县城,从而能够等到谷阴兵马的支援赶至。

可是麴球的军令还是下达得晚了。

孟朗不仅战前的军队调动、部署等保密工作做得好,且深谙兵贵神速之理,不打则已,兵马到齐,一旦开战,那真是动於九天之上,侵略如火,在略做了两次试探,搞清楚了襄武东边诸县的守御军力后,於当天就展开进攻,不到两天,即分把东边诸县悉数攻陷。

这东边诸县的守卒,一个也没能撤回到襄武县。

旋即,他麾师直进,分别攻陷了襄武东边诸县的前军将军石首、北中郎将赵兴、宁远将军石骏奴各部,与从於孟朗中军的燕公蒲獾孙、雍州刺史蒲统、右军将军同蹄梁、广武将军雷小方等部,连夜就齐聚到了襄武城下。

夜晚视线不明,城头的守军虽是听到和隐约看到了城外有秦军不断地来到,却不知具体来了多少,等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向外看去,才惊觉城外远近,竟是已然俱成敌域。

只见晨曦的薄光里,秦军的旌旗如林,兵马如海,鼓角之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山海中的虎狼吟啸;耀武扬威的秦军甲骑,驰近壕沟,待城上引矢,便嘲笑折回,就像是戏弄猎物的鹰隼。

襄武县城被他们内三重、外三重地围在了其中。

强大的、突然的震撼下,每个守卒都惊乱失色。

头晚於城头轮值戍防的邴播目瞪口呆,赶忙急报麴球。他当时又惊又慌,禀报起来,十分的气急败坏。他说道:“郎君,秦兵已经来了!把咱襄武围了个水泄不通。度其兵马,至少两三万!他娘的,不声不响,一晚上就来了这么多兵!孟朗这、这,这狗日的,何其神也!”

邴播非是士族出身,文化水平不高,极大的震惊下,却是不知怎么想起了他此前不知从何处看来的一句“何其神也”,於话语之末,蹦出来了这句文言词,与他前边的话语甚是不搭。

亦不怪他这般失态。

孟朗用兵实是太疾,襄武东边诸县的守军没能按照麴球的部署,及时撤入到襄武县,这就造成了襄武县目前的守卒只有两千。而现下围城的秦兵则有两三万人。众寡太过悬殊。

麴球已起床多时了,正帻巾绣衣,在院中练习夺槊。

听邴播说了,麴球没做回应,不紧不慢,示意陪练的那两个悍勇亲兵继续。

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挺槊来刺。

麴球候两槊交叉刺到,向左侧身,避过左槊,搭手抓住槊锋与槊柄的衔接处,右脚转动,顺着此槊前刺之力,添上了一把劲,将之从左边那亲兵的手中抽出,丢到地上;接着,身体的重心落在左脚上,侧斜身,又把右边刺来的槊避开,右手抓住槊柄,同样发力,将此槊也夺了下来。

这整个的过程,说来话长,其实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麴球的动作端得兔起鹘落,迅捷非常。

饶是邴播心神不宁,也不禁喝彩出声。

麴球弯腰拾起两杆长槊,掷还给那两个亲兵,笑道:“你俩还得再练啊,长的五大三粗,槊刺出来,软不塌的,连个妇人都不如!出去怎好说是老子的亲兵?”

两个亲兵饶头讪笑,应道:“是。”

“下回再找你俩夺槊,谁能把槊捉紧了,不被我夺下,赏金牌一面!”

金牌,就是牌饰,可挂在蹀躞带上,此本胡人之物。现今胡风北染,唐人带这东西的也很多。麴球为了鼓励、嘉奖勇士,自己出钱,打造了一些金牌,凡其部中的勇敢忠义之士,多得过他的金牌之赐,凡得其赐者,无不骄傲。——这不是金牌值多少钱的问题,是荣誉的问题。

是以,那两个亲兵闻言,俱是兴奋之色,皆道:“下回肯定不被郎君夺走!”

麴球叫婢女取来软巾,擦去汗水,这才笑与邴播说道:“秦虏到了么?走,去瞧瞧。”

出了院子,亲兵给麴球把他的爱马牵来,麴球不肯骑,吩咐备车。

邴播说道:“郎君,牛车太慢了吧!”

“就是慢才好啊。”

“此话怎讲?”

麴球先是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老邴,你是我帐下头名的悍将,些许秦虏今至,就把你吓成了个兔子。”继而略带正色,接着说道,“城中百姓、城头戍卒的胆量悉不如你也,想来现下定是比你还要害怕,我若再驱马登城,火急火燎的,岂不是自乱阵脚,会令他们更加恐惧了么?是以,慢才好,而且越慢越好。”

邴播的黄脸上一红,说道:“末将怎会怕他秦虏!只是、只是他们的人数太多了。”

“卿,吾帐下狼也,群羊再多,何如卿之一狼?”

邴播既是被麴球镇定的态度影响,也是因受到麴球此话的鼓舞,惊惶的情绪渐渐消散,豪迈地说道:“就怕秦虏今天不敢攻城,他若敢攻,末将为郎君斫其羊头献上!”

麴球大笑。

亲兵们赶了牛车过来,麴球叫把车厢拆去,等拆完,上到车中,便就适才那一身居家的衣袍,以手支头,悠闲地舒展半卧。邴播身披铠甲,握槊牵马,与三五个亲兵随从车后。

朝阳东升,阳光清亮。

土路两边种着成列的道边树,树枝上的嫩叶虽尚不多,可枝条青葱葱的,比起两个月前的深冬,却柔软了许多。有那从沿途里中人家的墙上,探出到外的果树枝桠,缀了些含苞待放的蓓蕾,给这仲春的早晨,增添了几分蓬勃的生气。

百姓们有的已知秦军围城,胆小的,闭门不出,家里有高大楼阁的,上楼翘足朝城外望之,胆大的,出到里外,四五簇聚,互相交流得到的小道消息。

临楼打望的、聚集交流的,相继瞧见了麴球、邴播等一行人沿街东行。

他们都认得车中那人是麴球,见他居然这般晏然,尽是大眼瞪小眼。

经过路上人群的时候,受了麴球的吩咐,邴播故意把声音放大,说道:“郎君,谷阴的援兵再有三四日就能到了吧?末将听说是中尉亲自带兵来援,足有七八万之众啊!哎呀,那外头的秦虏要不赶紧鼠窜,可就要被郎君与中尉内外夹击,打它个落花流水了也!”

麴球笑而不语。

街边的百姓听到邴播的这话,顿时自以为明白了麴球为何这般镇静的缘由,他们的惶恐骇怕,也就因此而得到了暂时的安抚,尽管在麴球的牛车过去后,聚集的人群仍未散去,但他们所在讨论的,已不是刚才的话题,而是谷阴援兵何时会到,“秦虏”何时会被击败了。

外在的表现再是从容,以两千守卒,对阵两三万的敌军,要说麴球的内心没有压力,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在上到城头,亲眼看到了襄武外边秦兵的浩大声势以后,麴球的压力越发地大了。

可他是一军的主将,压力再大,他也得自己扛住,决然不能露出分毫。

城楼上无法走牛车,麴球坐着肩舆,绕城墙一周。

他一边观察四面城墙外的敌军情形,估算其兵马数量,通过敌军五颜六色的将旗,辨别敌军各部的将校都是谁,一边时不时地停下来,与各面城墙上的戍卫将士谈笑几句。

麴球治军严而不繁,没有架子,不吝赏赐,本就素得将士爱戴,他而下言笑自若的如此举态,又像影响到邴播一样,亦影响到了这些将士们。

以是,尽管强敌压境,军心却是很快就得以稳定。

民心已安,军心也稳。

麴球接连下达命令,做守城的布置。

他首先命令抽出甲士五十,附以郡府、县府的吏卒,交给襄武县长,命其负责城中的治安,并令其抽调民夫,组织后勤、助战队伍,以协助即将打响的守城战斗。

继而,根据巡城所见的秦军情况,麴球把守御各段城墙、充当预备队的等作战任务,一一落实给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等帐下诸将校。

襄武县城的北边离渭水不远,孟朗在此处布置的兵力最少,大概只有两千多人,多是骑兵。

这一段城墙可以不做重点守御,麴球调了二百兵卒、三百民夫守之。

观秦军旗号,城西的秦军部队主要是蒲秦的宁远将军石骏奴部,相对南、东两面,此处的秦军数量也较少,约四千多人。

石骏奴颇有勇名,然在蒲秦的一干名将中,他不算上将。

这一段城墙也不必重点防御,麴球调了三百兵卒、五百民夫守之。

城南的秦兵部队由蒲秦的燕公蒲獾孙和铁弗大率、北中郎将赵兴的部队组成,约七八千人。

蒲獾孙久驻天水郡,其部常与陇西的定西驻军起摩擦,小战不断,去年他还与蒲洛孤合兵,大举进犯陇西郡,大大小小,与麴球已是交手不下十余次,是麴球的老熟人、老对手了。

麴球对他相当了解,知此人因蒲茂杀掉蒲长生后,曾假惺惺地说把王位让给於他,故是他为避嫌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绝不做出头的椽子,料他攻城,必是中规中矩。

至於赵兴,是赵宴荔之子,其父被吕明、季和逼死,他虽是率部再降后,没有被蒲茂杀掉,反还得了一个蒲氏的宗室女为妻,可杀父之仇是那么好放下的?估计他即便不敢消极怠战,也断然不会为孟朗拼命,至多会在被逼之下,被迫战斗。

综合起见,城南的守御也不必十分重视,不过因城南的秦兵比北、西多,却也不可轻视,麴球调了五百兵卒、七百民夫,命屈男虎统带守之。

城东的秦兵部队,是蒲秦的主力部队。

孟朗的帅旗便在此处,雍州刺史蒲统、前军将军石首、右军将军同蹄梁、广武将军雷小方等诸多蒲秦大将的旗帜也都在此处,察算城南秦兵,得有一万四五千人。

麴球可用的兵力,尚有千人,他亲率八百,加以民夫千余,与屈男见日等将校一起守此东城墙。余下的兵卒二百,步骑各半,给邴播,用为预备和攻坚队。

一番安排部署,悉是根据城外的秦军不同之情况而针对制定,诚然井井有条。

襄武县长、屈男虎、屈男见日、邴播等等文武属僚,及各部的军吏、兵卒,各自领了任务,都有事情可做,情绪更是稳定了。

……

当日无战,秦兵集中力量,加紧筑造营垒。

邴播建议,不如趁此袭之。

守城,名为“守”,可一味守的话,一则,一直的被动挨打,士气就会低落,二来,敌有各种的攻城器械,投石车等日日发个不休,撞城车天天撞个不断,时日一长,再坚固的城垒也顶不住,到头来,城八成是守不住的,所以,守城之上策,须得攻守兼备才行。

邴播的这个建议,从常理而言,是可以采用的。

但麴球考虑到孟朗智名远播,不会想不到己军有可能趁其筑营而出城突袭,判定孟朗肯定会有伏兵,在等着自己出击;且又虑到,敌人的兵马十余倍於己,便是己军出袭的部队能够小小取胜,对秦军的士气也难以造成打击,反过来,若是己军失利,那自己好不容易鼓舞、振奋起来的军心、民心,说不得,就会低落回去了,是得不偿失,遂没有同意。

接连两天,秦兵只管筑营,第三天,营垒筑成。

这天上午,秦兵对襄武县展开了第一次的进攻。

近百辆的投石车,集中分布在城东和城南,不间断地往城上抛掷石球,长达两个时辰。

石球只是被大致磨成了圆形,棱角犹存,呼啸带风,数十上百地从护城河上飞过,直冲城来。

一拨过去,又是一拨。

一些没有砸到城墙,一些砸入了城中,更多的石球打到了城墙与城头上。

城墙被撞击出坑洼。城头上搭建来供戍卒夜晚休息、以及供做临时救治伤员的窝棚,被石球打的狼藉不堪。回视城中,邻近城东、城南的民居,亦被石球成片地砸垮。

屈男虎、屈男见日等将校,一叠声的地传令,命兵卒、民夫们躲在临外的城垛下边,以避石球。几个陇西郡府的郡吏,率领前日征到的部分民夫,其中还杂着健壮的妇人,奔到被砸垮的里巷民居,试图从中找到幸存者,然而,找到的,只有男女老弱们血肉模糊的尸体。

麴球没有空过多地去关注城中百姓的惨状。

城外的投石车陆续停了下来。

城西、城南、城东,在投石车投石的那段时间里,各有秦兵出营列阵,这时已经列好。

三面的秦阵中,尽皆传出了沉闷的鼓音。各有几面旗帜领先,一队队的秦兵顶着簸箕形的遮蔽器械,跟在旗帜的后头,推着车,往护城河的方向去。车中,装的是一袋袋的泥土。

屈男虎、屈男见日等守军将校,急忙催促兵卒起身,命令弓弩手伏於垛口,预备引射。

护城河距离城墙不近,寻常的弱弓是射不到的,但强弓、劲弩可以射到。

紧紧盯着往护城河去的秦军士兵,屈男见日度其远近,已入了射程,他首先下令,城东的弓弩手同时把箭矢射出;城西、城南的弓弩手,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仅比城东晚了一点,亦是弓弩俱射。一时间,箭矢如雨。奈何填河的秦兵有防御措施,却是不能将之阻止。

麴球观望城东填河的秦兵片刻,问道:“友声何在?”

友声,是邴播的字。

邴播赶到,应道:“末将在!”

“你引百骑出城,用火箭,把秦虏的半截船烧了!”

半截船,是那种簸箕形状器械的别名。

邴播接令,到的城下,领了预备队中的百骑,打开城门,径驰至护城河的西岸,点燃箭矢,沿河奔行,边往对岸的秦兵射去。

秦兵的军官们组织箭手,与他们对射。

邴播等骑人少,不如秦兵人众,从城上望去,他们这区区百骑,比之对岸成千上万的秦兵,真如汪洋中的一朵浪花,不多时,就只能在秦兵的箭雨下撤退了。

不过,他们虽是撤退了,秦兵们举的簸箕,不少已被火箭点燃。火势腾起,冒出股股黑烟,秦兵慌忙把烧着的簸箕丢掉。没了簸箕的保护,城上的箭矢射至,十余秦兵立被射中。

城头的戍卒欢声大呼。

欢声没有持续太久,没了簸箕的秦兵抬着伤亡的同袍退回去,换了有簸箕的推车上来。

秦兵填河的行动,仅被邴播拖延了一会儿而已。

戍卒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队下去,那队上来,有条不紊地,把一车又一车的泥土倒入河中。其间,邴播又带队出去骚扰了两次,对秦兵来说,都无关紧要。

到傍晚时分,城东、城南、城西三面的护城河,俱被秦兵填出了数条宽敞的通道。

就是守军中的一个小卒,到了此时,也能想到,明天,定然就要迎来秦军的大举攻城了。

可是秦军次日,却没有攻城。

他们前两天筑营的时候,在营外挖了一道深深的壕沟,挖出的泥土,取了三分之一拿去填护城河,尚余三分之二。这一天,城东、城南两面的秦军,除又投掷了两个时辰的石球外,余下的时间,全用在了转而开始在邻近护城河的位置,利用剩下的泥土筑垒土山上。

如果说在初闻秦兵杀至的那刻,麴球还有守住城池的一定把握,那么,於前日注意到秦兵不仅筑营,而且还在外头挖掘深壕,又於今日看到秦兵不攻城,却反去筑山的这一举动后,两个观察到的现象结合一起,麴球一下就觉得把握少了,他的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想那秦兵,在兵力上已是占了绝对的优势,却在筑营时,还费时费力地挖掘壕沟,可见孟朗之谨慎;又护城河如今已被填出通道,怎么想,孟朗也该发动进攻了,他却偏去垒造土山,又足可见他之无有万全准备,绝不浪战的稳重。

兵力已然绝对占优,主将且又谨慎稳重,这样的强敌,如何击退?

麴球望着城东、城南,如似蚂蚁一般,忙碌堆造土山的秦军兵卒、民夫,面色不变,心中沉吟,想道:“欲使襄武得保,目下观之,只靠我城中守御势必不足,唯望援兵能够早到!”

知道自己身为主将,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也许就会造成军心的崩溃,因是他强自克制,不去顾眺西北边谷阴所在的方向,笑抚胡须,说与屈男见日等将校、军吏,“秦虏军中的伙食看来不错。”

屈男见日等不解其意。

屈男见日问道:“郎君,此话何讲?”

“昨天拉土填我护城河,今天运土在我河边堆山,伙食不好,哪来的这等体力?干活这么起劲,倒是比咱们的役夫强多了!”

以彼兵卒比己军的民夫,这是蔑视之语。

屈男见日等都笑了起来,沉重的气氛为之略松。

秦军垒筑的土山,一日而成。

山高过城,山顶是片空阔的平地。

秦军的弩手、弓手,攀登到顶,排列成阵,居高临下地俯瞰护城河内的襄武城头。

麴球没有闲着,在秦军筑山的时候,他也召集民夫,於城楼上搭建楼台。东城墙、南城墙,各搭了两座。楼台的高度超过了土山的高度。挑选出来的善射箭手,亦如秦军的弓弩手,入守台上,与土山上的秦军射手遥相对应。因楼台更高,守军箭手却是更临在秦军射手之上。

……

过了一夜。

秦兵围城的第五天,孟朗终於展开了对襄武县城的第二次,也是第一次正式的进攻。

除掉城北以外,秦军仗其兵多,同时在城东、城南、城西三个方面发起攻势。

战斗打响未久,麴球就敏锐地发觉,秦军兵马最多的城东,倒是攻势最不猛烈的一面,城南、城西的攻势却是从一打起就猛如浪涌。

城南的秦兵是晨时起做攻城准备的。

城南的护城河总共被城南的秦兵填出了四条通道,每条通道可供十余人并肩而行。

秦兵鱼贯地从营中出来,分成一小一大两个部分,在营垒与护城河间列阵。

列阵於前的兵卒今日攻城的部队,都是步卒,数量较少。

其以每两百人组成一个方阵,横列十人,竖列二十排。共组成了十六个方阵。每个方阵都配备了云梯、搭车、半截船等攻战器械。有一个方阵还配了两辆撞击城门的撞车。

在鼓声的驱动下,十六个方阵分成四组,陆续抵至城南护城河上那四条通道的南端。

这十六个方阵的后头是城南秦军的主阵,数量较多,有步有骑。

步卒约四千,骑兵近千。

当前阵列成、行进到护城河南岸以后,没过多长时间,主阵也列好了。

主阵中的步卒阵在十六个方阵的正后方,骑兵散列於步卒阵的两翼。

城南秦军主将蒲獾孙的将旗竖立在主阵的中间,在其将旗的周边,是各色高高飘扬的令旗。

一面黑色的令旗左右挥动了数次。

便有两百个以持刀盾等近战兵器和弓弩之类远射兵器的秦军甲卒,从主阵中出来,分成四队,每队五十人,在四个军官的带领下,分别前行至那十六个方阵的末尾站定,亦列成阵。

这些军官、甲士,不用说,即是监督那十六个方阵兵卒作战的督战队了,俱雄健之士。

守御城南的屈男虎,手搭凉棚,眯着眼往秦军的那十六个方阵望去。

他看见,这十六个方阵内的秦兵,多半没有披甲,甚至连褶袴的颜色都没几件是白色的,——蒲秦以金为德,尚白,故此凡由国家发下给士兵的戎装,悉为白色,戎装既不统一,其所持的军械也不是很精良的样子,而他们的发型,个个髡头小辫,与戎人的散发、辫发截然不类。

屈男虎立刻明白,此十六方阵,合计三千二百的秦兵,必是蒲秦铁弗大率、北中郎将赵兴的部曲了,换言之,都是铁弗匈奴人。

“孟朗老贼,这是想用铁弗来损耗咱们啊!”屈男虎骂骂咧咧的,骂了孟朗几句,但他却放松了许多,比之蒲秦的精锐,铁弗匈奴这种不受蒲秦信赖的杂牌,自是好对付得多。

攻城的部队、督战队,皆已就位。

城南秦军主阵的鼓声,暂时停下。近万的秦军步骑保持着前后的阵型,一声不响地排列不动。风从其阵掠过,成百面旗帜扑卷出的飒飒声响,清晰可闻。旗帜的声响,愈衬托出了秦军兵阵的沉默。沉默,渐成为了沉闷,随即,一股无可抑制的压抑,笼罩在了襄武城南的城头。

屈男虎不安地按动手指,心道:“搞什么名堂?”

在屈男虎看不到的城西,秦军宁远将军石骏奴的部曲亦在列阵。

石骏奴的兵马不及蒲獾孙多,按说列阵应该比蒲獾孙快,但他内心中实是对此回跟从孟朗攻打陇西郡充满了抵触,——他是蒲长生的心腹,蒲茂弑君篡位以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蒲长生报仇,去年蒲秦的蒲英之乱,与蒲英勾连的蒲秦诸臣中就有他一个,唯是蒲英尚未起事,就被擒下了,他不得不继续忍耐,可忍耐是一回事,被迫带着本部给蒲茂卖命是另一回事,是以,他今天的战前准备就不免磨磨蹭蹭,却是作战的阵型比蒲獾孙列好得还慢。

再慢,也有列成的时候。

城西的秦阵列成,石骏奴遣吏报知城东的孟朗。

城东是秦军的主力所在,参与列阵的秦军兵卒比城南多,但列成阵的时间与城南相差不多。孟朗接到石骏奴的禀报,瞧了下摆在边上的巨大的日晷,那石骏奴列阵的用时,足比城东和城南多了两刻多钟,但没有超过他限定的时辰,就没有发作,不动声色地下达命令:“攻城!”

激昂的鼓声在城东响起。

传到城南。

城南鼓声大作。

城东、城南的鼓声传到城西。

城西亦鼓声擂起。

城北的秦骑闻得三面鼓响,驰马举槊,奔於护城河外,怪叫呼喝。西、南、东,三面一时俱响,三面城外,参与今天第一次攻势的上万秦兵,举起盾牌,推动云梯、搭车、撞车等,呐喊着,几乎於同一时刻,穿越了三面的护城河,如同汹涌的浪潮,拍打向黝黑的襄武城。

城南的沉闷立被打破。

四组、十六个方阵的铁弗战士,当先的四个方阵率先过河,以半截船、盾为御,冲向城下。

护城河外,土山上的秦兵弓弩手,齐齐引射,压制城头,掩护铁弗战士冲锋。

屈男虎令到,城上与高楼上的射手们,高楼上的俯射土山,城头上的俯射城下,亦弓弩齐发。

有的铁弗战士在冲刺的途中,身体露出在了半截船或盾牌外,而且那些半截船与盾牌数量有限,也不足以护住所有的人,又且那东西亦挡不住强弩,接二连三的铁弗战士中箭倒地。

城上的守卒、民夫也有中箭受伤的。

铁弗匈奴第二排的四个方阵,紧跟在头排方阵的后边,也过了河,加入到了冲锋的行列。第三排、第四排,不停歇的鼓声催动和督战队凶狠地驱赶下,三千两百个铁弗兵士,尽数过河。

攻城士兵数量的增多,减轻了伤亡士兵的比例,在付出了近百伤亡的代价后,第一架云梯搭上了城。

守卒朝下释放檑木,把攀援的铁弗士卒砸落了好几个。

七八个勇敢的民夫冒着土山上来的箭矢,提着桶,朝云梯上泼倒石脂。一人燃起火把,丢到石脂上,火苗窜起。石脂流淌到哪里,火跟着就烧到哪里。

蒲秦的云梯,多用杉木、马尾松等木材造成,杉木、马尾松的燃点高,燃速低,一般不易燃烧,当临战时,秦兵还会在云梯的外边涂抹泥灰等防火之物,通常来说,是点不着的。

可石脂这东西,却不管你点着点不着,它自己就能烧,烧起的火,水还浇不灭。

铁弗兵卒无计可施,只得放弃了这架云梯。

护城河南边的秦兵主阵,改变了鼓声的节奏。

城下的铁弗军官们,扭头去看阵中的令旗。

依照鼓声、令旗传达的命令,他们调整了进攻的步骤,云梯、搭车、撞车等暂停将下来,约千人的铁弗射手被组织起来,仰射城上。

土山俯射,铁弗仰射。

城头的守卒、民夫被压得抬不起头,虽有高楼上射手的尽力回射和盾牌的遮蔽,还是不断地有人中箭。

趁这良机,铁弗战士把云梯、搭车络绎推到了城墙下。

之前那辆被烧着的云梯,到底所用的木材不易燃,石脂燃光以后,火就慢慢熄灭了。铁弗兵士发现那云梯还能用,便也一并用上。

十来架云梯,搭满了襄武的南城墙。

铁弗匈奴的兵士竞相攀援。

守卒们在箭雨之下,搬来檑木,顺着云梯滚下,从行炉中取出烧化的铁水,朝下泼洒。

攀城的铁弗兵士或被檑木砸翻,或被铁水烫伤,惨叫声不绝於耳。

这个时候,如从护城河的南边远望,可见如似蚂蚁攀墙的铁弗战士,一个接一个,纷纷坠落。

城南秦军主阵之中,蒲獾孙的身边,站着个不到二十岁的铁弗青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其心中却在滴血。

这个青年就是赵兴。那被逼头拨攻城,消耗守卒的兵士们,可都是他的族人,可都是他的部曲,可都是他在当下这乱世中,存身立命、攫取富贵的本钱!

蒲獾孙全然没有在意赵兴,注意力都在城下。

他全神贯注地关注战况,瞥到撞车也被推到了城门处。

但是撞车才撞了城门没两下,蒲獾孙瞧见,一个身披重甲的守将就带着十余个兵卒、民夫,抬着一架铁撞木到了城门的位置上边。

铁撞木是一种下为支架,上悬铁首沉木,使用轱辘或绞车控制其上下的守城器械,专用於打击撞车、木驴等攻城器械。

蒲獾孙知道,那辆撞车保不住了,遂把目光移开,仍看向去了攀城的铁弗兵卒身上。

城门上露头那个守将是屈男虎。

屈男虎亲手绞动铁链,将铁撞木释放,直坠到下头的撞车上。撞车外包铁皮,但铁撞车亦是铁头,在冲击力下,那撞车顿被砸坏。民夫们丢掷雉尾炬,把那撞车烧着。

撞车下的铁弗兵卒有的被砸死车下,有的仓皇逃走。

你来我往,城上、城下激斗不止。

第一轮的攻势在一个时辰后停下。

铁弗的战士稍微退却,休整了半个时辰,随之,相同的场景出现,第二轮的攻势展开。

从早晨到入夜,一整天,秦兵的三面攻势没有断绝。

入夜之后,秦军的阵地点燃火把,把城外映照得如同白昼,竟是夜攻不休。

城南的那三千二百个铁弗战士,轮番上阵,苦战一日,几未得歇,既已精疲力尽,又伤亡颇重,乃有百余兵士,不顾如同夺命的鼓声催逼,掉头回跑,试图撤离战场,却在护城河那四条通道的南端,被督战的秦军甲士射死小半。剩存的跪倒地上,乞求放过他们,回应他们的只有箭矢。

主阵中的赵兴,闭上双眼,不忍看之。

战至半夜。

蒲獾孙总算是鸣金收兵,罢了今日的攻势。

……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直到第十天,也即莘迩接到曹斐、田居军报的这一天,也即麴球站在城楼,极目四眺,触目所见,城外人山人海,全是秦兵的这一天。

连续不断的五日猛攻,每天都是攻到后半夜。

而且在第六天的时候,渭水北岸的南安郡,出来了一支打着蒲洛孤旗号的部队,强渡过了渭水,在城北也列出了进攻的阵型。不过,可能是因为城北的地段不够开阔,这支部队只是作势,没有参与到后边几天的攻城战斗中。可虽是如此,也给守卒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检点秦军的伤亡,铁弗战士的伤亡最大,超过千人,石骏奴部,伤亡七八百,一直没有大举进攻的城东亦有数百的折损。看罢主簿向赤斧汇总的各部最新伤亡,孟朗把那薄薄的一张纸放下,轻轻地出了口气,露出了胜算在握的笑容,说道:“今天可以发动总攻了!”

向赤斧说道:“今天么?明公原计划不是明后天再发起总攻的么?”

“合计各部伤亡,已有两三千。我军的损失不少,守军的伤亡料亦不会小。不必等到明后天了,今日即可总攻!”

随着孟朗步至帐外,向赤斧望向远处的襄武城,撇嘴说道:“麴鸣宗前以少敌众,阻晋公、燕公救冉兴。晋、燕二公,连战不能克之,麴鸣宗因得铁壁之号。闻莘幼著更是大言,说什么撼山易,憾麴鸣宗难。我看啊,这就是‘叫竖子成名’!什么铁壁?什么憾麴鸣宗难?在明公的面前,还不是小菜一碟?连预定的总攻计划都无须等到,便可给他来个泰山压顶了!”

孟朗却不小看麴球,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也正是因他之前打下的名头,我这次攻襄武,才会这般的谨慎持重啊。若无我战前做的那些预备,此番攻襄武,必不会如此顺利。”

向赤斧说道:“明公兵多而不骄,真名帅才具也!襄武城破日,麴鸣宗一定心服口服。”想起一事,问道,“大王交代,麴鸣宗是个人才,最好能把他生擒,明公,要不要总攻前,先做个劝降?”

孟朗说道:“我司隶府中收集到的麴鸣宗的材料,你没有看过么?他非是肯降之人,劝降也是无用。不用费此功夫了。”

吹了会儿清早的新鲜空气,孟朗感到精神好多了。

他转回帐内,令道:“召诸将来见!”

召聚将校的鼓声划破蒙蒙亮的天空,响彻秦军的营中。

三通鼓毕,蒲獾孙、蒲统、石首、同蹄梁、雷小方、赵兴、石骏奴等将,络绎赶到。

孟朗坐於主位,诸将分两列落座。

孟朗开门见山,说道:“近几日各部的进展很大,前天,我军头次攻上了城头,虽被打退了,但前天、昨天,又连续两次攻上城头,并且击塌了南、西两面的三小段城墙。守卒的士气已衰。今日,即发起总攻!”

尽管预定的总攻是明天,然而这几天城中的守御渐渐不支,诸将却都是能感受得到的,因是,对孟朗这道提前发动总攻的命令,诸将并不奇怪,齐声应诺。

蒲獾孙问道:“不知今日总攻,主攻哪面城墙?”

孟朗说道:“前些日的进攻,燕公、赵郎将与石将军所部是主力,想必你们的部曲都累坏了吧?今天就让他们歇歇,由我城东负责主攻!”

赵兴闻言,不禁心头一松,想道:“终於熬过去了!”

却一人怪声怪气,说道:“是啊,我等在前头拼命,拼死拼活的,好不容易快打赢了,当然是该由到司隶公出面来收拾残局了!”

说话的人是石骏奴。

赵兴面色微变,隐约觉得不妙,急看孟朗。

孟朗微笑说道:“怎么?石将军以为我在抢功么?”

石骏奴梗着脖子,说道:“是不是抢功,你自己心里有数!”

“石将军想要这份功劳么?拔取襄武,斩获麴球,确然是份大功。就只怕将军拿不到啊。”

“你怎知我拿不到?”

孟朗呵呵的笑了两声,一副轻视石骏奴的态度。

石骏奴勃然大怒,跃身跳起,叫道:“老子就拿这份大功给你看看!”

“将军勿怒,我不是小瞧将军,我城东毕竟兵多,如由我城东来攻,我三日可破此城,若给将军去攻,恐五六日也不下来也。”

石骏奴怒道:“何用三日?老子两天就能打下此城!”

孟朗笑道:“果然?”

“两天!”

孟朗收起笑容,缓缓起身,顾盼帐中诸将,说道:“石将军自称两日克城,你们都听到了。军中无戏言,我就等两日后,石将军给我送来克城的捷报!”目光落在赵兴的身上,说道,“石将军兵马稍少,赵将军,你进攻城南,为石将军策应。功成日,我给你与石将军一并请赏!”

赵兴起身,恭谨应诺。

他脸上恭敬,心中大骂,想道:“你他娘的石骏奴,傻的么?孟朗老儿的激将法,你看不出么?这老东西最好借刀杀人,我部早前已被他消耗一遭,今次攻襄武,又伤亡惨重,本以为可算是能够歇歇了,你个蠢货偏朝火坑里跳,还把老子波及!……功成了,老子与你一并受赏;功不成呢?老匹夫前头那句可是说了‘军中无戏言’!这是在逼咱俩拼命啊!你他娘的,脑袋当真石头做的么?”

石骏奴却不是傻的,“军中无戏言”五个字,如同雷鸣,轰入他的脑中,一下把他震醒,知自己是中了孟朗之计,然“军令状”已下,追悔不及,亦无办法,只得含忿接令。

定下了城西主攻、城南协助,城东牵制,诸将各回本阵。

到了约定的进攻时间,三面又是同时发起进攻。

军令状立下,做不到,那是要掉脑袋的。

石骏奴为了性命着想,不再保存实力,把部中的精锐尽数派出,亲自督战於后,一浪接一浪地冲击襄武城的西城墙。

西城墙已经被攻塌了一段,西城墙的守卒能战者也不多了,而石骏奴之前的进攻又颇是“温和”,突然之下,他这好像不要命似的,搞起了破釜沉舟,城上的守卒顿时就撑不住了。

守将急报麴球。

时城东的攻势不猛,麴球引预备队五十人,亲往支援。

到的城西城上,但见城下的秦卒前赴后继,踩踏着此前阵亡於城墙边的袍泽尸体,迎箭矢、檑木、铁汁、石脂不退,一股进击塌陷的城墙段,试图把横在缺口的行女墙破坏;一股架云梯,攀援城墙。

两股其下,守卒左支右绌,两处告急,城西墙眼看危在旦夕。

当此危局,慌乱是没有用的,麴球镇住心神,神色无异,细细地察看了会儿,说道:“贼虏攻城这么猛烈,其主将必在阵中督战。”问城西的守军将士,“有识石骏奴的么?”

石骏奴对此战原本是一点不上心的,没进过战场,城西墙的将士无人见过他,无人知他长相。

麴球略微忖思,得了主意,令道:“削木为箭,以之射虏。”

城西将士不知他此令何意,但信任他,半句疑问没有,马上执行他的命令。

不多时,削得木箭百余支,射出到了城外。

那城下进攻的秦卒有好几个中了此箭,惊觉除了点疼,竟是无事,捡起箭矢一看,发现是木头削成的,不约而同地大喜,以为是城中箭尽,飞奔到阵后督战的石骏奴前,把之呈给他看。

麴球笑指,说道:“那就是石骏奴了,取弩来!”

守卒奉上强弩一张。

麴球足踩手挽,瞄准了石骏奴,将弩矢发出。

小儿手臂粗的劲矢,从城下密密麻麻的秦卒头上掠过,未及等百余步外的石骏奴反应,已中了他的前胸。石骏奴手中的木箭滑落,他咯咯地吐了几口血,仰脸栽倒。

城西墙的守卒同声欢呼:“女生郎,神射无双!”

主将阵亡,攻城的秦卒们军心大乱,军官们也无心再战,攻如潮水,撤退也如潮水。

城西墙之急,暂时得解。

麴球留下了二十个兵卒,补充给城西墙的戍卒部队,领着余众返去东城墙。

才绕到北城墙,走了没多远,迎面见邴播急匆匆地跑来。

麴球笑道:“友声,你急慌慌的作甚?知我射杀了石骏奴,急着来给我道喜的么?”

邴播楞了下,说道:“郎君射杀了石骏奴么?末将不是为这事,前两天不是监听到秦卒在挖地道么?刚刚又从地听里侦听到,秦虏的地道已经挖过城墙了!”

地听,是埋於地下的大缸,内可藏人,用以监听敌人挖掘地道。前天,城内的地听察听到了秦卒挖掘地道的声音,虽是不能确定地道具体是在哪里挖的,但大致的位置已经知晓。

“是么?”麴球顾看身后的三十甲士,说道,“石骏奴不耐杀,我一矢毙之,杀意方盛,恰无处宣泄,刚好秦虏地下来,君等能为我将之尽诛,以畅快我心意么?”

三十甲士慨然应道:“愿为郎君尽杀鼠辈!”

麴球指带金牌者五人,令道:“君五人各领一队。”命邴播,说道:“由卿为五队之主,把那秦虏杀了后,抛其尸还与孟朗!”

邴播与那金牌甲士五人接令,引余下的甲士们下城。

麴球是玩地道的行家,岂会不防孟朗从地下攻?早在邻城墙的城内,挖掘了一圈沟堑,深及数丈,见水方止。

通过地听,已然知道了秦兵地道的大概方位。

邴播与众甲士,守在沟堑中,静静等待。

他们到的正是时候,不到一刻钟,沟堑不远处的西壁内,隐有撞击的声音传出,壁上的泥土下落。

邴播急带甲士,转移过去。

很快,西壁被撞出了个洞口。两三个辫发的秦卒露出了脑袋。

这三张脸上,全是愕然的神色。

依照施工图上绘制的地道走向,这里明明应该是地下,他们再往前边一点,就该往上挖掘了,却如何在此处就挖到头了?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邴播等人。

邴播哪里会等他们反应过来?揪住其一的辫子,把他拽出,横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另两个秦卒知机得挺快,知这是城中已有准备。

能被选出入地道挖掘的,皆是秦兵的勇士,却是虽见邴播等人在此有备拦阻,他俩丝毫不畏,扔下挖掘用的锹等,提兵械,叫嚷着跳出,来与邴播等斗。

一个又一个的秦卒从洞中钻出。

沟堑积了一层水,甚是泥泞。

邴播等与出洞的秦卒持的都是刀、槌或斧,便在这泥泞的狭窄沟堑里,短刃相交。

两三个呼吸的功夫,鲜血已把泥水染红。

敌我俱为精卒,出手尽皆狠辣,铠甲碰在一处,刀斧劈向对方,血肉横飞,负伤的死战不退,有断了胳臂,没有了兵器的,扑过去撞倒对方,为战友创造杀敌的机会,有伤到要害,倒入泥泞前的,不忘把兵器投出,盼能拉个敌人同归於尽。

邴播左持铁槌,右持短斧,矫捷窜伏,转战於此方寸之地,举槌挡住左后一秦卒的直刀,挥斧砍中侧前一秦卒的脖颈,随即斧向右削,击中一秦卒的肚腹,然后半蹲身形,铁槌后扫,把那双手举刀待再劈他的那秦卒的双腿扫折,扭转身去,斧头下砍,将其脸砍成两半。

鲜血溅出,喷了邴播一脸。

他以左手手背把迷住眼的血抹去,浑然不顾顺他脸颊往下淌落的其余血水,扑向了另个己方甲士稍落下风的战团。

也不知恶斗了多久,好似一个时辰,又好像须臾,秦卒穿的衣甲皆是白色,直到邴播红着眼,再找不到活动的白色可杀时,亦再听不到呼叱的战斗声时,他才发现深沟里站着的,只剩下了定西的甲士。

猩红的泥淖中,断臂残肢到处都是,不下上百的秦卒尸体几乎把这段沟堑堆满了,尸体中有十数具穿的是红色铠甲,这是战死的定西甲士。

敌我战损比例十比一,倒非因定西甲士的单兵战斗能力就比秦卒强这么多,而是因秦卒是从地道中出来的,他们每次只能挤出来两三人,在相当长的战斗时期内,都是在以少敌多,故是他们的战损远超过了定西的甲士。却虽然处於战斗环境的恶劣下风,此百数秦卒依旧敢战不退,由此也可见这批秦卒的凶悍程度,定是蒲秦一等一的精锐。

激战获胜的定西甲士散开,检查秦卒是否还有存活,找到了几个没死透的,悉数将之杀死。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完成的。杀伤员的,不出声;被杀的,也不求饶。

打扫过战场,邴播从恶战的亢奋情绪中恢复过来,吩咐把秦卒的铠甲剥下,将这些尸体赤条条的送去城上,由守卒丢去城外,战死同袍的尸体则聚一处,记下名字,找民夫给他们下葬。

为防秦卒再利用这段地道,取了鼓风车,置於地道口,当地听再听到地道里有秦卒声响的时候,就不用再作死战,朝里边吹毒烟即可了。

……

激将石骏奴,顺便捎带上赵兴,这只是孟朗进一步消耗他俩部曲实力,同时借石骏奴和赵兴的攻势吸引麴球注意的“一箭双雕”之计,他真正用以破城的杀手锏,是城东的那条地道。

却不意麴球不但侦听到了他地道的方位,而且及早就在城内挖了深堑,使他费了多日的辛苦,没有见到回报,反折损了百余的精锐战卒。

石骏奴被麴球射死、地道的挖掘被麴球阻住的两道军报,相递传到孟朗帐中。

向赤斧没了“小菜一碟”的吹牛拍马,哑然无语。

孟朗揽须喟叹:“麴鸣宗当真将才。”

“明公,石骏奴身死,城西的兵卒已无斗志,今天还攻么?”

“且休整一日,今夜也不攻了,叫三军好生休息,养好体力,明天再攻。”

今天的总攻虎头蛇尾,可是孟朗并无失望之色,相反,他的心情还因石骏奴的意外之死而很是不错,他想道,“又为大王除掉了一个隐患!”望向帐外,抚摸胡须,盘算思忖,“麴鸣宗虽然将才,然现下城内的守卒将尽,而谷阴的援兵被吕明、方平、姚桃阻之於鸟兽同穴山外,半步不得南下,武都、阴平自顾不暇,他外无援兵,我迟则三两日,短则一两天,即能将此城拿下了!”

向赤斧见孟朗下达了命令后就不再说话,问道:“明公,在想什么呢?”

连绵二三十里的秦军阵地,鼓角雄浑。

孟朗看帐外营内,杀气冲天。

他微微一笑,说道:“没想什么。”心道,“待破襄武,转取武都、阴平,我大秦的西境就稳当了,便可东向入魏,掩取河北!大王的帝王之业,由此成矣!”

……

麴球望着城外秦兵撤退,知道算是又守住了一天。

秦兵围城十日,他承受了十日的重压,度日如年。

每天面对秦兵无止境的进攻,他安之如素,每天面对秦兵的不同进攻方法,他随机应对,逐一化解;守卒负伤,他亲为裹创敷药,有时晚上有暇,他还会亲自炮制菜肴,分给兵士、民夫们吃用,在将士、民夫、百姓们的眼中,他简直是无所不能。

但是,总有难题,是麴球也解决不了的。

最大的难题,就是兵力。

秦兵五六天、不计伤亡、夜以继日的不断进攻,诚如孟朗所估,的确是给守卒造成了严重的伤亡。现下,麴球手上可用的战兵,连带轻伤的加在一起,只有千余了,平均到每面城墙上,仅三四百人。这点兵力,如何能抵御还有两万多之众的秦兵?而当一直听他说会来驰援的谷阴援兵,结果迟迟不见的话,守卒、百姓,如何能还有勇气和信心接著作战?

怀着这样的忧思,麴球巡抚了半日城上。

这天入夜,等候了会儿,见秦兵没有如常夜攻,麴球知这应是孟朗在为明天的总攻养精蓄锐,便也传下令去,教各城墙的守卒除留警戒的外,其他的都去休息。

回入到这些天住的那个城上窝棚里,麴球就着微弱的烛火,勉强翻看了会儿《春秋》。

究竟是忧心战局,他放下书,步出棚外。

漫天的星光闪烁,月光轻落城上。

这似是个静谧的城头春夜,然那微凉的夜风,带来的不是往夜城外的泥土芳香,却是刺鼻的血腥之味;然那城外一望无际,尽是秦军营地的火光,都无一不在表明,这是一座陷入重围的孤城,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士气、民心,还能撑几日?城,还能守几天?

没有人跟在身边,麴球可以做出那个他早几天前忍住的动作了。

他顾首,望向西北的夜空。

援军何时能到?

……

援军在次日到了,但来的不是谷阴遣出的兵马。

第二章 西海迟方至 酒泉候未来第六十二章 折柳赠诸卿 太后城门迎第十九章 宴荔聪明误 孟朗破朔方(上)第十四章 言慰悲惨将 心忧酒泉胡第五十一章 唐艾识孟计 苟雄斩姚国(三)第二十八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四)第六十九章 江山星星火 殿外风雪急第十一章 麴爽怨声对 过往如刺扎第二十章 瑰丽朱阳殿 太后如神人第四十二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十)第二十七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三)第十三章 翁主挽弓射 太后一怒威(下)第五十七章 八斗傅夫子 小狡莘阿瓜第二十四章 赵兴报父仇 元光救獾孙(六)第十五章 斗殴督座前 宝掌哼哼然第二十六章 朝廷拜征虏 荆州欲伐蜀第二十一章 傅乔典书令 云光如妆容第三十章 龙骧真英雄 征虏泪满襟(六)第三十二章 成都道人唱 宫中天子怒第十章 元光非池物 景桓再献策第五十三章 麴球拒秦众 季和挫爽军(上)第三十八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六)第六十二章 折柳赠诸卿 太后城门迎第一章 难言宋有德 掠胡安敬思第十四章 一日访三人 宴荔将起兵第十五章 曼歌小解忧 元光谋已动第十五章 打通士庶堑 挽袖振夫纲第三章 大王生日宴 太后玉臂滑第六十二章 万里月色同 群雄各异谋(中)第四十八章 和尚显神通 府君禅理深第二章 宴荔满腹愁 勃勃献谋策第十二章 圆融方外人 龟请惩贾珍第七章 车兵述少愿 祆庙逢安崇第二十六章 鹿为阿瓜得 朝会初交锋第十一章 延曹夺槊精 贺兰威名震(五)第三十六章 未午城已克 武都传捷报(下)第四十四章 择将选麴爽 投书谒蒲英第十六章 豪牧羊马万 应徙多贫困第十一章 蛇矮心念壮 小小乐不央第十六章 富贵不相忘 球营严且整第二十六章 姑娘柔情暖 司马不畏寒第十九章 入宫知天威 少年渐成人第二十二章 机敏促约成 魏主嘱诸子(上)第三十章 心忧义从胡 黄荣第二计第四十八章 和尚显神通 府君禅理深第二十七章 桓蒙有奇骨 反间真雄计第一章 枭豺无亲情 救子母感恩第十二章 翁主挽弓射 太后一怒威(上)第十四章 一日访三人 宴荔将起兵第四章 大事不惜身 曹斐意豪然第四章 勃勃志向远 铁骑漠中来(上)第三十二章 举手设录事 反掌覆宋家(中)第五十六章 太后玉趾访 将军恭谨对(上)第三十一章 举手设录事 反掌覆宋家(上)第二十一章 河北看三人 寝宫问二女第十八章 府兵除旧弊 可闻京师谣第五十九章 良禽择木栖 亮因骇而安第十五章 二恭忠与奇 孟朗赴河东第三章 羊髦投门谒 唐艾上佳士第九章 延曹夺槊精 贺兰威名震(三)第七章 车兵述少愿 祆庙逢安崇第五十六章 公非安西望 征虏转身走第四十七章 王后两并立 鲜卑义从成第四十二章 王成策取冀 唐艾议攻冉(中)第二十八章 张公心非石 阿蜍女郎耶第十三章 翁主挽弓射 太后一怒威(下)第五十章 蒲秦占洛阳 江左攻下邳(上)第三十六章 练兵军为先 依士治豪强第二十章 宴荔聪明误 孟朗破朔方(中)第二十六章 鹿为阿瓜得 朝会初交锋第八章 季和将其计 宴荔父子议第五十三章 檄召成都见 单骑赴营中(上)第四十三章 痛打落水狗 宋丞中奸计第四十章 遣使赴江左 姚戎攻关中(下)第二十九章 且失征虏信 鲜少真矛盾第三十二章 拓跋意不明 河阴城守弛第十二章 羊髦建援麴 宋方策击朔第五十八章 勃野丹心报 千里何人哉第四十二章 王成策取冀 唐艾议攻冉(中)第十三章 功名急切立 把酒问青天第二十五章 怒命斩平罗 得令点兵出第十三章 丑事宣天下 院角梅未开第三十八章 妃衣不蔽体 苟雄请诛奸第十七章 安崇护军商 健儿授舒望第五十一章 笮桥鼓声动 捷报两路传(下)第二十二章 献鹿止谣传 温言宽太后第二十二章 献鹿止谣传 温言宽太后第十五章 打通士庶堑 挽袖振夫纲第六章 选使说宴荔 择将援铁弗第二十四章 机敏促约成 魏主嘱诸子(下)第五十九章 将军号辅国 力近与麴齐第三十六章 张昙上劾书 宋闳辞内史第五十八章 一语稳士心 校场问高下第二章 西海迟方至 酒泉候未来第四十二章 唐艾述西域 莘迩箭双雕第二十六章 动於九天上 一战擒胡酋第二十八章 石铭十六字 宝掌也好人第二十二章 献鹿止谣传 温言宽太后第二十六章 麴侯以画谢 非议大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