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下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你们都是朝廷重臣,是国家的希望,朕给你们上折子甚至上密奏折子的权力,是让你们更好地为朕,为这个国家服务,而不是让你们互相攻讦、落井下石的!”
新皇帝亲政后,还是头一回见他在朝堂上发火!
驱逐高拱的那一天,他只是略显稚嫩地坐在李太后的前面,始终没怎么说话。后来山东抗洪最是紧急的时候,他微笑着拉着李太后去到内阁议政处给张居正他们打气,始终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还从来没见过他发火。
“面对黄河决口这样的天灾,朕好象一直在说团结一心,团结一心,可是,你们都做到团结一心了么?我看黄河决口以后,你们的心思都没在堵决口上。朱衡和吕调阳拼命坚持堵住决口,重修大堤,可是你们呢,你们在乎的是什么?你们只在乎你们自己的利益!”
“考虑自己的利益固然没有错,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连国家的利益都没有了,大明都没有了,你们的个人利益还有么?大批的变民涌入京城来,非偷即盗,非盗既抢,皇宫戒备森严,他们进不来,那么他们偷谁去,抢谁去?只有偷、抢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真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就敢揭竿而起,先革了你们的命,你们信不信?”
诺大的朝堂上,朝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我看你们已经不适合做官了,甚至连做人都不适合,做人还知道知恩图报,欠账还钱。你们呢,你们知的恩图的报在哪儿?你们欠下老百姓的这一笔账你们还了么?没有!一点儿都没有!你们反而更加恬不知耻地借抗洪之名敛财,欠更多的账,负更多的恩。你们这是在遵从朕的旨意么?不是!你们简直就是在逼朕,把朕放在火上烤,放在油锅里煎!你们问问自己的良心,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在朕的面前!”
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这个皇帝,别看年纪虽轻,却的的确确是一个厉害角色!
换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不犯众怒,苟求偏安,可是皇帝偏偏选择了重修大堤这招险棋。
没办法,谁让他居然在这场博弈中赌对了呢。
一些大臣们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汗珠。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存着漏网之鱼的侥幸思想,没有一个人挪步站到唐卡的右手边去。
“怎么?敢做还不敢认么?”皇帝的眼睛一下子凌厉起来,扫了一眼朝堂上的大臣,仍是没有人移动半步。
他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向旁边招了招手,抬进来吧。只见两个太监抬着一个大筐进来了,把筐子放在了案前,“呯”的一声,着地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居然满满一筐,全是折子!
他嘴角泛着冷冷的笑,看到有些官员的两腿抖得象筛子一样,他的心里乐开了花,他现在才知道,昨天庆贺酒一开始放不开是因为还没有经历今天的快意恩仇,直到现在,才算是痛痛快快地打了个翻身仗,被这些畜牲们威逼胁迫的郁闷一扫而空!
“还需要我拿起折子来,一个一个念名字么?”皇帝突然发了狠,一脚踹倒了大筐,折子撒了一地。
这一下,有大臣几乎惊得跌坐在了地上。
“臣礼部右侍郎吴克新有罪,求皇上开恩!”终于有人绷不住了,半爬半滚的到了皇帝的右手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臣户部左侍郎包语近有罪!”“臣都察院副使魏和平
有罪!”一旦有人开了头,就大水放开了闸门倾泻而出一样,不大一会儿,皇帝的右手边几乎就要站满了!
唐卡这时,低着头拿了一枝毛笔,在一张纸上快速地写写划划。原来他这几天一直在做这项功课,谁参奏朱衡和吕调阳,他都拿笔记在了一条纸上,现在听他们一个个报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一个个悄悄地划勾。
他的动作非常隐蔽,除了身旁的冯保,别人根本很难发现。
他其实就想看看,是不是还真有敢胆不站过来的。
还真有,居然还有两个!
一个是京兆尹刘知丰,一个是工部右侍郎余嘉定!
看到这其中居然有刘知丰,他不由得笑了,你这是找死,自己撞到枪口上来的,这可怪不得我了!
他一拍桌案,站起身来:“还有没有,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这一起身,叫喊的声音特别大,群臣都愣住了,跪到右边去的大臣们更是吓得拼命磕头,而仍没过去的刘知丰和余嘉定更是吓傻了,站着不敢移动半步!
“好!很好!果真没有了!来人,把站在朕右手边的这群败类,统统拉出午门外砍了。站在朕左边的这些大臣,都是忠君爱国的好榜样,每人官升一级,赏俸一年!”
“哗!”朝堂上顿时乱了套,站在右手边的这些人纷纷磕头,口里只知道说一句话:“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站在左手边的这些人,大多面无表情,倒是有两个人,在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副涉险过关、幸灾乐祸的样子。
唐卡明白了,这两个人就是刘知丰和余嘉定!
让你们俩先美着,再过一会儿就让你俩身首异处!
带刀卫士们已经走上殿上,正准备一一将右边的大臣们带走。再看他们,已经是哭喊声一片,纷纷要求皇上最后给他们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突然伸出右手在空中一举,这些右边的大臣们迅速停止了哭号,纷纷看着他的手,不知道他能不能饶过他们。
朝堂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却根本没理他们,将脸转向左边的大臣:“你们几个说说,这些人是砍还是不砍?”
这时左边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双手捧着象牙板,向皇帝半鞠一躬。
唐卡对于每个人还不是非常熟悉,看着他有些发愣,旁边的冯保及时小声提醒了一句:“兵部尚书,谭纶。”
皇帝点了点头,原来是尚书大人,一部之长。
“臣主张,该砍,正如皇上所说,国家的根本,在于百姓。修堤护堤,就是真正为老百姓着想。不在乎百姓,只知道自己利益者,该杀!”
这时冯保继续在旁边小声提醒:“一直以来,大明军队都是王公贵族担任官长制,谭大人任兵部尚书后大力推行官长制度改革,从百姓士卒中擢升出类拔萃的人,很受众多官兵的拥戴。”
听到这,皇帝忍不住抬起头来多看了这个谭纶一眼,一看就是个鹰派人物!这次朱衡和吕调阳能够大功告成,叶梦熊、李成梁带去的十万士兵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现在大明的吏治已经沦落至此,而军队还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肯定有这位谭纶有关。
但是,欣赏归欣赏,听完他的话,唐卡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没表态。只是又问了一句:“其他的人,还有什么意见么?”
“臣以为,应该不砍!”
左手边又有一
位大臣站出来半鞠一躬,冯保继续提醒:“礼部尚书,陆树声。”
“臣以为,法不责众,惩罚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想要以惩罚来立威,只能在短时间内达到效果,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还是应该以仁德为本!”
皇帝仍然没有表态,继续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有没有?”
朝堂上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又恢复了刚才的静默。右边的那些大臣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很多人都开始用着翘首以盼的态度,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深切的体会到皇帝的权威。虽然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自大明朝建立以来,皇帝只需要一句话,或者是点点头摇摇头的一个动作,就一下决定这么多大臣的生死,还真是前所未有。
只见这个只有十八岁的皇帝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在胸前晃了晃,眼睛忽然瞪向刚才左手边那两个一边擦汗一边幸灾乐祸的两个人:“刘知丰,余嘉定,你二人可知罪!”
“扑通!”刚才还以为靠小聪明躲过一劫的二人慌了,脑袋拼命地磕在地上,都磕出血来,和头上的汗水混着一块,场面甚是吓人。
“臣……臣……”二人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该说有罪还是无罪,全身一下瘫软下来。
皇帝一扬手,手里的纸飘到了台阶下,正好落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别的大臣参奏了朱衡和吕调阳,别人都还敢认,而你们俩个,朕说了两遍,居然还站在这边无动于衷,摆明就是想瞒天过海,浑水摸鱼!你们两个自己看看,这上面的所有人,朕都划了勾,唯独就剩你们两个,是不是这样?”
二人根本没敢去拿那张纸,根本没有想到皇帝如此明察秋毫,当下磕头不止,大声哀求:“皇上,臣一直糊涂,求皇上开恩啊,皇上!”
皇帝背过身去,根本不看他们,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礼部尚书陆树声!”
陆树声急忙答应:“臣在!”
“按照大明律例,此二人应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此二人污蔑忠良……”
只见皇帝一摆手:“先不说这个!”
“是!此二人有错在先,在皇上数次提醒之下,仍然一错再错,把皇上当作三岁小儿,试图蒙骗过关,犯下欺君重罪,实在是大逆不道,按律当斩!”
皇帝听到这儿,回过身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皇帝又叫了一句:“刑部尚书!”
左手边站出一人来:“臣王之诰在!”
“你说说!”
“是!此二人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皇帝又看了刚才最早说话的兵部尚书谭纶一眼。
谭纶站出队伍:“皇上,不诛此二人不足矣平民愤!”
“皇上饶命啊!皇上,臣确实错了,求皇上再给一次机会啊!”
刘知丰和余嘉定已经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眼上有血、有泪、还有汗,那种哭天抢地的样子就象疯了一样。
唐卡没答理他们,抖了抖宽大的衣袖,脸上全是坚毅的神色:“再给你们机会,你们还不把朕骗到坑里埋了!”
“来人!给朕推出午门外,立即斩首!”
“是!”门外的带刀武士迅速走进来,连拉带拽地把二人拖走了!
“皇上开恩啊,皇上饶了我们吧,皇上,皇上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