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因石虎偷袭洛阳等事,韩雍主动引咎自劾,被免去了大都督、骠骑将军衔,但仍然总管军事,为武臣之首。没过多少时候,高岳便恢复了他大都督之职,且重任他为骠骑将军,故而枢密院首任主官、录尚书事、枢密使的位子,不出意料地落在了韩雍头上。
因为资历、能力、皇帝待之如手足的情谊,再加上平日里不怒自威的智勇深沉的性格,和关键时刻勇于承担责任的慷慨大义,这些综合因素,造就了独一无二的韩雍,使他在秦军中的威望极高,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卒,不管见没见过面的,所有人都对韩雍有着不一样的敬畏。其实韩雍对下属,几乎很少发怒和当面叱骂,但即便如此,大家见了他,无不都是发自肺腑的毕恭毕敬,尊崇有加。
“拜见大都督!”
在场的所有人,都躬身施礼,丝毫不敢怠慢。廖昌也不自觉变得心中惴惴起来,忙不迭收拾了不良情绪,小心翼翼地恭谨参拜。但他不经意偷眼看时,便愕然无比的发现,前厅大堂内,所有人都弯着腰伏下上身,在向武将之首表达最基本的敬意的时候,先前那名坐在边角里的小吏,竟然仍是四平八稳的坐着,一动未动,且抬起了头来,还带着从容的微微笑意,直视着韩雍走进来。
廖昌看得发愣,几乎忘了转过头来。却看韩雍对着众人略略点头示意,然后加快速度,趋步径直来到那小吏身前,继而撩起袍服,双膝跪倒,大礼参拜。
“臣,韩雍,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朗朗颂声,大厅内在场的百多十人,先是条件反射般爆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声,继而不过瞬间,所有人双腿一软,都跟着韩雍,朝着皇帝跪了下来,三呼万岁之后,整座厅内,立时变得鸦雀无声,虽然有些人,脑中还是一片空白,还没有跟上当前场面的节奏。
早先,韩雍临出枢密院前,高岳便独自微服来到,韩雍赶忙接入,但高岳表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来看看近期各地的军报等等,叫韩雍自去忙自己的事,不要顾及他,并让韩雍不要声张。于是韩雍便安排了一具案几,使高岳独自坐在边角翻阅。韩雍出去后,值守官也曾过来问高岳乃是何人为何在此,在出示了韩雍的亲笔手令之后,值守官虽然奇怪,但毕竟不敢再多问,所以在场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安安静静貌似不起眼的小吏,竟然就是当今的皇帝。
各种见礼之后,高岳让众人平身。韩雍便唤过值守官,怫然道:“适才我在门外,便听见内里喧哗吵闹,究竟何事,竟然如此不守秩序?当着陛下的面,尔等也有些太放肆了!”
韩雍很少当众发作,但眼下这样沉着脸,说明确实很有些恼火了。皇帝难得微服私访,来他的办公场所转转看看,却不料底下这些人,如此不上路子,恰恰地在皇帝眼皮底下,上
演喧哗闹剧,仿佛是在结结实实打他韩雍的脸面。且不说没有规矩失了体统,若是真追究起来,他难道跑得掉治下不严、管理无方的错处?
值守官吓软了腿,委屈地暗想哪里能够料到皇帝突然来此匿踪潜伏?但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面说出来心中想法,他向高岳礼拜,再向韩雍躬身,结结巴巴答道:“……是,是这两人,无端在此吵闹,卑职上前劝阻,导,导致声音大了些,陛下恕罪,大都督恕罪!”
韩雍剑一般的目光,直刺廖昌和李国宝。二人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几乎手足无措。在问明了身份后,韩雍不悦道:“谢艾及樊胜,便是这样带兵的么?待日后碰着面,我定要问问清楚!”
见事情搞大了,性质开始变得严重,李国宝惊恐悔恨,忙不迭跪倒连连求饶。若是樊胜晓得了他大老远跑到京城,当着众人,在皇帝和大都督面前胡闹丢夏州军的脸,他回去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两说。廖昌也懊丧的很,跟着也跪倒只求千万不要将此事通报谢艾。
韩雍不说话,向着高岳躬身。高岳便道,方才他在一旁冷眼观瞧,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事情都是李国宝一人挑衅而起,与廖昌毫无关系,并道李国宝浑身痞气,没有军人的半分素养,殊为可恶,应当严惩。
皇帝开口便是圣旨,李国宝大声哭喊着被冲进来的兵卒拖出去了。大家皆是惴惴然,甚至有人暗想,如今谢艾风头极劲,皇帝此举,怕不是另一种变相的支持和宠信?
“楚公在南方可还好么?”
小小风波平息后,高岳将廖昌唤到身前,笑着问道。能够单独面圣便奏对,年轻的廖昌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叩首应道:“回禀陛下,谢将军一切安好。他经常告诫我们,心中要做到上有陛下,下有百姓,要做个忠君爱民的人。”
“好,说的不错!此次他派你来,有什么事么?”
“回禀陛下。谢将军有所请示,皆在其亲笔奏疏中,微臣职责所在,绝不敢私自拆封偷看,今日递呈陛下及大都督面前。此外还有就是,奉谢将军命,微臣解押晋国谯郡王司马承前来洛阳,唯请陛下圣裁,微臣便好算完成了差事,当及时回返江陵,向主帅复命。”
高岳很满意廖昌的回答显。他夸赞了几句,翻了翻手上谢艾的奏疏,看了片刻后,有些诧异道:“为什么谢艾说派来的信使‘既为干将,又为亲属,料来不会出错,陛下如有指示,可放心交待便可’?你是谢艾的什么人?”
廖昌有些不好意思般的局促起来:“回禀陛下,微臣,谢将军乃是微臣的表姊夫。”
高岳惊奇的很。他知道数月前,谢艾在襄阳迎娶了当地望族马氏人家的女儿为夫人。马氏位列荆襄八大家族之一,虽然不及黄蔡蒯庞家族繁盛,但也是襄阳城中赫赫有名
的大家。马家曾是蜀汉臣子,鼎盛时,马良官至蜀汉侍中、马谡更是被诸葛亮当做亲弟弟甚至接班人一样。但随着夷陵之战中马良阵亡、街亭之战中马谡伏法,这最强硬的两大后台相继离世,导致马家极受打击,元气大伤势力迅速萎缩。到了蜀汉灭亡后,马家更是人才凋零,对晋朝采取了不反抗但不合作的态度,比门自守,静观天下之变。
五胡乱起,马家对北方异族深恶痛绝,对晋朝更是无比失望。秦国强势崛起,摧灭刘氏,以关中西土立国,实有复兴之望。而谢艾奉命南征,扫荡荆襄,可以说是秦帝在南方的强势代言人。马家见晋朝愈发衰落,而从前倚靠的荆州牧陶侃,也战败逃亡,在失去了强有力的武装庇护后,又见谢艾风头极劲,将来未始不能出将入相肇启巨族,于是马家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借着几番接触后,愿将族中女儿主动嫁与谢艾,表示了对新朝臣服盟好的恭顺意思。
马氏女儿出身名门,大家闺秀温婉贤淑,谢艾心有好感,但他未敢立时应允,上表高岳请示,高岳很高兴地表示了赞许。联姻马家,不仅可以在短期内笼络民心、抚平襄阳;且能够获得地方上的世家大族的出面支持,对于将来安定南方,更是可起到军事上无法代替的巨大作用。且既然他双方都有意,高岳又何必坏人婚姻,做那不必要的恶事呢?
双方各有所需,于是秦军在南方的最高统帅,与襄阳马家正式结亲。因为马家的率先投靠及表忠,又影响、带动了其余大家族的犹疑态度,甚至左右了当地百姓的好恶情感,使得秦军拓土及抚定,在某种程度上开始变得容易起来。
这桩事,高岳得到了谢艾的详细汇报,再加上有内衙的佐证,他很是了解。眼下对着廖昌不禁疑惑道:“你说你乃是涪陵人,而谢艾的夫人乃是襄阳人,却如何是你的表姊呢?”
廖昌不慌不忙道:“回禀陛下。微臣确实是涪陵人。家族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微臣的姑母,早年间远嫁襄阳马家,她的女儿,便是微臣的表姊,正是如今的谢夫人。”
韩雍恭请高岳往里间官廨去,且待坐下细说。高岳同意,也叫上廖昌,边走边听他说。廖昌恭谨随在身侧便介绍了一番。
本来谢艾与夫人也都不晓得这层关系。但某次廖昌在随侍谢艾身旁时,他姑母无意中见到廖昌继而互相认出,才晓得娘家侄子竟然就在眼前。于是意外惊喜后,双方皆是开怀,也算亲上加亲,谢艾因着这层关系,又加上廖昌素来忠勇精干,便自然而然地对他格外关照起来。此次更是派他进京,也算给廖昌铺个路子,有机会能入圣眼,总是好事。
说着话,进了韩雍的独立官廨。廖昌历来机灵,见此晓得皇帝与宰相之间,必然有要事细谈,于是忙主动请求告退。高岳赞了几句,允他自回驿馆,继而坐了下来,和韩雍说起话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