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的离间计!吉川家主重病在床不久于人世,如果知道自己的孙子用出这么拙劣的计策不知道会不会死不瞑目!”
酒楼密室内,宫岛东珍脸上带着冷笑对吉川方才的行为大加嘲讽。
宁立言坐在她身边,脸上倒没有那么轻松。“计策高明还是拙劣,关键还是要看时间、地点、场合以及目标,有些时候越是简单的计谋越容易发挥作用。格格正在气头上,懒得想太多事,复杂的布局远不如简单直接的陷害有用。烟土生意是咱们两家合作,况且本地帮门都控制在我手里。我如果坚决跟里见甫对着干,他的烟土生意也没法做。可是我如今不但没和他反目,反倒成了他的合作伙伴,在外人看来肯定是我出卖了格格向里见甫输诚。眼下这个世道礼崩乐坏,信义情分远不如金银财宝可靠。为了钱出卖朋友不算稀奇,银行百分之三的股份足以令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他们这手陷害用得恰到好处。也就是格格目光如电,能看破他们的阴谋诡计,换别人纵然不至于就此翻脸,心中也会种下根刺。两人之间一旦有了刺就注定不会亲近,只要咱们离心离德,他们就能高枕无忧。吉川不蠢,只是格格更聪明。”
“你不用恭维我。若是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破,我也活不到今天。外人都以为我是靠身份加脸蛋过活,也不想想我干的是什么营生?没点真才实学,还能活到今天?”宫岛吐了个烟圈,神态格外悠闲,只是心中却不似脸上那么从容。
她心里有数,吉川这个计策属于看人下菜碟,他肯定对自己进行过分析研究那准了自己的秉性,才用了这么个看上去简单的办法。冀东储备银行百分之三股份加上白拿一成烟土收益都是令人眼热的进项,自己从没给过宁立言一分钱。两相比较,肯定是支持里见甫获得收益更多。
若是依自己以往多疑性子以及为所欲为不顾后果的脾气,肯定认为宁立言吃里爬外,加上被迫交出烟土生意的怒火,搞不好真会一枪结果宁立言性命泄愤。
多亏宁立言之前的表现尤其是那些假账本让自己对他的感情起了变化,才不至于中计。吉川这个混账东西是要拿自己的当枪使,替他报夺妻之恨。
都在一个体系里,对吉川的为人脾性宫岛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主。这次他不惜背弃自己立场和陆军的人搅合到一起,又处心积虑想要借刀杀人,足见他对宁立言恨意已经深入骨髓。被这么个人记恨上,可不是一件小事。
向来喜欢玩弄感情,视男子为猪狗的魔女,居然破天荒地关心起一个男人的死活。她脸上带着笑容,故意把手搭在宁立言肩膀。
“咱两现在心里没刺,是不是该亲近亲近?那些债主很快就会登门要钱,我懒得应酬他们,你陪我去外面转转。不用多,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你家里的女人再怎么小心眼,也不至于连这几天都等不得吧?”
宁立言并没有拒绝这种程度的亲热,却也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动作。看看宫岛,又去逗弄她肩头的那只小猴,过了好一阵才说道:
“多谢格格的好意。吉川虽然胆大手狠,也不敢冒犯格格。跟你在一起我确实安全,可是这样一来就成了借格格保命,不是老爷们该干的事。”
不容宫岛发作,他又继续说道:“再说我现在也走不成。我一走,就等于把这片基业让给袁彰武、甘粕正彦他们。甘粕很快就要成立日本青帮,我这个时候离开,等于给他们腾地方。我这点基业上不了台面,可也是自己费尽心血挣来的。哪能就这么拱手让人?本地江湖有本地江湖的规矩,要想夺码头总得拿出点玩意来,大家比的是胆量和骨气。我要是就这么走就成了笑柄,纵然保住性命天津卫也没我的地盘。”
“你那点地盘就那么重要?”
“当然。没有这些地盘,格格卷土重来的时候我就帮不上忙了。不管是日本青帮还是袁彰武,都别想这块地盘收回去。天津帮会必须我说了算。”
宫岛下意识地想要喊一声,自己不需要他帮自己运送烟土,也不需要他帮自己冲锋陷阵。他大可以收拾细软去满洲生活,凭自己在满洲的权势能量,足以保障他的身家性命。他带上那些女人也没关系,自己可以忍让……
不过这些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堂堂安国军司令、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不能向一个男人说软话。哪怕自己动了做小女人的心思也不行。这个世道太坏,把所有人都逼成了演员,不会演的迟早要出局。
她斟酌着字句:“你既然猜出我的意思,就该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吉川这人是个疯子,而且很快会离开天津。一旦他回了海军,本地秩序如何跟他就没多少关系。哪怕地方真的一片大乱他也不在乎。码头陷入混乱确实会让他损失一些钱,可是吉川家大业大,这点小钱伤不到筋骨。吉川财团未来继承人的未婚妻被你横刀夺爱,这份耻辱无法用金钱衡量。只要能结果你的性命,就算把天津的产业都搭进去他也不会吝惜。你没必要去冒玩命的风险,陪我去外面玩几天,等到吉川回国就万事大吉。”
这一切都未能逃过一旁百合子的眼睛,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同木偶心里很是诧异。宁立言不是那些日本权贵,宫岛犯不上在他面前演戏。此时的表现乃是发自真心,可是宫岛飞扬跋扈性情偏激,对于男人视为玩物,从不曾有过这等好脸色以及耐心。这种态度只有在自己和她独处时才会出现,真心对待一个男人还是第一遭。难道当日的说辞不是戏言试探,而是要成真?
宁立言微笑道:“吉川肯定恨我入骨,想要把我剥皮抽筋,这一点你我之间并无分歧。可要说他为了杀我不惜损害吉川财团在津利益,我倒是有些不同看法。如果吉川家真是为了所谓面子可以浪掷财产的脾气,也不会拥有如今这份家业。他会杀我,但不会惹火烧身。借刀杀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一个优秀商人的行事手段。”
“你是个优秀的商人,他可未必。今天他给你的所有优惠,都是想要你命的毒饵。”
“我看的出来。袁彰武管北方烟土是夺我的地盘,让我负责南方的烟土运输就是逼我和三大亨较量。整条船都是吉川的人,让我没法从中做手脚。相反,在船上他们随时可以干掉我。一边夺我的根基,一边逼我去南方打生打死,这当然是要害我。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更坚定自己的看法。一个很简答的道理,吉川如果不顾一切代价要杀我,只管动手就是,又何必做那么多手脚?”
宫岛愣了一下,随后又摇头:“即便你说得有道理也不行。袁彰武没有那么多念头又不懂轻重,吉川给他一笔钱他就敢动手行刺。甘粕正彦更是有名的杀人不眨眼,向来看不起帮会的影响,也不把杀人当回事。他们两个谁都有可能对你不利。”
宁立言这次并没有辩驳,事实上他也无法确定吉川是否会安排人对自己行刺。如果把自己和吉川对调位置,用袁彰武或是甘粕行凶倒是最好的选择。事后他再出面抓人对本地帮会分子示好,落个刀切豆腐两面光,这才像是个商人行为。
宫岛当然是好意,只是自己没法接受。姑且不说和这个魔女去外面闲逛几天会发生什么以及随后产生的善后问题,就是眼下天津的大戏正要开锣,他也舍不得离开。
“这件事容后再议,我们先说正事。”宁立言岔开话题,“吉川现在和里见甫以及冀东储备银行混在一起,不证明他真的和他们连成一线。对于商人来说一切都是虚妄,只有利益才是真的。如果能从烟土买卖里赚一大笔钱,他自然愿意。反过来,如果出卖这些人的收益更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反水。”
“至少就现在来看,他和里见甫合作最有利。池墨轩、土肥原必然会拼命拉拢吉川幸盛,希望他能向冀东储备银行投资。以吉川幸盛的地位,想要用钱的话随时可以从正金银行调拨几十万资金。”
宁立言一笑:“如果他蠢到真的给冀东投资几十万,这人就不值得做我的对手。最大的可能是他一分钱不出,对外则宣称购买了冀东储备银行一部分股份,利用吉川家族的影响,欺骗其他人投资入股。冀东储备银行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发行钞票,这些钞票能否在市面流通换回老百姓手里的真金白银,就要看民间对他的信任程度以及准备金是否充足。这些商人手里的钱,就是冀东的底气所在,也有可能是……吉川的目标。”
宫岛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吉川是日本人,不是本地的拆白党。”
“本地拆白党只能骗几个小钱混日子,真正的大局只有日本人能做。” 宁立言微微一笑:“吉川是海军的人,而且很快就要离开天津,很长时间内不会回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说一个笑话。唐三藏自以为有几个手段高明的徒弟保护,可以放心大胆去取真经。却没想到路上的各路妖魔已经集合起来,大家打定主意要吃他的肉。他所仰仗的大徒弟孙悟空,其实早就被六耳猕猴替换了,这便是最可怕的死局。一百多万的盘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如果加上本地一批商人,其价值就很可观。”
宫岛思忖片刻,忽然朝宁立言一瞪眼:“你少跟我玩心眼,我在说你的事,少提银行。你现在随时可能被人干掉,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惦记别人的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不是很正常?再说我答应了格格要帮你夺回烟土生意,这个承诺是要兑现的。冀东银行不垮,里见甫又怎么滚蛋?”
“我有得是发财门路,也不是非要烟土不可!我也有点厌烦了,咱们找个别的营生也一样。”
“哪个营生也不如烟土来钱快,这生意必须得做。何况这不单是钱的事,也是咱们的面子,不能让里见甫他们得意。老爷们不能说了不算,说帮你把买卖夺回来,就一定能夺回来。我的安全问题我自己想办法,倒是格格的安全问题需要考虑。你的债主可不好惹,要出去散心最好往远地方走,免得被他们找到。”
宫岛一声冷哼:“找到又怎么样呢?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啊……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