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乖巧的少女被狂怒的男人双手紧抓肩膀,整个上本身都被顶在座椅靠背,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疼痛,还是害怕。单薄的身躯配上楚楚可怜的眼神,让人一眼望去很自然地草丛中面对天敌而瑟瑟发抖的鹌鹑,难免心生怜惜。
可是宁立言的态度并未因此有丝毫松动,语气里更是显出从未有过的蛮横,如同被激怒的暴君:“问你话呢,快说!你是不是自愿嫁给曲振邦!说话!”
不等她回答,又咬牙切齿道:“曲长河要是敢骗我,我绝饶不了他!”
“嗯……”汤巧珍过了好一阵才吐出一个音节,随后又怯怯道:“三哥,你抓疼我了。”
宁立言并没有因此松手,反倒是抓得更用力:“你不一直都看不上曲振邦么?说他傻大黑粗像根木头桩子么?这是怎么回事?才几天工夫就改主意了?那是个人,不是个动物!不能因为看着可怜就喜欢上。之前一直不喜欢他,总不能就因为他挨了两枪,照顾他几天,就胡乱改了主意!我告诉你,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事关终生幸福,不能糊涂!更不能草率!”
“三哥,三哥,你搞错了,我从没喜欢过曲振邦,更谈不到爱。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
“嗯?”宁立言神情一松,手上也略微减弱几分气力。“我就知道曲长河嘴里没实话,狗东西!差点就让他给算计了。等回头我找他算账。”
“三哥等我把话说完……我从没爱过曲振邦,只是觉得他可怜。”汤巧珍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宁立言,语气软糯:“我在医院里看着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准备上前线的样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思来想去除了成全他的心愿也没有别的办法报答。他既然想娶我,我就嫁了吧。”
宁立言的表情又狰狞起来,“你脑子被驴踢了!全天津可怜人都有多少,打仗残了的有多少?谁不比他曲振邦可怜?曲家有钱有势,他要想结婚根本不费劲,用得着你牺牲?”
“可是曲振邦只想娶我啊,除了我以外他不接受任何人。他要是死了,家里就要绝后了。我不会打仗上不了战场,成全他这个心愿,给他生儿育女延续香火也算是为国捐躯。”说到为国捐躯这四个字,汤巧珍脸上还露出一丝凄凉笑容,甚是让人心酸。
“再说了,三哥身边有这么多好女孩,我在不在都没什么影响。”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
“可曲振邦眼里里只有我,如果我离开他他就一无所有,我想……让他不留遗憾。再说,中日之间必有一战,这不是三哥常说的么?一旦开战曲振邦必死无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这几年,不管过得好不好,忍一忍就过去了。他也答应了不干涉我,不管是办报还是其他事情,他都一概支持,只要我开心,他就都愿意。他平时依旧住在军营里,我住在报馆,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给他生孩子,了却他的心愿。”
“你真是这样想的?”宁立言的眼睛紧盯着汤巧珍,后者点点头,大眼睛里水汽弥漫,可依然愣愣的盯着他。
“嗯,……”她吸了吸鼻子“我明天就会从家里搬走,然后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也不准备请太多客人,通知大家一下就足够了。等到日本人收兵之后,再补办仪式婚礼也不晚。这次固然打不起来,下次几时开战就是未知数,给曲家留香火的事必须抓紧。”
看着汤巧珍的眼神,宁立言心中一股无名邪火升腾起来,撩拨着他的思想,他的精神,还有心扉。
这种眼神太熟悉了。
前世自己决定加入军统的时候,面对杨敏的苦苦哀求,自己也是回以此种眼神此种态度,带着一种殉道圣徒的自豪感走进那个门槛,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等到后悔,大错早已铸成。。
不能让她也走上这条路,不能让她因冲动后悔终身,更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她!
绝不!
往日里两人关系朦胧,亲密中带着刻意疏远,离散间又有不由自主的想念。越矩却又不至于乱的接触,超出正常男女关系的亲密又不至于突破雷池,这些情景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汤巧珍相貌漂亮,聪明伶俐,富有主见,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大家闺秀。可也正式因为这出身,宁立言便有多了些顾虑,迟迟不敢真的把她纳入怀中,更说过如果她有了意中人自己会像嫁妹妹一样把她送上花轿。现在才知,那纯粹是得便宜卖乖的混账话。
自己从不是个大度的人,至少在男女情事上绝不豁达。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确定这是自己盘子里的菜,吃定对方倾心于己,才敢说出漂亮的风凉话。在这个事情上,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既不敢面对汤巧珍,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浑浑噩噩,走一步算一步,不甘放手也不敢放手,明明想要紧紧握住,又忍不住瞻前顾后。
直到现在,她真要从自己世界里消失时,才发觉女孩已经成为自己生命里重要的部分,不可缺少!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宁立言可以牺牲自己的名誉地位,操守良知。如果依然不够,那他不介意成为往日最为鄙视的对象也要得偿所愿。
昔日的懦弱与自私,在此刻汇合胸中的酒意以及难以言说的酸意直冲头顶,困于藩篱中的心魔冲破封印,张牙舞爪肆虐体内。
今夜魔涨道消!一念之下,魔道之辩,仿佛掌中细沙,轻轻一吹,了无痕迹。。
“好!好!你做的好!”宁立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忽然朝老谢吩咐道:“去乐都!”
“去乐都干啥啊?我要回家。”汤巧珍看着宁立言,后者却不再说话,把坐姿调整了一下,从双手抓肩头改为右手抓着汤巧珍的左臂不放。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汤巧珍皱着眉头喊疼,宁立言也并没有放松。
车子里变得格外寂静,只有男人与女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间或混为一体。看得出来,汤巧珍很是紧张,呼吸变得短促凌乱,胸脯一起一伏。发现宁立言的视线集中于此时,这种起伏就变得更为剧烈,想要遮盖却又腾不出手也找不到东西,只羞得佳人粉面泛红艳如桃花。
汽车终于在乐都旅社门外停下,老谢拉开车门时斟酌道:“东家,您今个酒是不是有点多了……”
“没你的事,少言语。开车回家,明天歇一天。谁问也别说我在这!”宁立言一边把汤巧珍从车里拖出来一边命令道,随后毫不怜香惜玉的拉着惊慌失措地少女走进旅社里。
乐都的生意并未因当日华子杰捉奸受影响,依旧红火。只不过天色已晚,野鸳鸯们多已经衾中交颈,没人这个时候来此筑巢。经理趴在柜台上直打盹,直到一阵杂乱的脚步,以及女孩恳求的声音:“三哥我要回家……我还得收拾行李呢。”才让他睁开眼睛。
“闭嘴,我是你哥,今晚上听我的!”男人的一声呵斥加上拍在柜台上的一巴掌,把经理从残梦中彻底惊醒。揉揉眼睛才看清面前这怒目横眉的男子居然是自己这一方伏地城隍。
只是往日里宁三少是何等风流俊雅人物,怎么今个变成了个狰狞恶鬼。那眼神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发毛。
见经理盯着自己发愣,宁立言把眼一瞪:“看嘛?不认识?”
“不敢!哪能不认识三爷啊。您老有嘛吩咐?”
“钥匙!”
钥匙挂在柜台后的软木板上,经理早就看好了挂在最左侧的那把,这是眼下旅社中最好的房间,伸手去摘钥匙,原本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早已轻车熟路,此时不知怎么地竟然手都在发抖,哆嗦了半天都没有取下。
“快点!”身后传来凶神恶煞的催命声。
经理也顾不得挑拣,手忙脚乱的取下一枚靠自己最近的钥匙,转身递给宁立言。
后者劈手夺过,拉拽着身旁的少女上楼。
经理隐约觉得这女孩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听她哀告着:“三哥,咱来这干嘛啊,三哥……”却身不由己地被男人拎了上去。
经理为人精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耳聪目明,什么时候该装成瞎子痴愚。对于两人的异常全当没看见,直到两人上楼之后又蹑足潜踪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来到宁立言的房间门外把耳朵贴了过去。
房间里传出女孩绝望地乞求。
“三哥……三哥……三哥你要干啥……你喝多了……快放开我……有话咱们好好说,咱们好好说……你,你醉了!”
声音婉转哀怨,自有动人心魄之感,可房间里明明有两个人,却始终只有她在恳求讨饶。
哀鸣越来越急促,随后便听到布料被撕碎的声音以及女孩地突如其来的尖叫。
即使到了这一步,女孩依旧没有喊救命,只是反复喊着三哥。看不到房间里的情景,也能感觉到她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绝望,在绝对的强力面前,女孩孱弱的身体无从反抗,只能再三哀求,以乞得男子回心转意。少女的的声音渐渐变大,隐然有了一丝哭腔,又变得含糊不清,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只剩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出,似乎是那张木床撞到什么。
“三哥!”
猛然间,房间里传出一声凄厉地哀号,这句“三哥”声音撕心裂肺百转千回,令人听了心头莫名一紧,仿佛亲眼看着一块无暇美玉摔得粉碎偏又无能为力。
尖叫似乎透支了少女所有的气力,随后的一声声“三哥”就显得有气无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组成一曲旅社里极为常见的“生命交响乐”。
经理小心翼翼地把头从门边移开,缓慢地下楼,嘴里轻声嘀咕着:“作孽,这是作孽啊。三少是个体面人,怎么也干这个啊。”
直到了楼下,他才想起女孩身份,用手一拍额头:
“这不是新女性的主编汤小姐么?听说早就是三少的人了,怎么今天玩这么一出?这帮有钱人,真能折腾。放着好好的洋房不住,非跑到这来玩这个,真是想不明白。”
随后摇头叹息着,回到柜台前继续去会他的周公。
房间内。
那枚十五烛的小灯泡眨了半晌眼睛观看一场精彩演出,终于筋疲力尽彻底闭上眼睛。加上窗帘遮挡的严实,房间里变得漆黑一团。
一阵悉索声后,“嗒嚓”,微弱的火苗跳跃而出,照亮了男人的面孔,随即香烟的味道房间中弥散开来。
香烟燃烧过半,才传来女孩娇滴滴地声音:“三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这是我听唐小姐说的。”
“臭丫头,你敢骗我!”宁立言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更多是宠溺还有些许自责:“我向来对强迫女人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身不由己。方才那一刻,我已经后悔了,可又觉得不这么做就,就……怕……”
“怕什么?”烟头的微弱的亮光下,是一双更明亮的眼睛,闪烁着让宁立言心神不宁的目光。
“就怕你从我手里飞走。我承认,我刚才做那混账事的时候……已经做好你恨我一辈子的准备,想着要杀要剐随你便可是……可是……”
“哎”宁立言粗鲁把烟头在床头柜上拧灭,叹了口气。
“可是那你也得先把这事做了再说,对不对?”女孩的言语里没有半分悲愤,反倒满是窃喜。
“原来你根本就没想着反抗,否则我没那么容易得手。就连曲家这事,也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黑暗里传来女孩的笑声,笑得开心又带着几分狡猾:“三哥猜对了,可惜也晚了。我的本事是你教的,可不代表这辈子就赢不了你一回。你白天还说我骗不了你,这不……你一直说这是猫教老虎,可我觉得,三哥你才是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只是这回……嗯,……嗯。”
到低是未出阁的大姑娘面皮薄,方才在黑暗中还敢大着胆子说话,当意中人再次点燃香烟的时候,哪怕是微弱的火光也提醒着她两人此刻正紧紧贴在一起。
于是之前设计时的精明以及黑暗中的大胆瞬间如同朝阳下的露水消散于无形。
等到火苗不见,勇气才稍稍回来些“总之,总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你可不能不认账。我把姑娘的身子给了你,你就得对我负责。今后乔雪再敢熊我,你得替我出头。就算她是你的太太,你也得向着我!我娘说了,民国了不讲前清那套老黄历,家里谁得宠谁说了算,大房不好使。”
宁立言有点头痛了。
烟头忽闪着,火光较方才又亮了几分,还有不甘的沉重呼吸,随后亮光便不在,女孩劈手把烟卷夺去掐灭。
“说了,不准你抽烟!烟味难闻死了。”两条胳膊环住他,小巧的脑袋也贴了上来
“我……我刚才有点粗鲁,没伤着你吧?”虽然知道中计,但自己刚刚破坏的,确实是一个名门闺秀的纯洁,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充满暴力,不是个绅士的行径。
固然是出于惊怒交加,可冷静下来一想,倘若自己之前主动些,男人些,何至于让怀中的小丫头行此下策?
念到此处,他的声音又软了三分,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和。
“只……只要是和三哥,我什么都不怕。”柔弱文静又有些天真的女孩,展现出她的另一面。“只要三哥开心,我就一直这样伺候你,只要你……你别,别不要我……。”
宁立言心里一紧,连忙伸手去摸她眼角,指尖湿润。
“你,你……你图什么?何必非要用这种办法?”想到这美貌且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动作,宁立言向来便给的口舌也结巴起来。
“因为……我怕三哥跑了”怀中人把他搂得更紧些,还略略调整了脑袋,发出一声满意叹息。
“我……怕我们最后真的只能做兄妹,怕你有朝一日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所以我要试一下,结果我赢了。”女孩再次笑起来,笑容狡黠,如同一只计谋得售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