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假如再回到从前

闻笑尔在睡梦中,恍惚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刘旸的那个夏天,阳光穿过斑驳的银杏树,照在他清爽的脸上。银杏树下他哼着歌,回头冲闻笑尔招手。

有人突然推开房门,带进来一股煎荷包蛋时候特有的油腻的焦香。

“笑笑,起来吃饭啦!”来人唰的一下拉开卧室的窗帘,阳光瞬间倾泻进了房间,是个好天气。

“今天开学第一天,要上学啦~别迟到啊!我饭都好了!”

谁?

闻笑尔睁开眼睛环顾一圈,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当机。墙壁上还贴着灌篮高手和周杰伦的海报,床边书桌上各种课本书籍凌乱的摆满了书架,是的,这是十年前自己在家时候的房间,床边那个一身煎蛋味的主妇,是妈妈没错。

只是…她看起来还很年轻,还是一头长发,发量惊人。

妈妈神秘兮兮的打开衣柜,翻出来一件翠绿色的针织裙,大大的翻到肩膀的娃娃领,中间还垂着蝴蝶结飘带。

“当当当~怎么样笑笑,我那天路上看见有个小姑娘,个头儿跟你差不多,穿个这样儿的,我寻思你穿肯定也好看,送你做开学礼物~试一下看看快!”

闻笑尔还是张着嘴凝固着痴呆的表情,那件翠绿翠绿的长裙已经兜头扔到了她头上。

“快换了衣服出来吃饭哦!”“年轻版”妈妈已经矫健地闪身出了卧室。

闻笑尔下意识的在枕边摸了一把,果然,也不是苹果13,是那个黑色滑盖HTC2,手机屏幕锃亮显示着 2012年,8月31日。床上自然也不会有两个孩子,只有一只肥胖的粉白色“三顺猪”玩偶。

闻笑尔慢吞吞爬起来套上那套翠绿的裙子,站到柜门镜子前照了照。

她当然记得这条裙子,那是大一的那个暑假,刚刚搬回本市开始跟她一起生活的妈妈买给她的礼物。

她记得当时她是回呛了一句“妈,我已经20岁了,不是12岁!”母女俩当时很是尴尬的对峙了一阵子,不管妈妈怎么说,”年轻女孩子就应该穿鲜艳的颜色,别老穿的乌漆嘛黑的老气横秋“,闻笑尔还是不肯穿那么丢脸的样式,那件衣服最后也一次都没有穿过,直到最后闻笑尔离开家的时候,还在衣柜里压着。

看着镜子里的样子,闻笑尔感慨,”这就是我20岁时候的样子啊,时间太久远,已经想不起来了“。

扯了扯蓬乱厚重的头发,摸摸好像拧的出水一样肉嘟嘟的脸蛋,闻笑尔喃喃道,”这是……我的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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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一觉醒来的刘旸显然也在经历着同样的惊吓。

他被两条狗舌头舔醒,正要发飙,就发现自己四仰八叉躺在老房子的家里,卧室的陈设一如十年前,衣服袜子凌乱的扔了一地,床边柜子里摆满了他之前四处搜罗的手办。

一白一黄两只中华田园犬歪着头盯着自己。这是刘旸老爸几年前捡回家的流浪狗,白的叫多多,被发现的时候被汽车压过肚子,奄奄一息,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说能熬过当晚就没事,熬不过去那就无能为力了。结果多多不但在这个家里活了十几年,还在14岁高龄的时候产下过三个不同颜色的狗崽子,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想到这里,刘旸一头黑线,盯着这个小小的多多和那个它出去玩儿拐回来的另一只流浪狗,后来名叫宝宝的两个小家伙猛瞧。

从地上捡起一个背心短裤凌乱的套在身上,刘旸转身找到客厅。

家里没有别人,餐桌上压着一个钱包和字条。妈妈娟秀的字体,写着,”刘旸今天妈妈也有局,不送你去学校了,你自己小心开车,有事打电话。“

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刘旸目瞪口呆的回头瞄了一眼当时很有年代感的那个电子座钟,上面同样清晰的写着 2012年8月31日。啊哈,大三开学第一天。

虽然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刘旸还是飞快的收拾了凌乱的书包杂物,套上衣服撒腿跑下楼。

老房子楼下的车库门缓缓的打开,里面停着那辆爆改的北京吉普。刘旸踉踉跄跄走过去扑在发动机盖上,几乎老泪纵横,这是自己上大学时候老爸送的礼物,虽然刚上道就出了几次事故,但是那两年他的零用钱几乎全砸在了它的改装上。

这是所有男孩子的梦想。可惜,几年前,不得不把它卖了。

看见大白此时还静静停在车库里,刘旸的脑子也已经一片空白,就算是在做梦,也想再听听它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火给油,大吉普一路咆哮着往学校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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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进熟悉又陌生的校园,迎面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闻笑尔毕业后再也没来过学校,只凭着懵懂的记忆,找去自己专业的教学楼。

开学第一天,学校里已经热闹非常,路边拉满各个学院迎新的条幅。食堂门口的音箱鸟叔的《江南style》响的震天。转过超市的街角放的是那年暑假爆火的《中国好声音》学员的歌。

闻笑尔此时也受了气氛的感染,不自觉的脚步轻快起来。

身后响起自行车铃声,来不及回头,肩膀被人从后面一把搂住。来人是闻笑尔的发小兼死党孙祎楠,旁边自行车上坐着齐肩长发飘飘的滕鹏,啊,说起来,这个时候他们俩开始谈恋爱了没有?还是恋人未满来着。

正愣神间,孙祎楠上下打量着闻笑尔,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

”我的妈呀,离老远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这是啥造型儿啊?“孙祎楠伸手拽着闻笑尔领子上的蝴蝶结飘带,“滕鹏说是你,我还说不可能,你这怎么整的跟大白菜似的呢?”

”唔…我妈给我买的…“闻笑尔尴尬的跟滕鹏打了个招呼。

”啊?咱妈回来啦?啥时候回来的?“孙祎楠搂着闻笑尔往前走,滕鹏就骑着自行车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我暑假忙着打工,不是故意不去看你啊,那你跟咱妈说,周末我得去看她!对了,少爷说中午纳新老人儿都得去,先去班级,中午食堂门口见了啊!”说着又一屁股坐到滕鹏自行车的后座,两人一起挥了挥手,转眼消失在前面的人群里。

闻笑尔看着两人的背影,滕鹏那一头飘逸的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梦吗?那这梦也太美好了。

滕鹏那一头长发,在毕业实习的时候,就剪掉了吧。校乐队队长,主音吉他手,酷似木村拓哉的滕鹏,梦想是做个摇滚歌手吧。可惜音乐梦想不能当饭吃。啧啧,这一对,简直金童玉女,这时候看着多好啊,谁能想到他们会分开呢。

闻笑尔一边感慨,一边摸去了中文系11届的教室,在走廊里不知道该进哪一间,刚好撞上同班的蔡苗,被她卷进了教室,坐在了窗边的前排。

多少年没进过教室了,闻笑尔忍不住环顾这里的一切,迎面一个个进来打着招呼的同学,好多闻笑尔已经想不起名字。

啊,那个长得像猥琐版周杰伦的叫孙什么来着?他大一的时候追过班里几乎所有的女生,甚至包括闻笑尔,圣诞节还送过闻笑尔一张周杰伦的CD。那个看起来有一米九的大个子叫什么洋来着,现在他看起来还得有300斤,但是大四毕业前他就瘦身成功到180斤啦,瘦下去还挺帅的来着!

闻笑尔还在一一回忆对号入座,好像永远睡不醒的班长大人施施然踱进教室。

这个班长闻笑尔还是印象深刻的,总是顶着一头来不及打理的凌乱的锡纸烫,总是穿着名牌的oversides运动外套,好像总是大一码的篮球鞋走路永远抬不起来脚,说话永远好像鼻炎犯了听不清尾音。但唯独就是乐善好施,非常慷慨的给男生打圈发好烟,也特别绅士积极为女生服务,人缘确实很好。他也是闻笑尔同一个社团的社员,大一一年,社团活动里常打交道。但闻笑尔现在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就姑且班长班长的叫着吧。

班长带着男生领了本学期的教材,分发了下课表,公布了下选修课教室的变动,然后开始带着大家商量报学院迎新晚会的节目。

闻笑尔在过去的大学生活里,其实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大学四年,班级有一半同学其实基本没说过话。大一也稀里糊涂参加过几个社团,比如以为喜欢画漫画就可以参加的动漫社,比如以为可以发几首小诗就可以参加的校杂志社,一年下来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参加过几次活动,最后几乎都不了了之,只有话剧社,第一年跟着跑了4次专场,虽然作为编剧提交的剧本都没有被选中在专场时候演出过,一直只是跟着摆摆道具打打杂,也算认识了很多朋友,玩儿的不亦乐乎。

现在想想,也许在话剧社的时光,是闻笑尔整个大学期间唯一珍贵的记忆了吧。

孙祎楠就是跟闻笑尔一起进了话剧社。

她永远记得2011年开学的那一天,她们俩挽着手走过一排一排的社团纳新的长桌。

什么模特协会,吉他协会,书法绘画的,每个社团都在卖力吆喝,拉着新鲜学弟妹填表报名。闻笑尔跟着孙祎楠走过话剧社的帐篷的时候,被那个贴满照片的展板和巨大的投影吸引住了。

展板上是历届话剧社专场演出时候的照片,幕布上投映着演出的录像。闻笑尔从没现场看过话剧,幕布在强烈的阳光下有点儿发白,虽然尽力摆了背光的角度,还是看不太清晰,。里面他们演的应该是倩女幽魂,一个俊俏的书生出场的时候,背景音乐就是那首主题曲。

闻笑尔正想仔细看看书生的长相,展板旁边一个身形消瘦个子高高的男孩子突然凑上来仔细看了看闻笑尔的脸,说,”哎,这位同学,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呢,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长桌后面坐着正低头玩儿手机的另一个男生闻言抬起头,笑骂道,”孟一,你这搭讪的也太老土了吧!“

这是闻笑尔第一次见到孟一和刘旸的那一天。她忘了当时他们还说了什么,周围好像也还有很多人,但是她满眼只有刘旸笑眯眯的眼睛和孟一整齐洁白的一口好牙,然后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填了申请表,被告知回去等通知参加入社考试。

彼时他们俩也才升大二,亲自迎来的第一批学弟妹,他们自己荣升师哥。

闻笑尔手里转着笔陷入回忆,被蔡苗用胳膊狠狠怼了一下,才扬起脸问,”什么?啥?怎么了?“

班长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闻笑尔,牙缝里飘出来含糊不清的后面的话,”就这么定了,你们6个跳舞,迎新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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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的另一边,新闻系10届的教室里,刘旸在进行着差不多的流程。

早上开着吉普车一路呼啸很拉风的飘进校园的刘旸,在停车场就被几个男生裹挟着去了教室。

刘旸看着他当年的二弟三弟四弟,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毕业后大家各自忙碌,除了结婚生子家里老人去世,红白喜事聚一聚,平时好像再难见一面。

他搂着三弟的肩膀开始兴奋的胡言乱语,”喂你看你这时候体型多好啊,千万别总喝酒,肚子胖那样儿多难受啊,胖起来容易再减就难了!“ 又回头给了二弟一拳,“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头发几天没洗了啊,以后给我利利索索像个人似的!”又看了看四弟,眼神凶狠,“让你丫的重色轻友!早知道你那么点儿出息,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当兄弟!”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当刘旸是一个暑假不见分外想念,整个人在发神经,纷纷上下其手没收了他的烟才算散去。

领了教材课表和书单,大家一起涌出教室。二三四娃们还想约他回宿舍打游戏,刘旸却在走廊被导员拐走。

跟着导员回到办公室,接过导员递过来的水,辅导员大人开始了冗长的工作指导,学院宣传部本学期的工作目标,团党支部这学期的要求,考研方向同学的辅助辅导工作,实习规划,跟他有关没关的罗里吧嗦一大堆。

刘旸此时早已听得心猿意马。

上学的时候,学生会,宣传部,这些头衔,是一个优秀学生代表的荣耀,整个大学期间,刘旸花费了很多的经历去维护老师导员和各个层级的关系,结果呢,毕业工作以后才发现,毛用没有。工作以后的老板不会因为你是学生会干部还是党员给你多开一块钱工资。那些年为了拍导员马屁花的钱送的烟,自己花它不香么?心里这么想着,刘旸的表情依然严肃又虔诚。

最后,要关注下这届学生会干部的选拔,导员以此作为收尾,才放刘旸离开。刘旸刚出门,就接到朱秀美的电话,看着来电标记的名字,刘旸脸色暗了暗。

朱秀美其实不叫秀美,真名叫朱铭,但是因为日语专业且日语里他名字的发音不知道怎么写,反正类似秀美这个发音,熟悉的朋友就都叫他秀美。

秀美其实一点儿也不秀美,实际上他皮肤黝黑,身材消瘦,两只眼睛跟大眼儿灯似的,走起路来好像在地上飘过。而他正是刘旸他们上一届的学长,话剧社的前辈。

2010年的夏天,也是他,把刘旸和孟一他们拉进了话剧社。刘旸本来对话剧社的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已经是校园十佳歌手之一,学生会宣传部部长,他自信自己已经足够惹人注意,但是加入话剧社,登台表演且收获掌声,对他来说,如果时间允许精力允许,当然也是很乐意做的事。

“旸仔,好久不见啦!”秀美的声音和语调,在电话里也一如既往的非常飘忽,“今天忙吗?”

“啊,铭哥,不忙,咋的了?”刘旸一边往食堂方向走,一边问道。

“我这边有点儿事儿,纳新我就不参加了,就拜托你们多费心啦!”秀美已经升大四,正常其实已经要退了,没有太多时间参与社团的活动。

“没事你放心吧,有我们呢!不过第一次社团开会你要来啊,给新人们打打气!这不是咱社的传统么,得讲究传承!”

“好的,开会的时间定下来提前告诉我,我一定去!”秀美笑道。

刘旸的心情却很沉重,在那个他已经过完的十年里,秀美的命运可不是那么值得让人高兴。一路想着秀美的事,一边往食堂门口社团纳新的帐篷那边走去。路过的社团长桌前都围着乌央乌央的人,刚入学的孩子们对大学生活充满未知和好奇,被鼓吹社团文化的前辈们蛊惑着前仆后继。

快走到话剧社长桌前的时候,刘旸的脚步停了下来。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长桌后面被人群围着手忙脚乱递表格的闻笑尔也突然抬起头来,视线跟他的撞在一起。

几乎同一时间,两个人都意识到对方不是真正应该此时的对方。

不会吧,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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