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为他配了义肢,邱承彦渐渐习惯了拖着一条假腿生活的日子。
身上的伤在慢慢地愈合,他的恢复能力很强大,没过多久,外形已经恢复的与火灾之前无异,就连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
然而他的生活中却多了一项他最为痛恨的内容……每天练习用义肢行走,每天在康复室里做复健训练。
在最开始的日子里,那条义肢与残肢的接口处的皮肤,经常被磨出血泡,皮肤发炎溃烂。钻心的疼痛从断口处袭来,他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后来那里的皮肤上被磨出了一层老茧,疼痛渐渐减轻了,或者说是麻木了,痛到没了知觉。
他常常对着镜中的自己发愣,残缺的身体让他觉得好笑,命运拿走了他的一条腿,却没有给他送来一根拐杖。
他总是会想起蒲鲤,伤口不疼的时候,心口像冒着汩汩鲜血,痛不欲生。
自从那天在病房里他发疯似的说出那些无理取闹的话之后,他再也没从那个门缝中,瞧见过外面那个徘徊的身影,那双绞在一起的双手,那阵轻盈的、为他担忧的脚步声。
他真的做到了。他成功的把她赶走,成功的把自己的心掰成碎片,揉进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这些寂寞清冷而又一无所有的日子里,邱承彦只能靠“听说”,来寻寻觅觅一切关于她的踪迹。
听说她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因为曾经有过案底,没有哪家公司敢轻易收留她。她只在一家刚起步的小型公司里做保洁员,老板还不时的克扣工资。
听说她租住的小屋离市中心很远,在郊区一个很荒凉的位置,那里时而发生抢劫案。是这个城市的污点,却也是最便宜的地方。
听说她没有再和高礼文在一起,高礼文已经回了江湾市,带着对她的失望和满心疲惫,永不回头。
当龙泽飞对邱承彦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难过的像有虫子在爬,而那种满满的幸福感,却又像一条暖和的毛毯裹在身上,帮他抵御暗夜严寒。
但即使这样,她始终不肯再回到他身边……邱承彦怔怔望着窗外,距离他那个春日里迎娶她的承诺,已然过了大半年。春花凋落,盛夏走过,他感到隐隐的秋日的萧索,卷着枯黄的落叶吹打在他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承彦,你总是这样!”龙泽飞看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生气,“总是不主动去争取!你难道希望小鲤在受了这么多伤害之后,还心甘情愿的守在你身边吗?”
邱承彦抬了抬眼睛,又把眼皮垂下,双手抱着头。
龙泽飞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痛苦无助的样子。
“如果还对她放不下,就努力的去争取一次!”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承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你们之间的问题明明很简单,你却非要弄的这么复杂!喜欢就去追回来。不喜欢了就干脆放弃,不要这么进退两难好不好?你知道的,小鲤她心里一直有你……高礼文在她身边这么久都放弃了,就是因为他知道,你在小鲤心中的位置。是永远不会变的……”
喜欢了就追回来,不喜欢了就放弃……
邱承彦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自嘲和对命运的不甘。他该用什么办法去追她回来呢?况且……他现在还有腿去“追”她回来吗?
他又一次想到了放弃,有时候,放弃比坚持要轻松的多。
房门被轻轻推开。似是有一股轻风吹进来,带着他熟悉的馨香。
传进他耳朵里的是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和他思念中的声音一模一样,他缺了一角的心像是找到了最后那块拼图,一瞬间又恢复了生机,剧烈的跳动起来。
龙泽飞也张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房间里走进来的她。
蒲鲤还是那样清瘦,澄澈的眼中还是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她看上去很疲惫,面容苍白。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她轻轻走到邱承彦跟前,瞥了一眼他的腿……他立即将带着假肢的那条腿藏进了被子里,迅速垂下头,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龙泽飞借口去为他办出院手续,经过蒲鲤身边的时候。他悄悄握了握她的胳膊。
他冲她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跟邱承彦好好谈谈……而近距离看到她的样子,他的心头也在隐隐作痛。
屋子里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立在地上,沉默推着时间流逝,被子那条假腿,竟变成了一道鸿沟,把两人生生隔绝在两个世界。
“你还来干什么?”邱承彦冷冷的开口。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他明明不想这样说话的,他明明想告诉她,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
他明明想说,每当他的断腿开始疼的时候,他就好希望她陪在他身边,他想把头埋在她胸前,她身上的馨香是他最大的慰藉。
他明明想请求她,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他明明想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拐杖,不嫌弃他,和他共度余生。
可为什么自己就是放不下那可怜的自尊。为什么一见了她,他只肯冷言相向,直到把她彻底赶走……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躲在被子里痛的撕心裂肺。
蒲鲤脸色一沉,心中最后一丝幻想被他的冷言冷语击破。
她的嘴角浮出一缕嘲讽的浅笑,原来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爱,她所有的付出都是枉费,她所有的容忍到头来只会换来对自己的残忍。 wωw _ttκǎ n _C〇
她没有再掉眼泪,现在这个男人已经不值得她为他落泪了。
蒲鲤收起对他最后的眷恋,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对他说:“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离开了。”
邱承彦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努力平复着情绪,故作轻松的口吻说,“哦,是吗……呵,想去哪里?不会是去江湾找你那未婚夫吧?”
她看了他半晌,目光只定在他身上,没有移向别处。
这一眼,似乎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定格在脑海……沉寂又像是毒蛇从四周爬过来,狠狠缠着两人的脖子。他觉得要窒息。她也一样。
蒲鲤回过神来,看向别处,轻轻答了一声:“是。”
这一个“是”字犹如火山岩浆在他心底轰然喷发,他感到一阵疼痛从心口传来,遍及全身,一直传到那截断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茧的断肢,又渗出了丝丝鲜血。
他还是强撑着,不让她看出自己的脆弱,冷冷笑道:“呵……好啊。真好……你去找他,是打算和他结婚吧?你选的对……比起我这么一个废人,他当然更优秀,更适合你!”
他低着头,泪水不知不觉迷蒙了双眼……他不敢抬起眼,不敢让她看到自己这么窝囊的时刻。他紧紧咬着嘴唇,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许自己颤抖。
而那股悲凉的绝望从心底涌上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还是不甘心了,他还是不想放手。他的余光瞥见她的身影,一股独占欲像是风卷狂潮袭遍全身。
他怎么能让她如此轻易离开?
她是他的,从开始到最后,她不能属于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他要她的一切,哪怕他是这样一个残破的身子,哪怕他能给她的不再是一份完整的幸福,他也要她属于他!
他吞回那些不断上涌的泪水,吞下所有屈辱和悔恨,重新抬起眼,他的眼中又闪着狼一般凶狠暴戾的光芒。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柔弱让他产生一时的怜惜,她眼中的倔强却更激起他的征服欲。
“想走?”他挑起眉毛,嘴边弯出邪恶的弧,“没问题……找到高礼文之后,帮我给他带句话……”
蒲鲤心中隐隐的害怕,他的目光再不是受伤这段时间的颓废迷惘,却是和从前一样的,锋利如鹰,残暴如权倾天下的君王。
“你……你要跟他说什么?”
他轻轻一笑,夺回她的念头愈发强烈……只要能重新把她留在身边,他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手段。
他不在乎又变回魔鬼,变成她恨的那个邱承彦。
“我要你告诉他……”他的声音低沉,却让她不自觉的浑身发抖,“告诉他……是他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他欠我一条腿,我一定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在说什么!”蒲鲤甩开他,从未有哪个时刻觉得他如此陌生。
她能容忍他对她蛮不讲理,对她羞辱折磨,能容忍他把她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可她不能容忍,他这种畸形的心态将要伤害到高礼文,不能容忍他把罪恶的手掌伸向那个她亏欠一生的人。
“我在说什么你清楚!”他笑的越发张狂,“我早就说过的……我要告他!告他渎职,他不好好给我医治,才让我断了一条腿!我要告到他没法做医生!”
“邱承彦……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气的浑身打颤,脸色更加苍白,眼中盈满泪水,“是礼文救了你,你反而恩将仇报……他如果不给你截肢,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宁愿他在手术台上把我杀了,我也不想这样苟且的活着!”
随着他失控的大吼,一只玻璃杯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带来无尽的沉默,一地的碎片闪着无情的凄楚。
“蒲鲤……”死寂之后,他嘶哑的声音重新传进她的耳朵,每字每句都让她不寒而栗。“我可以不告他……我可以不找他的麻烦,只不过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态度!我们做个交易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