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送走了沈今竹,回到东园歇息,徐碧若瞧出弟弟的脸色不对,便要丈夫去找徐枫说说话,看到底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沈今竹怎么会那么生气,平日只要徐碧若一张嘴,不管有理无理,徐枫都能和她吵起来,问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朱希林这个姐夫能和徐枫说上几句话。
“也就是那些事,我们经常吵架的。”徐枫吱吱呜呜的,他能说什么?翼然亭看书事件他羞的无地自容,后来两人吵起来是因为维护各自祖宗的尊严,他的赘婿无用论,辱及沈家去世的老太爷,而沈今竹骂他徐家祖宗中山王是癞头鼋!两个人都有错,都不服气,便挥剑血拼。
朱希林见他不肯说,也就作罢,瞥见书案上有一本书,便顺手拿起来翻了翻,“咦,是《西游记》,你姐姐也爱看这个,我拿过去给她晚上解解闷。”
“不行。”徐枫抢过书本子,这本书他都不好意思给沈今竹,就更不能给亲姐姐了,找了个理由,“我这里只有第二册,其余几本全都被沈今竹带走了,看不全还不如不看呢,我叫小厮给姐姐另买去。”
想想也是,凭徐碧若的性子,看到一半被生生断掉,肯定会怪他吊人胃口,还是算了吧。朱希林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单漏了第二册?”
徐枫胡扯道:“这野蛮丫头抢我的,我就保住了这一本。”
朱希林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为了抢书看吵架了,还动起手来。唉,你就听我一句,千万不要和女人吵架,你肯定吵不过她们,逼的要动手吧,你又舍不得下手,被追打的满院子抱头鼠窜,何必呢?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得不偿失。”
朱希林完全是这两年和徐碧若相处总结的经验之谈,字字珠玑,全是实话,毫无保留的教给小舅子,叹道:“最倒霉的是,不管是不是你的错,最后必然是你先低头道歉,说一箩筐好话,对方才能回心转意给点好脸色瞧,这日子才能安宁,好累的。还不如一开始就低头认怂,说是是是,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再扯开话题说些无关紧要的,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儿子今天乖不乖?然后晚上再多些花样——”
话音戈然而止,朱希林说道兴头上,忘记对面坐的是还未成年的小舅子,差点将少儿不宜的内容说出来。徐枫听到心坎去了,没注意朱希林因说错话紧张的擦着冷汗。暗想这三年可不就是这样吗?吵吵闹闹,分分合合,被打的满头包还要道歉,然后再次循环。今天干脆都开始问候对方祖宗、在东园刀光剑影,最后沈今竹负气找她干爹去了,自己懊悔不已,正在想着怎么道歉和好如初呢。
还是姐夫说的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刚开始就应该闭嘴或者认错,像姐夫这样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姐姐闹一会就觉得无趣,便放下此事,晚上照样一起吃饭,一起哄儿子玩,甜甜蜜蜜的。如今沈今竹一气跑了,万一她不再回瞻园住了,岂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她了?我总不能天天往乌衣巷跑吧,那样也——糟糕,她不会真的要招赘婿吧!怎么办?得赶紧想办法把她追回来!
徐枫豁然开朗,说道:“姐夫说的对,是我自找苦吃,以后就按照姐夫说的做。”
孺子可教也!朱希林倍感欣慰,便兴冲冲回自己院子向徐碧若邀功,刚一进院门,朱希林便觉得不对:我能说那些心得体会,是因他姐姐是我的妻子,我吃了他姐姐好多堑才长了这一智,过上安稳日子;而他和沈今竹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可以生搬硬套进去却不显突兀了?难道——啊!”
想到一种可能性,朱希林活见鬼似的叫了一声,跑到卧房找妻子,徐碧若正泡在浴桶里沐浴呢,见丈夫慌忙闯进来,顺手将葫芦水瓢扔过去,朱希林早就习惯了妻子的突然袭击,侧身避过,还抓起空中飞行的水瓢,走到浴桶边蹲下,舀起一瓢水往妻子脊背上淋去,充当丫鬟伺候妻子洗澡。
一边浇水一边说道:“壁若,我给你说件事,今日我算瞧出来了,枫儿肯定对沈今竹有意呢。”
“什么?”徐碧若惊讶说道:“不可能的,都是两个懵懂顽童呢,你别乱点鸳鸯谱。”
朱希林给妻子搓着背,将刚才他和徐枫的谈话说了一遍,当然,最后一句话是要抹掉的,最后说道:“你是看着他们长的,就觉得他们始终都是小孩子。其实都不小了吧,沈今竹比枫儿大些,枫儿到下月底,也满十二岁了,想当年我十二岁的时候——”
朱希林悄声对着妻子耳语了几句,羞的徐碧若拿着水瓢轻轻敲了一下丈夫的头,娇嗔道:“你心术不正,晚上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早上可不就是那样么?”
朱希林说道:“我不骗你的,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就是长大了而已。总之你以后别大大咧咧的说那些玩笑话,我瞧着枫儿好像当真了,他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像是生病似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连古人都是这么说。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就是心病,想那年我在鸡鸣寺初见你,就和枫儿现在一模一样,得了心病,牵肠挂肚,做什么都没劲,总是想着见你,真正看到你,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准备许久的说辞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个傻瓜似的。”
徐碧若板着脸反问道:“你说我弟弟是傻瓜?”
“不是。”朱希林说道:“心中有情的人是藏不住的,时不时会露出些傻气的表情、做些傻事,尤其是在中意的人面前,再聪明的人,都显得笨拙,吃着苦头,却乐在其中。”
徐碧若点头说道:“这么一说,枫儿好像就是这样啊,平日挺聪明的孩子,就是在今竹那里屡屡犯傻,还总是凑过去被人打脸,傻里傻气的,有时候那欠抽的模样,还真和你有些像。哎呀,越想越是这样,以后定不会在再乱开玩笑了,臊着他了,又要犯傻说些话得罪了今竹。”
朱希林说道:“现在怎么办?我们不好点破的——还不知道人家沈今竹愿不愿意呢。”
徐碧若自信满满说道:“我弟弟还是不错的,不像那些金陵纨绔子,论模样门第人品,不会辱没了沈家。改日我试探试探今竹的心意,若她也有意,我便帮着枫儿要父母上门提亲求娶,定要把这件事办的板上钉钉了才好。”
朱希林有些怀疑:“岳父岳母他们万一不同意呢?今竹好像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啊,这金陵城三年气跑两个夫子的女孩不多了。”
徐碧若说道:“夫子不学无术,不赶走他,难道由着他继续误人子弟?这种读着建阳书、视女子如毒水猛兽的迂腐老夫子留在家里做什么?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为何女子就必须千人一面的贤良淑德,温顺的一副小鸟依人样子?我就是喜欢沈今竹桀骜不驯的个性,再说她也通人情世故,不是那些娇惯的蛮横无理的娇小姐。你放心好了,从小到大,我和枫儿联手要办的事,还没有不成功的呢,现在就看人家姑娘的心意了。”
朱希林笑道:“人都被枫儿气跑了,你如何试探?”
徐碧若说道:“来日方长,女人心海底针呢,不是一试就能出来的,慢慢来,横竖他们还小。”
朱希林原本是给妻子洗澡的,洗着洗着就把自己当做搓澡巾使唤了,肌肤相亲,他抱着妻子哑声说道:“不一定吧。当年岳父岳母看中了我,岳母试探你的意思,你开口就说,如果这辈子非要嫁人,便嫁给我是了。我何等荣幸,能得公侯千金的青眼。”
提起往事,徐碧若也不知害羞,笑道:“这也是缘分呢,遇见你之前,我相亲了不下于二十余次,都不点头,我母亲都急疯了,想找个人把我胡乱嫁出去,我就偏不,甭管看不看的顺眼,统统都是摇头,直到遇见你,瞧着你有几分真本事,长的也甚是符合我的胃口,便同意了,没想到还真挑对了,你——很好。”
这澡洗了很久,等丫鬟过来收拾残局时,只见浴桶的水差不多都流干了,浴房地面上全都是水,连着凉席枕头上也是湿漉漉的,墙壁上也是如此,就像洪水过境,把房子都泡了。
儿子在城北的家里,朱希林小夫妻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时光,这一夜便恍如新婚,不在话下。
且说徐枫得到姐夫朱希林的点拨,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恨不得将时光倒退,回到从前,只叹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少不得要再次忍气吞声、做低伏小的道歉了,只是现在更糟——沈今竹去找干爹了,前路渺茫啊。
徐枫闷闷入睡,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有人唱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一群白衣、面目模糊的人塞给他一把匕首,说道:“这是赵国徐夫人铸的匕首,用一百金才买到的,用药物淬炼而成,见血封喉,你就用这把匕首刺杀秦王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荆轲刺秦王?徐枫不由自主的接过匕首,恍惚前面是一座巍峨古朴的宫殿,有内侍尖叫道:“宣燕人荆轲觐见!”
徐枫踏着台阶一步步向前,就像踩着棉花似的,很是吃力,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殿堂,那秦王说道:“把燕国地图呈上来。”
啥?怎么听声音,这秦王居然是个女人?徐枫惊讶的抬头,只见沈今竹身穿着上红下黑的宽大朝服、腰间配着黄赤大佩、头戴着象征帝王的十二旒冕冠,煞有其事的坐在宝座上,那小模样居然还挺威风的。
“今竹?我是徐枫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徐枫大叫,可周围人的视而不见,沈今竹更是说道:“燕人荆轲,还不快将地图呈上来!”
徐枫只好手捧着地图,走上台阶,将地图缓缓打开,图穷匕见!沈今竹大呼:“有刺客!”
刷的一下,沈今竹拔【出佩剑朝着徐枫刺去,徐枫赶紧抱着匕首四处躲避,暗想这画风不对啊,明明是荆轲刺秦王,怎么变成秦王刺荆轲了?
徐枫左突右闪,大叫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只要你嫁给我,我必会像我姐夫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会再惹你生气啦!”
秦王打扮的沈今竹置若罔闻,依旧挥剑追杀着徐枫,徐枫无奈,只得拿着匕首还击,一刺既中,他身形一颤,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沈今竹中剑倒地,颤声叫道:“枫郎,你为何要杀我。”
枫郎,叫的多好听,徐枫一直都没说出口,他希望沈今竹以后就这样叫自己,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形,徐枫着急叫道:“我不是,我不是想杀你,我——”
啊!徐枫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瞧着天色,今日应该是晴天。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被褥下濡湿的亵裤怎么办?虽说床帐只有他自己一人,他还是紧张羞怯的抱紧了薄被,怎么办?这是生病了吗?要不要天亮找姐夫问问是怎么回事?
且说东园上演着两对儿女情长,而瞻园此刻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天刚亮,魏国公就被人叫醒了,说按照那秀才画的八恶人小相,他们暗中查访,已经在北城捣毁了恶人巢穴,抓到了其中六个,在路上审问过了,奇怪的是那恶人头目点名要见魏国公,说若见到魏国公本人,便告诉他主人所在。
这主人就是世子那一脉的余孽了,推算其身份,应该是做世子的大伯父被驱除出族之后的后代,因为母亲说,大伯父做世子的时候,他的嫡长子已经开始记事了。而自从三年前曝光其计划后,此人便成为魏国公的心腹大患,不管真假,还是见一见那小首领,若真问出此人所在,定全力除之,以绝后患。
魏国公说道:“我去见他,那个孙秀才现在如何了?此事暂时不能告诉他。”
“属下明白。孙秀现在已经起床了,正检查考篮和户籍文书,待会吃过早饭,我们的人就送他去江南贡院参加秋闱。”听魏国公提起孙秀,幕僚面露佩服之意,暗想这孙秀瞧着不过是个乡下土秀才,但心志极为坚定,一夜之间遭遇巨变,失去妻儿,换成其他人,早就被打垮了,这孙秀也就在出事那晚抱着他妻子尸首流泪到天明,次日一早亲手火化了,收在骨灰坛里,然后提笔将晚上那些行凶的恶人小相画了个大概,真是一手好丹青啊,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八恶人巢穴,把人抓回来。
孙秀左肩有箭贯穿其中,上了伤药,连带着左手都不方便,偏偏进贡院考场是不能包扎纱布的,以防止考生夹带作弊,这孙秀今日清晨就解了伤口的纱布,准备赤膊上阵!秋闱连考三场,分别是今日,八月十二和八月十五。对考生的意志和体力都是考验,这孙秀左肩严重受伤,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前途未卜,不过单看其非人的毅力,若真能在科举上有所作为,将来定是个有前途的。
魏国公微微点头说道:“给他预备上好的伤药带进去,守在江南贡院门口接送,一应汤药补药都不能缺了,此人非池中之物,将来功成名就,未必不成我们的膀臂。”
幕僚应下,去了瞻园地牢,那带头的恶人果然就是雨夜将车夫和余三娘割喉之人,他见魏国公气势打扮,先是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笑道:“国公爷长相与我家主人居然没有一点相似,我家主人比你年轻俊秀些,算起辈分,他还要叫您一声堂哥。”
牢头一鞭子挥过去,“老实点!”
魏国公暗道:原来是世子的儿子。恶人闷哼一声,笑道:“成王败寇!我家主人的祖父没能坐稳魏国公的位置,让你们这些鼠辈有可乘之机,沐猴而冠,这瞻园原本是我们主人的。”
魏国公听了,冷冷说道:“继续用刑,直到会说人话为止。”
那恶人呵呵笑道:“来金陵城之前,我家主人已经说过了,万一被你逮到,就顺便给你捎个话,说你若想见他一面,就在秋闱第一天去喝怀义公公的喜酒,他就在喜宴上揭穿自己的身份,恭候大驾啦!”
什么?此人居然和怀义认识?魏国公心中警铃大作,暗道怀义今日成亲之事天下皆知,有守备太监怀忠做主婚,今日赴宴的宾客地位都不低了,世子余孽如何会在婚宴上?难道他早就改名换姓,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考科举做官了?如果是这样,这样问题就更严重了,将一个朝廷官员斩草除根,纵使是他魏国公也很难做到。
那恶人笑道:“我家主人说过,魏国公最贪心了,总是希望名利双收,今日必然会去赴宴的。新娘子和离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外人也在看你们魏国公的反应。你也接到了怀义公公的请帖,今日若亲自上门贺喜,金陵之人不仅不笑话你,还会说你有容人之量,不计前嫌呢。既能得到宽厚的名声,还能和我们主人会面,见到主人真身,岂不是一举两得?”
魏国公朝着行刑人使了个眼色,那行刑人存心想在国公爷面前摆威风,又是虎虎生风的两鞭子,将那恶人胸膛上连皮带肉都撕扯下两长条下来,肩上白生生的琵琶骨清晰可见,一时痛入骨髓!
恶人顿时疼晕过去,行刑人泼了一盆冷水,后来又在恶人口鼻里吹进一阵奇异香味的烟雾,那恶人醒过来,眼神迷茫,行刑人低声说道:“公爷,乘着他现在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没防备,您有什么话赶紧问。”
魏国公说道:“主人是谁?”
恶人气若游丝的说道:“不知道,主——主人就是主人,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魏国公冷哼道:“还嘴硬。”,言罢,行刑人再次用刑,反复再三,依旧是不知道,魏国公面色铁青,行刑人慌忙说道:“公爷,这个人快不行了,这时候不肯说,恐怕是真不知道。”
这帮废物!自从三年前宋校尉死后,这刑房就没个可用之人了!可惜了,他知道的太多,又在北极阁被沈今竹识破,我不得已亲手杀了他,唉,是个人才啊。
魏国公问道:“笨蛋!不是抓住了六个人吗?把其余五个也照样拷问!以前宋校尉是怎么做的,你照葫芦画瓢都不会?!”
言罢,魏国公出了污浊的地牢,上去透透气,行刑人赶紧将其与五个人拖出来拷打,约一盏茶时间,幕僚上去告知魏国公,“都只剩一口气了,都说不知道,他们都是那个人豢养的无业江湖客,都不知那人底细。五个人是分开拷打的,都这么说,恐怕是真不知道,那人藏的好深啊!”
魏国公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只能亲自去会会这位神秘人了,本来是要你代替我去的,告诉夫人,贺礼加倍,我要去城北喝怀义的喜酒。”
幕僚忙说道:“公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那人使诈,恐怕对您不利啊。”
“你去没有意义,他不会显身的。”魏国公说道:“栋儿快十九了,已经能担当一些责任,我前些日子已经上奏为他请封了世子,估摸在八月十五左右能下来册封他为世子的圣旨,瞻园后继有人,我已无后顾之忧,若是去喝一次喜酒就能为栋儿解决掉这个隐患,我何乐而不为呢?”
幕僚说道:“公爷舔犊情深,五少爷将来一定会继承瞻园荣耀的。”
又问:“您既然决定亲自去喝喜酒,那么国公夫人要不要同去?”
魏国公摇头道:“女眷就算了,妇人堆里多口舌,那个新娘子毕竟是以前的表侄媳妇。夫人面皮薄,哪怕是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她心里也不舒服,我自己去即可。”
幕僚应下,想了想,又问道:“公爷,既然已经抓到了八恶人,是不是可以通知应天府尹解开全城戒严了?今天是秋闱第一天,又是怀义成亲的日子,若依旧戒严,恐怕会闹出乱子来,卑职担心应天府尹兜不住,到时候把瞻园顶出去,我们就多一层麻烦,秋闱士子的嘴碎着呢。”
魏国公说道:“那就解禁吧。”
幕僚领命而去。应天府尹得到消息,赶紧解开了全城戒严,暗想连魏国公都怕天下读书人的嘴呀,终于在秋闱这天收手了。
庆丰十一年八月初九,金陵城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天气晴好,而且秋高气爽,太阳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晒的难受,黄历上也写着诸事大吉。良好的天气给即将奔赴江南贡院考场的秀才们带来了好心情,贡院街上挤满了秀才,有白发苍苍的老秀才,也有十一二岁,稚气未脱新出炉的小秀才,按照贡院统计的数字,今年秋闱又有两万五千多名考生争夺不足一百个举人名额,江南之地,人才济济啊。
当然,最多的还是像沈义然这种青壮年秀才,此时沈义然站在自家马车的车辕子上,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书童则牢牢抱着他的考篮,生怕丢了。
“沈兄?沈兄!沈义然!”有人隔着老远叫他,沈义然闻声而望去,赫然看见前任妹夫白灏从人群中挤过来,连头上的方巾都挤歪了,好容易挤过来,沈义然将白灏拉上马车,问道:“你三年前早就是举人了,来这里做什么?”
白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气喘吁吁说道:“我来瞧瞧你,给你加油鼓劲啊,你才学是不错的,不用太紧张,那些题你按照平日所练习的回答就是了,千万不要求新求巧,中庸即可;若是想要出恭方便,千万不要觉得耽误时间,强行憋着,这样既伤身体,还会分散你的注意力,那时应该赶紧找监考的领用‘出入恭敬’牌排队如厕,还有——”
沈义然心不在焉的点头,还是站在马车车辕子上找人,突然对着东边叫喊道:“孙秀!你来啦?怎么这两日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一气之下,回松江华亭老家了呢!你——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这两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是正赶上了,孙秀坐在瞻园的马车上,刚拨开门帘看一看外头,就被眼尖的沈义然发现了,没想到这偌大的金陵城还有人挂念着自己,孙秀冰凉的心有了一丝暖意,他慢慢从马车里站出来,遥遥对着沈义然一拜,哑着声音叫道:“多谢沈兄关心!一言难尽,愚弟还好,肩膀受了点伤,不方便挤过去和沈兄叙话,等秋闱过后,愚弟定去乌衣巷登门拜访!”
沈义然也远远瞧出孙秀的姿态不太协调,短短两日,好像瘦了一圈似的,此时人多口杂,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叫道:“一言为定!看到你来贡院我就放心了!”
白灏好奇的问道:“这孙秀是谁?你竟然如此关心他?”
若在三年以前,沈义然和白灏关系好的经常同榻而眠,肯定会将孙秀被半开门设局骗财骗色的事情一股脑的告诉他,可沈白两家和离大战后,沈义然对白灏失望透顶,虽前些日子白灏再次表露心迹,许下若明年春闱得中进士,便再次去沈家提亲,娶沈三离为妻,再续前缘。可沈义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白灏没有正式成为妹夫之前,他还真不敢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说了,何况此事关系到孙秀的*和自尊,就更不能说。
沈义然正打算找话敷衍过去,恰好这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开始叫名字排队抽号牌进考场了,贡院街一片肃静,正好不用开口说话。沈义然朝着白灏拱拱手,低声道:“多谢你特地来一趟,我要进去了,再会。”
白灏说道:“祝你金榜题名。”众考生鱼贯而入,五城兵马司的人关上江南贡院大门,贴上了封条,一场无声的厮杀正式开始了。
金陵城北,英灵坊,连续两天的秋雨已经将街道冲洗干净了,秋阳和煦的照耀着大地,成贤街最大的一处新翻修过的大宅子里,空气中还弥漫着油漆的味道,四处可见大红的喜字,大门敞开,铺上十米红毯直通向正堂,新郎官怀义喜气洋洋的站在大堂们口迎接宾客。
最早来的通常不是身份最贵重的宾客,不过怀义并不在意这些,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谁来都是给他长面子,一张笑脸是发自肺腑的,当主婚人南京守备太监怀忠驾到时,怀义更是笑开了花,忙上前行礼,被怀忠拦住了,说道: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新郎官最大,除了皇上来,谁都不必行礼的。咱们都是被人瞧不起的阉人,承蒙皇上厚爱,给了咱们一官半职,才能勉强在这世间立足,都不容易啊,谁不想像正常男人那样成家立业呢,只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怀义你是个幸运的,能得佳人垂青,正经公侯门夫人都不做,改嫁给你一个太监做妻子。你要好好珍惜啊,京城和金陵十万多阉人,像你这样幸运的没几个,你以后好好过日子,要让世人也知道,咱们阉人也不全是那种醉生梦死、有今朝没未来的人,起码可以维护家室,平平常常过一辈子,将来抱养或者过继一个孩子,为你们延续香火,养老送终。”
“公公教训的是,我记下了,如今大到房舍,小到一草一木,都是按照我夫人的喜好布置的,这一年为了修这个宅子啊,我的腿都跑细啰。”怀义忙请怀忠上座,上了茶,笑嘻嘻说道:“还真被公公说准了,如今我也有个十岁大的闺女了,她是我夫人的亲生女儿,已经改姓怀啦,这屋子将来的一切都是她的,以后给她招个赘婿,生了孩子继承香火,比抱来的强。”
噗!怀忠一口茶喷出来,“咳咳,你夫人的亲生女儿,岂不就是曹国公府的小姐?”
怀义得意洋洋说道:“对呀,她亲爹居然为了一个姨娘不要她了,真是明珠暗投啊,如今是我和夫人的掌上明珠,现在叫做怀贤惠。等她亲娘过了门,我便去曹国公府,要他们将贤惠从族谱上除名,我再去应天府办收养手续,正式入我怀家的家谱。”
纵使怀忠见识多广,此时也将信将疑,怀义显宝似的拍拍手,说道:“来人啦,请大小姐出来见贵客。”
怀贤惠头戴着东珠缨络,身穿大红妆花孔雀对襟褙子,下着大红遍地金挑线裙子,穿衣打扮贵重喜庆,更显大家千金的气度。曹国公府瘦死骆驼比马大,养的嫡出小姐起码表面上看还是挺像模样的,怀贤惠知道贵客是最有权势的怀忠,顿时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那个模样神态居然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怀义有些相似,因是初次见面,又是她父母的主婚人,怀贤惠便行了跪拜大礼。
怀义顺手将腕间沉香木珠串作为见面礼给了怀贤惠,说道:“这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戴着有些年头了,今日与你有缘,就送给你吧。”
怀贤惠赶紧谢过了,还手捧珠串对着北边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模样行事大方,礼数周全,寻常太监家的女儿可没这个气韵呢。怀义很是欣慰,以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看着怀贤惠,她亲爹从来这么瞧过她,怀贤惠很是感动,一声爹爹叫的更甜了。
怀贤惠去了二门迎接女客,宅子的奴婢都叫她大小姐,不少女客都将她认出来了,惊诧不已,只是当着她的面不好说什么,权当做不认识,因为来之前丈夫们都叮嘱过,千万不要在婚宴上惹乱子,尤其是在守备太监怀忠做主婚人的这天,太监们都是记仇的。
贵妇小姐们只得装着笑脸和怀贤惠寒暄片刻方散了,生生忍到了花园水榭处听戏时,相熟的三三两两才聚在小桌旁窃窃私语,各种八卦满天飞,个个都觉得今日一行不虚此行,见证了金陵城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料的产生:
我的天啊,金陵何时出过这种奇事?恐怕连京城都不能够呢,曹国公府真是奇耻大辱,儿媳妇宁可为太监妻,也不愿为侯门妇;小姐宁可当拖油瓶随母亲改嫁,叫太监亲爹,也不愿当国公府小姐。估计今年金陵就指望着这个笑话提神了,而这种亲历笑话的经历,也够她们抖包袱抖大半辈子了。很快在场的众人达成共识,给曹国公府李家娶了个诨名,叫做李妻散,取妻离子散之意。
正如怀贤惠当初预料的那样,什么崔打婿、沈三离,在李妻散面前,这都不是事儿!
新笑话李妻散的诞生,给这特殊的婚宴更添加了一份活力,不过有一个人却并没注意这些,从进门贺喜开始,他就暗暗观察着婚宴宾客,看谁都觉得可疑,这便是魏国公了。
戏台上正上演着牡丹亭,杜丽娘和柳梦梅正你侬我侬呢,魏国公无心听戏,站在凉亭下,目光穿过水榭,看着来此赴宴的宾客,就在这时,金陵锦衣卫指挥使曹大人走过来了,和他并肩而立,低声说道:“你果然来了,论起辈分,我是你堂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