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不怕七贝勒但是对李信这个悍匪比较忌惮,他能从一个普通土匪混成游击司令,必然有着远胜常人的本领。这支伏兵都是老杨动员的穷苦兄弟还有组织成员,基本没有战斗经验,持有的长短枪大多是话剧团的道具不具备杀伤力,如果发生枪战只怕要吃亏。
好在老天开眼,李信的驳壳枪在汽车失控时被甩到了车外本人的处境也很危险。他虽然在第一时间做了紧急避险动作,可是意义不大,在汽车旋转的时候他差点随着自己的驳壳枪也飞出去,头撞到了车窗上把窗户撞了个窟窿身体却被卡住,脸上满是碎玻璃,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更是深深刺入脖颈。就算没人理他,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因大出血而死。
七贝勒的头撞破了脸上都是血,顺着嘴和鼻子也向外流血,内脏显然受伤不轻,神智还算清醒,比李信的情况略好一些,若是得到急救多半还能保住命。
看着众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宁立言,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嘴就是一口血喷出来。
宁立言笑道:“你省点力气吧,这是荒郊野外,你就算能说话也喊不来救星。我知道你想问嘛,看在你那支票的份上,让你当个明白鬼吧。你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只螳螂。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要是安心在北平等消息不过是破财,现如今则要丢命。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周夫子如此,你也一样。”
七贝勒的目光扫向身边,几个身穿粗布衣衫的男子正拖着李信的身体向远处的树林里走去。这位在草原上坐拥数万人马,与草原上几位王公都能平起平坐的草莽司令如今的样子和一条死狗差不多。不久之前他刚刚终结了周夫子的性命,如今自己的性命也被人轻松了结,倘使世间真有报应,速度也未免太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七贝勒没来由地想起这句少年时读过的诗文。自己的雄心壮志满腔抱负,便要埋葬在这片荒凉的郊区?他希望现在有人过来,不管是谁,只要能惊动这些人自己就还有救。
宁立言冷笑几声:“别指望有人救你。你的汽车一过,退路就被截断了。就这么口棺材,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往那一跪,说是自己的老人儿被车撞死了找不到凶手,只好求过路的君子帮忙收敛,便没人敢上前。等到警察过来赶人起码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另一端撒了道钉,一般人也不敢走。你就算撞开这口棺材,也冲不出前面的埋伏。”
有人去路上抬棺材下来,看他们的动作很随意,里面不像是有炸弹的样子。想想也就明白,这帮人之所以冒充刘黑七的部下,就是为了把宁立言从车里弄出来免得他受伤。自己这边的反应他们猜不准,自然不敢在棺材里放炸弹或是地雷一类的东西。
如果坚持不把宁立言推下去这帮人反倒是不敢动手,越是想着自保,越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从头到尾,自己自以为聪明,实际始终在对方掌握之中。七贝勒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般难受,伤口还在不停地出血,但他还没从方才那种兴奋中摆脱出来,意识清醒思路反倒比往日更为敏捷。
这不是一个草草安排的计划,而是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人员、物资的准备很充分,甚至连李信和刘黑七的矛盾以及自己的反应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能设计这种圈套除去心机过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有充分的准备和信息搜集,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来了?
“本地的帮会并不以撕杀对垒见长。”宁立言点了支香烟将烟雾朝七贝勒脸上吹过去,“但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找人。这帮人不是索命阎王而是城隍土地,本地面的风吹草动很难瞒过他们。在我和周夫子会面不久,你和李信就悄悄来到天津,住在侯家后一个小下处。你们算是精明,不敢住旅馆、饭店,怕被我手下的茶房发现。可惜你们还是对混混不了解,慢说是住在侯家后,就算是住在没名号的小浴池一样跑不出帮会的手眼。本地的混混无处不在,不管是高级宾馆还是最下等的窑子,都有混混做事,我只要想找人就肯定能找到。”
“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后生加李信这么个土匪头目都不像普通人何况还开着汽车,偏又住在下等窑子里面,实在太过可疑。你们一来,就有人盯上,连你和小元宝在哪幽会我都一清二楚。在本地当龙头最大的好处不是有一帮人为你冲锋陷阵卖命送死,而是有的是人为你传递消息通风报信,就你们两人还想打我的冷不防?用一句北平土话说,姥姥!”
七贝勒的脑筋也反应过来,宁立言来见周夫子就算准了小元宝会去送信,所以从自己出现到前往汇丰取宝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如此想来李信的警惕没错,那些车肯定有问题,只不过有问题的不止是那几部车辆而已。自己从周夫子家到这里,一路上只怕都没脱离宁立言的监视。
“光防备汽车是没用的。你们自作聪明换一条路从日租界走,以为能摆脱我手下的监视,笑话!整个城市都有我的人,你们往哪跑?再说在天津城里汽车没有胶皮快,汽车的目标大跟踪起来反倒容易。这一路上有几十个人在跟着你们还有人挡着去路,你们又能跑到哪去?李信是个老土匪,如果不是这一路提心吊胆筋疲力尽,想打他的埋伏还没那么容易。”
七贝勒绝望了。
他在脑子里复盘整个过程,发现自己一到天津就注定是这个结局。这就好比是三国演义里面曹真和诸葛亮斗智,不管拿出什么手段都没用,从他上战场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败北。一种巨大的挫败感袭来,将支撑他走到今天的信心与雄心摧毁殆尽。
宏图霸业鸿鹄之志在此时烟消云散,本以为自己乃是刘玄德一般的豪杰,可是本地一个混混头目就在谋略算计上远胜于己,自己又凭什么去争夺天下?
伤口的疼痛加上死亡的威胁都不如这种绝望对七贝勒的打击严重,多年谋划满腔热忱却发现是个天大的笑话。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像死去的老爹一样醉生梦死荒唐度日,起码还能落个享受。
他的伤势本就十分严重,支撑他的信念一去,所有痛苦瞬间爆发,让他瞬间觉得生不如死。在他陷入昏迷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既然自己的动作始终在宁立言掌握之中,为何他还由着自己杀了周夫子和小元宝?
只是这个问题来不及开口,几个大汉已经扯着他的手脚向树林里走去。这些人说的不都是假话,在森林里确实挖了坑,不过不是用来活埋宁立言而是给七贝勒以及李信预备的埋骨地。
看着七贝勒那不甘的眼神宁立言并没作声,只是吐了口烟圈。他其实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只不过这个答案他不想给,至少眼下不行。
七贝勒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周夫子和小元宝都不是能保守秘密的人,他们活着这件事就有很大可能泄露,只有他们死了自己才能放心。
再说从汇丰取走这些藏品自然是七贝勒最为合适,如果是周夫子来取汇丰多半表面敷衍,找机会和北平去联络,即便自己能把东西拿到手也要额外费一番周折。如今这个结果对自己最有利,所以他今天来见周夫子就是给他送行。出发前打的电话以及对老谢的吩咐,都是安排这一切。
周夫子事主不忠,小元宝吃里扒外,他们都算是取死有道。至少在前世按照军统的原则,自己亲手结果他们都没问题,更别说借刀杀人。可是在杨满堂这些人面前自己不能说出这个理由,更不能表现出这种想法,两个团体对待人命的看法不同,行事手段也不同说出去只会惹来反感。
看着周夫子和小元宝的死尸,宁立言脸上充满懊悔:“是我百密一疏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动手杀人。本以为只是绑架或是控制起来就没做防范,等到他们动手的时候我就没法阻止了。”
他的演技成功骗过了杨满堂,后者还主动安慰着宁立言:“三爷不必自责,人又不是你杀的,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李信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人命在他眼里不值钱,跟咱的路子不一样,一时防备不到很正常。咱们现在也是替他们报仇雪恨,两人在天之灵还得谢谢三爷呢。”
埋葬尸体的人陆续回来,针对汽车的搜查也完成了。现场被故意布置成抢劫绑架,现金和手枪都被拿走。人都朝这边过来,宁立言与老杨的谈话便终止了。他询问着负责搜查汽车的几个男子:“那口箱子拿出来了么?里面都是珍贵的文物,不能给他们殉葬。可惜了,这车连翻带摔,里面的瓷器恐怕要受损失,只怕剩不下多少整器了。”
“三爷这话的意思,是怪我那一枪不是地方了?”接话的是个细高挑。他也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一顶破草帽扣在头上挡住半张脸。他方才也跟着去汽车那边翻找,只不过做事更为隐蔽,同伴也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若不是此时开口,今天参与行动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他出现过。
宁立言摇头道:“我没这个意思,整个事件都是我的计划,出现任何问题责任都在我与旁人无关。李信不是等闲之辈,能够一枪解决战斗减少了我们的伤亡自然是大功,怎么能算过错?用驳壳枪一枪打爆轮胎,这手枪法在天津城只怕屈指可数,聂先生不愧是索命神枪!”
“不敢当,汽车那么大个物件打起来不费劲,至少比打宁三爷容易。”
细高挑抬头直视宁立言,两道目光锐利如刀,看眼神似乎随时可能再次拔枪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