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在片场外面把金鸿飞的汽车轮胎“放炮”,虽然目的是摘白逾桓的眼罩,给他们一个警告,和其他人不相干,可是其他剧组成员的心情一样受到影响。
成员年龄跨度大,经验阅历也不相同。那位爱骂人的导演见多识广,从宁立言一来他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仿佛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无关。等到外面轮胎放炮的声音响起,再听到几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议论之后还,他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悠闲地喷云吐雾,嘴里小声嘀咕着:“终于清净了,可以专心拍电影,后面的进度应该能赶上。”
可是大多数人没有导演这么沉稳,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所发生的事,情绪也变得紧张浮躁。
金鸿飞的拍摄经费不会一次到位,过一段时间拨一点下来,以此作为鱼饵保证陈梦寒不会脱钩,也保证剧组不脱离自己控制。今天因为陈梦寒导致爱车被破坏更是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其恼羞成怒之下,后续资金会不会停拨?
宁立言的财力倒是也足以拍的起一部电影,可他的兴趣显然不在于此,可能花几万块给陈梦寒买首饰、汽车、时装,却不可能掏钱帮她拍电影。反过来陈梦寒也是一样。
所有的礼物都是宁立言送,从不曾自己开口要,更不可能主动开口要钱拍电影。如果金鸿飞停止拨款,指望宁立言承接后续资金把影片拍完的可能性不大,电影拍不下去,剧组也就得解散。
陈梦寒自己锦衣玉食,不管有没有工作都不愁吃喝。可是这帮工作人员都是苦命人,大家手停口停,剧组解散生计就有问题。再说这年月的电影人大多对于这个行业充满热情,拍电影既是谋生手段也是实现理想。从上而下都想要拍几部优秀电影出来给过人争光,这片子已经拍了一小半如果就此停顿乃至取消,众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这部戏的男主角扮演者小李紧咬着牙关站在那里不动,看向宁立言的目光里带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怨恨。一个穿着女学生打扮,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孩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小声嘀咕:“陈小姐平时对你也很关照,宁立言会不会也对你下手?他手下是一帮混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是先躲躲吧。”
小李摇头道:“我和陈小姐之间是清白的,为什么要怕?现在躲避反倒惹来不必要的怀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再怎么凶我也不怕。再说我是男主角,我走了戏还怎么拍?”
事实证明,戏能否拍下去并不由男女主演乃至导演的意志决定。宁立言回到片场时满面春风,还主动来到导演面前为打断拍摄道歉,又向所有片场人员抱拳作揖:
“我刚才打扰了大家工作非常抱歉,请大家喝荷兰水赔罪,一会还会有人送西瓜过来给大家消暑。大家一定要原谅我,否则梦寒可是要跟我发脾气的。”
这一番场面功夫显然是为了安抚工作人员,保证拍摄进行,但是收效不大。众人的心这时已经散了,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凝聚起来。再说宁立言带来的压力远在金鸿飞、白逾桓之上。光是想着方才那些雪亮匕首外加现在还趴在门外动不了的“斯蒂庞克”,众人也的注意力也难以集中。
接下来的拍摄便是一场灾难,除了陈梦寒、小李以及导演外,其他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场屡屡出错,导演也只能无奈地宣布:天气太热,拍摄暂停一天,明天早晨按时上工。
工作人员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也没谁等着荷兰水或是西瓜。小李看着陈梦寒,向前走了两步想说什么,但还没等走过去就被斜刺里冲出的导演拽着向外走,“你跟我走,你刚才那几场戏还是有问题,我得跟你好好聊聊。”
陈梦寒的心思全在宁立言身上,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出门就将身子挂在宁立言身上,等来到国民饭店的房间内,宁立言才微笑着问道:“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吓跑那两个家伙?还是搅了今天的拍摄?这都是好事啊。那两个人像冤魂缠腿一样,每天在片场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比苍蝇还讨厌。一个是开报馆的辛亥元老一个银行家,听上去都是体面人,可做出事来和汤佐恩那种人没有丝毫区别,投资拍电影就是为了占女演员的便宜。
尤其那个金鸿飞,我一看到他心里就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不是立言来,我说不定哪天忍不住脾气,也要把他们现开销,你倒是帮了我的忙。”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将头靠在宁立言肩上,言辞恳切未尝没有辩白申诉之意。显然是担心宁立言怀疑什么,必须要剖白心迹。
前世偶像如今身心俱陷,宁立言心中自然也感到无比畅快。尤其是听到陈梦寒对于金鸿飞的观感,联想到她前世遭遇,越发担心辜负美人恩重,让她重蹈前世覆辙。搂着陈梦寒香肩,在她耳畔低语:“那我搅了你的拍摄你不生气?”
“没什么啊,反正这么热的天我也不想拍,再说只要立言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宣布退出电影界,安心给你当外室生孩子。敏姐肚子里那个生下来要送给宁总经理,我生的谁也不给,就我们两个照顾他。”
她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因病而死,导致她和付觉生感情彻底结束,孩子算是她心里的一道坎,一般在她眼前需要避讳。如今她大大方方说出孩子的话题还要给宁立言生,足以证明她如今已经彻底放下了前尘往事,生命里的惟一就是宁立言。
两人相拥一处良久无言,过了好一阵子宁立言才说道:“你们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听说是个新人?总是被导演骂来骂去的,全靠你照顾他。”
“算是吧,他以前也是演文明戏的,演电影是新手。其实他很有灵性演戏也不错,很多时候是替我挨骂。毕竟我的立言厉害,剧组上下都拿我当皇后看,谁敢骂我啊?只好让小李当替罪羊。”
说到这里陈梦寒才意识到什么,从宁立言怀中起身:“我这就打电话给导演,让他换个男主角,要不然我就不拍了。”
“那前面的镜头怎么办?”
“那是导演操心的事我不管,反正不换他就换我,这个人笨头笨脑的,我已经忍够了。”
宁立言一把将她拽回到自己怀中,“你的男人会这么鼠肚鸡肠?梦寒现在是江湖大姐做派,新出道的小老弟本来就要照顾,何况人家是给你当替罪羊,你当然要为他说话了。我要是为这种事怀疑你,就不配做你的男人。我只不过是跟你提个醒,照顾人是对的,但是也要看好人品免得吃亏。你猜这些是谁跟我说的?一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小姑娘,好像是叫什么如……我想一下。”
“爱如?”陈梦寒对于剧组的人自然比宁立言熟悉,他一说就知道是谁,惊讶地说道:“怎么会是她?她是小李的女朋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她不想当这个小李的女朋友而想当我的女朋友,跑到警察署向我告你们的黑状,表示你能做的事她都能做。还说自己和男朋友只拉过手,其他什么都没做过。只要我点头,她就可以把完整的自己交给我。”
陈梦寒回想着自己在片场对于这个年轻姑娘的照顾关爱,乃至几次帮她化解危机,否则其多半跑不出金鸿飞的手心。没想到这看上去清纯可人的小姑娘不声不响就去给自己泼脏水,还想要抄自己的后路。
但是她也得承认,这姑娘的相貌是很出色的,与自己比也相去不远。何况比自己年轻,又是个大姑娘,男人难道不动心?虽然如今宁立言身边美人不少,可是女人吃醋的天性还是让她忍不住问道:“那……你答应她了?”
“怎么可能?我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能答应什么。再说她呆头呆脑的,我也没兴趣。她和她男朋友到了什么地步关我什么事?真以为我会在乎这种事?一个思想如此迂腐的女人,我是不会要的。我担心她会用其他手段对付你,今天过来既是警告白逾桓,也是给她提醒。如果她脑筋不清爽,还动歪脑筋,看我怎么收拾她!”
陈梦寒瞬间觉得整个房间充满阳光,手环着宁立言的脖子微笑道:“这其实也不能怪她,你每次来探班都要买好多东西,门口又是汽车又是保镖威风的不得了,有几个小姑娘不动心?其实我也发现了,剧组好几个女孩每次看到你眼神都变了。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过去大户人家的妾室要想保住丈夫宠爱,就把自己的丫鬟送给夫君固宠,我也要学着做这些,免得将来人老珠黄被立言扫地出门。”
两人嬉笑了一阵,宁立言才态度诚恳地说道:“梦寒对不起,我必须向你道歉。我早就应该来,但是一直拖延到现在。今天做这件事固然是给他们警告,却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算不上纯粹的帮你。”
陈梦寒美眸中满是温情:“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即便立言不来我自己也能应付他们,又不是你见死不救。能为立言做点事我很开心,至少证明自己不是个废人,可以为你分忧。我只是在担心,白逾桓的分量够不够?他又会不会按你的想法做,万一他不敢惹小日向,或是只找你的麻烦,又该怎么办?”
在宁立言身边女孩里,陈梦寒是唯一一个有过一段灰色历史的,不管表面何等光鲜,心里其实最是自卑。不管宁立言如何做,她都不会生气,最多只会感到害怕或是委屈。
随着乔雪等人的出现,陈梦寒越发担心自己的美貌不足以维系与宁立言的两关系,有朝一日真的沦落成弃妇。现在就连剧组的小字辈都开始抄自己的后路,心中忧思越重,哪里还敢在宁立言面前发脾气。只是担心宁立言计谋不成,或是玩火自焚。
宁立言笑道:“白逾桓靠着南次郎的面子在日租界招摇,这回被我当众羞辱,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这不光是个脾气问题,而是关系着他能否在天津混得下去,人活一张脸,没了面子也就混不下去。如果他真的不报复,大家就会认为他和南次郎的交情是假的,今后在日租界少不了有人找他麻烦,这座城市就没他的容身之地。所以他不但要报复,而且不能拖延过久。至于他对付谁,这个也不难猜。南次郎官太大,我身份太低,我们两人不对等。他如果想借南次郎的势力对付我,相当于用机关枪打蚂蚁,根本使不上力,南次郎也不会搭理他。只有小日向的体量、身份足够,再说小日向的兴亚挺进军、普安协会都是遭恨的玩意。日本人里也有不少人要收拾他,这也算是顺势而为。不是白逾桓用什么办法,而是他可选择的道路本就不多,再有我们在后面推他一把,不怕他不就范。”
“可是假如内藤不帮我们……”
“我压根也没指望内藤帮忙。”宁立言自信地一笑:“我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只缺少你这味药引子。现如今事情已经发作了,白逾桓就得乖乖任我摆布。要不要打个赌,看看白逾桓这次能不能逃脱我的算计?”
陈梦寒笑道:“可是我已经连人带心都给了你,还有什么可赌的?”
“那就……赌下辈子。”
“不用赌,世世代代我都要缠着你,你想不要都不行。咱们就看着白逾桓怎么帮你,把小日向弄走,也好给丽珠嫂子报仇。”
“劝顽童休流泪,你免悲声,邹老爷是你的报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