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舞客亲热,房间里光线很是昏暗,等离近了才发现陈梦寒脸色很不好看。虽然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池墨轩颇有些不怀好意,但是宁立言并没有太过担心。
陈梦寒能在这个圈子里立足,自身必然有着远胜于普通女人的应酬交际能力。追求她的豪门纨绔、花花公子又或是富翁、名流不知多少,各种形式的纠缠她都遭遇过且能应付自如。既保证自身安全,也不让对方感觉受到冒犯。如果没有这点本事,她也混不到现在。
可是从眼下得情形判断,事情似乎有些严重,池墨轩很可能坏了圈子里的规矩,行为超出了正常范畴。
“梦寒,出什么事了?”
宁立言拉住陈梦寒的手,发现她掌心依旧冰凉一片。
陈梦寒看到宁立言,目光略游移开,沉默片刻才说道:“没……没什么。池秘书喝醉了,我在提醒他该回去休息了。可能声音大了些,没想到把你惊动过来。”
池墨轩看到宁立言冲过来也有些意外,尴尬地一笑:“宁……宁老弟,这是个误会,误会。我不过是想邀请陈小姐谈谈拍电影的事,不知道怎么,陈小姐就发怒了。我这也是一片好心,想要和陈小姐合作。再说我们刚刚也在谈合作的事情,大家以后就是朋友,陈小姐的反应也太过于……急躁了。”
这时候一些舞客已经发现这边的不对头,张英华等几人不再和舞女胡闹,全都走过来看热闹。宁立言面上带着冷笑,说话的声音带着冰碴:
“是啊。梦寒是有些冒失了,池秘书既然喝醉了酒,就不应该再斤斤计较。谁也不该和一个醉鬼较真。应该先帮醉汉醒酒才对!梦寒,我教你个让人恢复清醒的办法,你看着。”
说话间宁立言松开陈梦寒的手,两步来到唱片机旁边,从侍应手中拿过一只茶杯,随后快步来到池墨轩面前。不等众人反应,便已经把茶杯举起,将杯中的凉茶顺着池墨轩的头顶浇了下去。
池墨轩猝不及防,被凉茶淋了满头满脸,惊叫着用胳膊阻挡,呵斥道:“你这是作什么?我只不过和陈小姐说两句话……”
宁立言不紧不慢道:“是啊,我也就是给你倒点水帮你醒酒,何必这么大惊小怪。你看,这不是就精神多了。梦寒看着点,以后要是在遇到醉汉,就用这种办法帮他清醒。如果还不行的话,就得这样!”
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空茶杯重重地拍在池墨轩的额头上,伴随着玻璃碎裂以及男子的惨叫声,池墨轩人便踉跄着倒地,血顺着他的前额流下,染红了胸前的白衬衣。
“杀人了!来人啊!”池小荷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现场一片哗然。张英华等人这时才如梦方醒般冲过来,用人墙把池墨轩和宁立言隔开。宁立言侧头看了一眼一边一语不发仿佛中了定身法的付觉生以及尖叫的池小荷,冷笑道:“想当侄女婿的这时候应该找我打一架,想要做护花使者就该照顾好自己女人。男子汉该有个担当,光在哪里傻站着没用。”
宁立言并不理会身边人的劝解,拉住陈梦寒的胳膊向外拖拽着走去,大声吩咐着:“走!我们回家!”
“抓住他!把他抓起来!”池小荷喊着四周的保镖和警卫,可是并没有人听。这里的适应只听小日向的命令,池小荷这么个娇小姐根本支不动他们。宁立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朝他们嚷嚷有用么?去给日本宪兵队挂电话,看看他们抓不抓我!我等着你!”随后大步流星走出了大门。
别克车就停在门口。由于不知道要闹到几点,今天宁立言自己开车没带上老谢。上了车的宁立言并没急着发动,而是轰着油门用车头灯照着普安协会的大门,好像是在讨敌骂阵。
陈梦寒催促着:“立言快走!免得宪兵真的追来!”
“日本宪兵队又不是没去过,也没嘛了不起。我给他五分钟时间,如果他能放下一切出来追你,就证明他在酒窖里说得话都是真的。”
陈梦寒的神色未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立言当时也在酒窖?我以为只有小日向那个日本人在呢。”
“你怎么知道他在?”
“你现在开车我就告诉你。”
“不等了?”
“等来干什么?车里也没有茶杯,再说我也没有你那么大的力气帮他清醒。”
车轮转动,汽车倒退几米随后猛地挑头向英租界驶去。整个过程里陈梦寒的目光落在宁立言的手上,不曾再向后方看一眼。直到车开出好远,她才说道:
“你手上流血了。”
“没事,被玻璃划了个口子,不算什么。”
“停车,我帮你包扎一下。”
“还没出日租界呢,停车不怕宪兵队?”
“管不了那么多,先停车再说!”
跟日本人作对头,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在宋丽珠遇袭事件后,宁立言的车上就准备了医药箱。陈梦寒包扎伤口的技术不错,宁立言的手也没什么大碍,包扎之后也不影响开车。
但是陈梦寒包扎后并没有急着坐回去,而是主动将头埋在宁立言胸前,双手紧紧抱着他,两人沉默了好一阵,陈梦寒才说道:“你身上有池小荷的香水味,我要告诉敏姐。”
“别打岔。你还没说酒窖那边,是怎么发现的小日向。”
“把门的卫兵前倨后恭,肯定是等人的命令。能给他下命令的人,就只有他一个,而且距离不会太远。那么一分析,自然就知道谁在里面。我要是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又怎么当你的女人?就是没想到,原来你也在。”
她抬起头,端详着宁立言的脸。“你如果生气的话,就打我好了。只要别打脸,打哪里都行。”
“姓付的打过你?”
“我们分手之前,只有一次。不过那次也是我先动的手。”
“我说呢。他要是对你动过手,我现在就去找个茶杯砸在他的头上。我不会对你动手,只是担心,担心你真的心软,跟他离开。”
“立言……”
“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们两个那段过去,谁也不能抹杀。人非草木,念及旧情不忍割舍,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怨恨你,更不会打你。毕竟我们相识不过几个月,而属于你们的爱情长达几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个道理我是懂得。我不知道你的心如何想,但不管你如何想,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立言,我们回饭店吧,我把心给你看。”
国民饭店内。
陈梦寒蜷缩在宁立言怀中,在床上满是残缺的照片。所有照片都是陈梦寒的,但是能看出修剪痕迹,之前必然是双人照。
“在我醒酒的那个早上,发现你没有趁机占我的便宜,我便回到房间里,把合影都剪掉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主动追求你,做你的女人。我是不是水性杨花,很让人看不起?我之所以不说这件事,就是怕你看不起我。毕竟轻易得来的都不会珍惜,努力弄到手的,才是你们的宝贝。我不是个坚强的女人,我胆小、怕吃苦、也没有那么坚强。我需要一个足够爱我也足够强大的男人照顾我,爱我,而你就是那个人。从你不惜负债帮我解决问题开始,我就下定决心和过去做个了断。我承认,我和觉生曾经相爱,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离开他,不是因为他穷,而是因为我不爱他了。其实在那个时候,属于我们的就只剩下记忆,只可惜觉生始终活在记忆里,没能走出来。我承认,我的心没有那么硬,见到他的时侯,便想起前尘往事,想起我们的孩子。我没法把他当成路人看待……”
“这很正常。你是个念旧情的人,何况你们之间深爱过对方,你不需要自责。”
“不,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是个罪人,一个应该受罚的罪人。”陈梦寒的声音如泣如诉,不如在桃山街那边说话好听,却是发自肺腑令人心动。
“我确实动过离开你的心思,觉生说要带我走的时侯,我确实动过心,否则不会和他去酒窖。这和觉生无关,也和感情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在害怕……怕我成为你的拖累,怕你对我只剩了责任怜悯,唯独没了爱情。你现在身边有乔小姐这样的绝色佳丽,还有敏姐还有巧珍她们,我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何况认识你之前,我就生过一个孩子。不管你在乎不在乎,我都知道自己比不上她们,我担心你有一天会嫌弃我,会厌倦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咱们之间变成了陌路人。我怕有朝一日这个噩梦变成真的,就想借这个机会逃走。”
“然后呢?和一个已经不爱的人凑合过一辈子?”
“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是想着就那么逃了吧,免得大家将来伤交情。至于和觉生能走多远,我从来没想过。可是直到和觉生摊牌的时候,我又觉得……做不到。”
“所以在酒窖里你维护我,不光是为了说给小日向听?”
陈梦寒点头:“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想骗萝卜头的,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出卖你。可是说来说去,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离开你,哪怕是被你抛弃,或是被你送人我都认了,我说服不了自己离你而去。觉生不想放弃,跳舞的时候,依旧拉着我说个没完,直到池墨轩来,他才离开。”
“池墨轩要拉我上楼,我其实是可以应付的。故意大叫,就是想要看看,我在立言和觉生的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份量。那位池小姐抱着你不放的情形我也看到了,我想看看你会怎么选。”
“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宁立言微笑着打趣。
他的态度让陈梦寒安心不少,她不怕宁立言发火甚至动粗,只怕他因为付觉生的出现和自己一刀两断。肯和自己开玩笑,就是没生气。她承认自己的狡猾也承认自己的现实:
“我没有看错人,觉生如果发现我溺水会痛不欲生,也可能会在事后殉情。但是不顾生死当场下水救我的,就只有立言。从今以后我和觉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他也不该再有脸出现。若是他再纠缠我,就请立言出面跟他说清楚。”
宁立言笑着把那些散落地照片收集起来,交到她手中。
“也不用刻意为之。你既非无情之人,何必强迫自己做无情之举。你考虑的东西很现实,这不是什么错处。人不能只靠理想生活,现实些不是毛病。我不会让姓付的把你夺走,但也不会要求你和他闹翻,大家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另外,你也不必自卑。在我心里,从未认为你不如其他人,你的过去怎样,跟你我将来如何并无关系。你的噩梦永远不会成真,不管何时我都不会抛下你。好好睡吧,明天我陪你去拍些合影,免得你的相册里,都是这种剪过的照片。”
这一夜,陈梦寒睡得分外香甜,乃至清晨起来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可见一夜好梦。
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了这对交颈鸳鸯。听筒内传来潘子鑫的声音:“立言,有位南方的朋友想和你见一面。他是二少的朋友,你看是见还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