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和背后的铁质护胸,像块板一样,若打磨光滑当可反光,所以叫做明光甲。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就更加明白了,沙老伯?”
襄武城东,距离府衙不到一里处,新修了一处占地颇广的建筑,便是新建的军械司。这一日,高岳正在司里,指着面前案上的几张图纸,正在和面前一个五十来岁的铁匠,边比划边讲说。身边,韩雍、杨轲带着雷七指骨思朵和彭俊,默默观瞧,周围有更多的工匠围拢着,或是凝神细听,或是伸长脖子,望着图纸皱眉思索。
和高岳面对面的,正是阿池口中在西和城同街而住的沙铁匠。当日,高岳经过一番酝酿筹措,征求了部下众人的意见后,便正式在西和城贴出了招募匠人的告示。城中八十来户匠人,本来生活清贫,靠着手艺已经难以度日,见襄武竟然开了丰厚条件来专门招募,并且允许将一家老小都接到襄武去定居,这可是从小地方直接搬到了首府去,所以一时间,绝大部分匠人户,都踊跃报名,招募一事顺顺当当。
沙铁匠家传的手艺,自幼便随着父祖在火炉前打转,如今已经四十年,锻造技术愈发的炉火纯青。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精湛纯熟的技术和丰富的火候经验,赢得了军械司内新老一大批同行的赞服,加上此外他又是太守夫人的相熟长辈,后台强硬,于是军械司司官,名正言顺的被三百名匠人公推落在了沙铁匠的头上。
高岳便按着心中所想,将前世流行的明光甲、步人甲、环锁甲和神臂弩等,都连描带写画在了纸上。奈何他笔上丹青功夫实在有些欠缺,图例画的并不是很一目了然,再加上一众匠人对此等更加精良先进的甲胄装备等等不了解,所以高岳便只有一张张一件件的亲自解释,力求将其中的道理讲述出来。
不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些匠人都是经验丰富,多年和匠铺火炉打交道的人,不管有没有见过这些更加精良的装备,但锻造打制的原理总没改变,只不过是制作工艺和流程变复杂了而已。所以在高岳的解释讲述下,或快或慢基本都能够明了,明了之后,对于这样先进的装备锻造,纷纷叹道是奇思妙想。匠人们皆以为是高岳独自琢磨出来的,心中惊奇佩服不已。
“……这环锁甲,等于是用很小的铁环,互相套扣,每个环上都上下左右的嵌着四个同样的环,这些环缀合成衣状,穿在身上便就是一副铠甲了,想想看?”高岳有些口干舌燥,奈何他要是不说,光凭着图纸,没人能够看得明白,是以只有不厌其烦的一一讲解,只求能使这些匠人尽快的掌握,早日能做出成品来。
“啊,依明
府老爷的意思,这甲与方才讲的步人甲又截然不同,步人甲讲究的是厚实沉重,遮护严密;这环锁甲,真要做出来,就像网锁一样,透气性好,重量又轻些,穿在身上行动还自如的很,好主意,好主意!”
沙铁匠一听便听出门道来,咂巴着嘴,满面的恍然之色,还带着三分惊奇。虽然来襄武时,受到了阿池的亲自迎接和热情款待,但毕竟如今身份悬殊,作为大半辈子的小民,陡然和牧守将军这些高官打交道,沙铁匠还是拘谨紧张的很。他坚持称呼高岳为明府老爷,高岳让他将老爷二字略去,沙铁匠死活不肯,说道老爷大度客气,自己却不能不懂事坏了规矩,高岳也只好作罢。
有几个匠人,有些担忧的疑惑道:“轻归轻了,柔韧也柔韧了,可是这环子套起来的铠甲,防护性上怎么办?敌人一箭射来,要是正中环心,岂不是?”
不待高岳说话,沙铁匠便已经待他作了解释,他举起手来比划着,“谁让你打海碗大小的环,怎么这样转不过弯来!这铁环可以做成很小很小,再彼此相扣,或者一层不行再多套几层,这样在防御上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高岳点点头,很有种一下说通了的释然感觉。他精神一振道:“对,沙司官说得对,做得好的环锁甲,箭矢根本都射不透。”他依着前世的亲身体验又道:“一套环锁甲做出来后,为了更好的加大防御,咱们还可以在外面再嵌一层细铁甲叶,这样重量没有增加许多,但防护性却又大大的提升了一层,你们再想想看。”
“对对。依我说,还可以在这锁甲内里,再衬一层老牛皮,既透气,也又加大了防护,岂不是更好?”
“我感觉护心镜还是少不得,心窝处最是要紧,万万不可马虎。”
“若是用老藤条代替铁制作扣环,不就能更加减轻整体铠甲的重量?啊,是了。到时轻则轻,关键藤甲最是怕火,这一点真是没法子……”
众匠人议论纷纷,涉及到技术层面的问题,尤其是创新的技术手段,让这些匠人很是心动,不用上官督促,纷纷自觉地探讨推敲起来,最后一致兴奋的认为,只要外围条件能跟上,这些装备应该是都可以按照要求打造出来。
沙铁匠也和旁人筹算了片刻,对高岳道:“明府,这些装备打制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是所费时间比较长,生铁原料也要的多,可能最多最多只能打出步人甲两百具,环锁甲三百件,好的明光甲最繁琐,目前最多只能打造一百件。”
虽然数量离设想的还差得远,但只要第一批真的能够按质按量的锻造出来,便是一件大好事。步人甲可以优
先给格外强悍精壮的兵卒穿戴,交战时抵在最前列,使整个步弓兵方阵的防御力和攻击力都能有进一步提升;环锁甲便交给雷七指部下的纯熟骑手,以之作为骑军的中坚力量;至于明光甲,数量最少,反倒好办,以后全军上下,校尉以上军官,才可以分发一件明光甲,在实战中提升防御力的同时,也可以用作身份军阶的明显区分。
高岳点点头,“可以!总之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做,有多少原料就用多少,不着急,我再来想办法多囤积一些。产量方面我不强求,也暂时不会有什么硬性指标,只要能够将品质做到位就行。沙司官,你多费心,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我。”
出得军械司,高岳抬头看看天,傍晚的西天缀满艳红的晚霞,夕阳余晖横照。如今转入春季,天色开始渐渐黑得迟了,过得小片刻,日头才不慌不忙的落下去,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静止的时候便渐渐沉淀了。远山处浓暗了起来,归鸦呱噪地飞叫,街边的一排垂柳在春晚的冷清气中,似乎罩上了一层雾霭,婆娑摇曳,暗蓝色的苍穹上,三两点星芒。
又安排妥了一件要事,高岳心情很不错,便对跟随左右的韩雍、杨轲笑道:“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这忙了一天,好容易得闲下来,肚皮儿又叫起来了。难得咱们三人这般,不如找个酒馆填饱肚子,再欢谈一番?”
见高岳兴致很好,韩杨二人如何不应允。当即便如此说定,高岳便将远远跟随的亲兵,尽数打发回府衙,嘱咐去告知夫人一声。阔大豪气的大酒楼,高岳无事并不爱去,于是三人便在街中闲走,并带寻找中意的小酒肆。
“主公随口一吟的诗句,辽阔荒远,静谧悠缓。虽然平淡,倒也很有意境。”杨轲步态从容,青白素色的袍袖在黄昏中,更显得一尘不染。
韩雍接口道:“主公勇武绝伦,却又才学满腹,若不是自幼刻苦研读习练,那便是天纵奇才。如今世道乱了,却正好给了主公崛起的机遇,这多半也是上天不忍心让主公这等英豪,隐于山间就此埋没罢了。”
高岳摆摆手,调侃道:“韩兄历来讷于言表,冷硬如石,却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奉承话,如何却将这等大话说来谬赞我。”
杨轲忍俊不禁,“韩将军非是讷于言表,实在是平日惜字如金,要在主公面前一股脑卖出来罢了。”
天色已基本暗下来,大街小巷中都陆续点起了灯火。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无论生活多么艰难苦困,一想到家中那暖暖的灯,热气腾腾的饭菜,翘首等候的亲人,连步伐也似乎变得快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