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一间小教堂举行,来人不多,都是薛华玉的亲朋好友。
两人走过红毯,在神父面前相对而视……邱承彦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她今天很美,一袭白纱正衬她如玉的肤色,脸庞稍带娇羞,两颊红晕像是天边云霞。见证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今天的他,本该拥有人生最完满的一刻。
然而在面对薛华玉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竟然慌乱的砰砰跳着。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竟全是蒲鲤的影子……自从那天见过她之后,这两天她的音容笑貌便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
闭上眼睛,他能看到她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和苍白的、半遮半掩的面容;睡觉的时候,他能听到她细细弱弱的声音,和对他声声如泣的祝福。
他这两天过的很难受,心里总像是被尖锐的刀子狠狠剜掉了一块。
神父正笑着问薛华玉:“薛小姐,你是否愿意接受邱承彦为你的丈夫,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愿意爱他、尊重他。一直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她娇怯的看他一眼,幸福的光辉映上整个脸庞:“我愿意。”
这三个字却如同三把铁锤,重重砸在他的心口。
他依稀记得,曾经似乎也有一个女人在他耳边轻轻说过这三个字……承彦,我愿意……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因为我爱你。
他的心跳的厉害,慌乱的情绪像洪水漫过全身。他下意识的低头看看手腕,却发觉腕上空空如也,腕上那串手链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没了踪影。
他猛然想起那天和蒲鲤的见面,她拉着他的手摸他手心上的纹理,她的小手正握在他手腕的位置……
这两天忙于婚礼,忙于看清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竟没注意这串手链不翼而飞。
他的心一下子像沉进了无底深渊,这串手链带给他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
蒲鲤早早离开了邱承彦的家,正式拂晓时分,天色微明,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薄薄一层雾笼罩着初升的太阳,阳光不那么刺眼,倒有几分柔和。
她的世界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是能感受到晨曦空气中的微凉,和朝阳映在皮肤上还未上升的温度……她笑了笑,凭着直觉的牵引来到一棵大树下。
她闻到了树叶散发出来的清香,很像千年之前临风山下那棵大树,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东方文在树下吟诗。温和的声音融进朝雾晨露,她在一旁听的着迷。
现在……再也没有东方文,没有邱承彦。
蒲鲤的身体渐渐变的滚烫,那种抽筋噬骨的疼痛比几天前越发加重了些。她扶着树干缓缓坐在树底下。不停到抽着凉气。
她用头巾紧紧裹着自己,如果魂飞魄散的一瞬间她会变的很狰狞,她也不希望让世人看到自己的丑态。
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适的感觉从脚心蔓延直整个身体。
今天是邱承彦的婚礼……她想到这里,突然一阵窒息的心痛。
……
神父又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邱承彦:“是否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都会接受薛华玉小姐为你的妻子,一生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薛华玉满含期待的看向他,他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喉舌,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邱承彦明白。他该说“我愿意”,然后牵起薛华玉的手和她交换戒指,掀开她的头纱深深拥吻他的新娘。
可是那一刻,他突然做不到这一切。
他也不听的到抽着凉气。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心中缺了一块的地方,好像在被慢慢填平。
那一刻,他的眼前晃动的全是蒲鲤的影子。
他耳边似乎听到来自久远回忆的声音。
“承彦,我愿意在你身边,因为我真的爱你。”
“这串手链只有我能打开……承彦,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打开手链,你用这上面的戒指向我求婚。”
“承彦,我等你回来……”
一股酸楚堵在胸口,所有过去的记忆像是开闸涌出的洪水,一瞬间将他淹没在悲伤的潮流。
“承彦……”薛华玉有些不安的看着他,轻轻摇了摇他的手,“神父在问你话呢……你快说呀!”
“我……”
他猛的放开薛华玉的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满含着愧疚和歉意。
“对不起华玉……”他为难的吐出几个字。“我……我现在必须去找一个人……”
……
邱承彦拄着拐,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在晨风中。
他不知道自己要向哪里跑,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身上仿佛出被灌注了无穷的勇气和力气。
他奇迹般的找到了蒲鲤,在那棵大树下,她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不停的抽搐。
他看到从她的脚部开始,已经渐渐变成了鱼尾巴的形状。
“小鲤……”
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落满他的面庞。他叫她的名字,她却已然痛的不省人事。
天空一道白光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天而降。冰冷的神情,紧缩的眉头,目光中流露的哀切……邱承彦的思绪像是被什么猛烈撞击,似乎又回到了梦中的情景,回到了千年之前,临风山下。他救了的那只小锦鲤,细碎月光中一跃至他的掌心……
“鲤儿……鲤儿!”他几乎站不稳,踉跄着奔去她身边。他终于想起了一切,却是在她魂飞魄散的时候。
蒲鲤张开双眼,那双空洞无光的眸子里突然散发着异样的光彩……她眼前渐渐明亮起来,她看见他的眼泪,看见他对她无比的珍惜,看见他和前世一样的、要给她一生幸福的神情……
她满足的笑出来。轻轻动了动尾巴。
“文哥……你终于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他哽咽着说不出话,“鲤儿……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切!”
她微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天空中那个声音响起,带来忘川之畔的凉意:“鲤儿,在你转世为人之前我就劝过你要慎重……可你为什么不听啊!”
“我不后悔……”蒲鲤的声音渐渐微弱,嘴边还挂着一抹笑意,“真的,我不后悔……只要他幸福。我就算魂飞魄散又有什么?”
“魂飞魄散?”他惊讶的看了看忘川神。
忘川神一声长叹:“是啊……前世,是她修行不够,身上还未褪去的戾气害死了你……她知道你今生变成了凡人,坚持要转世,继续和你结成夫妻,来报答你的恩德。如果你今生娶了别人,她就会魂飞魄散,被打入寒冰神潭。永世不得超生。”
“不会的……”邱承彦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你不会魂飞魄散!”
他冲忘川之神大喊:“我没有和别人结婚!我和华玉没有完成仪式,我还没有和她结婚!”
蒲鲤惊讶的望向他,眼中闪过安慰的喜悦。
“鲤儿……你不会魂飞魄散……”他握着她的手,声音哽咽而颤抖,“我……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还会是夫妻,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不止前世和今生,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妻子……”
她依偎在他身前笑起来,那些苦痛一一掠过眼前,却都像是成了超度他们的神。
她的手指又触上他胸前的那道锦鲤胎记,触到的那一刹那,天空飘起了五彩的云,整个世界像是变成了彩虹编织的摇篮,绕着美丽而多彩的光。
她身上脸上的伤疤渐渐褪去,皮肤一如从前白皙光洁,样貌甚至比从前更加娇艳动人。
她的鱼尾渐渐变回双腿,她惊异的发现,他的残肢也慢慢生长出来……
两人像是经历了一场重生,在异样光彩中,把爱情变成永恒的七色花。
“这……”蒲鲤摸着自己的脸,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复明,又看看邱承彦的腿,“这是怎么回事?”
忘川神微笑着不回答,只是缓缓转身,天空那道白光渐渐收起,一个像是从远方飘来的声音传进了他们耳中:
“经历了考验,就好好珍惜一切吧!”
忘川神消失的地方,挂着一道七彩的虹。
邱承彦和蒲鲤相拥而泣,怔怔望着对方……无论时空如何改变,世界怎样转变,她始终能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前世的他,而他,也终将在所有考验的最后一刻,冲破重重困难,回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