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辛长乐还在时,她曲意逢迎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合该探听出云漠的下落再行事才是。
那书信是真的,逃出辛长乐的控制不知所踪也是真的。
只是这之后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一时毫无头绪。
云漠的尸身在渭水边被发现,那显然便是他一路跋涉,回到过白越。只是他一向鲜少与人结仇,除去萧晟与辛长乐,她不知何人还会有这个闲心,来谋取一个平头百姓的性命。
街道上的百姓探头探脑,望着这出殡的盛况。
按理来说,合该觉得晦气才是。他们却丝毫不在意,毕竟这样隆重到能用宫中侍卫来送灵的葬礼还是头一次见。
“咱们白越城何时有了这样显贵的人家?”
“听说是城西的楚家老爷子。”
“哎哟,他家男人这下死绝户了呀!”
……
围观者皆是一阵唏嘘,感叹着造化弄人。
锦瑟木然走在队伍之中,眼泪已然流干。她如今连痛哭出声都没了立场,又哪敢肆意在人前落泪?
陆三儿见她憋红了眼,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这人披着小若的皮囊,却有着和小若浑然不似的倔强。仿佛自初识起,她便似一只刺猬般,以最坚硬的铠甲示人,却每每在夜深之时,独舐伤口。
陆三儿按住她的肩,小声道,“你若是累了,便换我来吧。”
锦瑟一扭身,挣出他半禁锢着的手掌,摇了摇头。
“多谢你,小若的事,我不会忘的。”
陆三儿有些失落地收回手,点头道,“也多谢你,他日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必为你父女二人在庙中供上一盏长明灯。”
越往后走,道路越发艰难。
这条路通往城外,是苏县令花了低价寻得的一处墓地。官府那些无主的尸身,大多埋在此处。很多坟头上,都长满了搞搞的枯草,无人理会。
锦瑟目光所至,只觉得一片凄凉。
乌鸦盘旋于一侧,似乎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一般。
苏县令还未来得及说话,领头的将士便皱了皱眉眉头,“这里也颇有些简陋了。”
只这简单的一句抱怨,苏县令便吓得冷汗涔涔。
“实在不是小的不尽心,这云老爷家半个亲人都没了,葬在此地小人也好时时来探望,这才选的此处。”
这解释不免有些牵强。
但这些将士也不过是奉命而来,没什么大错便放过了。
苏县令见他并未十分纠缠,心下难免也松了口气。
那边地上已早早挖好几尺见方的深坑,一切准备就绪,云漠的棺椁就这样缓缓放了下去。
接着便是封土。
一锹一锹的泥土铺盖在那棺椁之上时,锦瑟忍住内心的冲动,泪眼看着。
仿佛她重来这么一场,就是为了见证此刻一般。
她忍不住想,为何老天总是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本以为天命让她如此不顺倒罢了,竟还连累到老父身上,当真是不孝。她手指用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是在提醒些什么。
陆三儿见她神色不对,也顾不上先前的不愉快,立刻摇了摇她。
可对方却不知为何,丝毫不为所动。
终于,锦瑟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在苏县令等人惊慌的眼神中,锦瑟安然闭上了眼睛。
若是一切都能在这里结束,那也是极好的。
陆三儿打横抱起锦瑟,借了苏县令的马,一路进城自去寻医馆。
小若的身体很轻,轻地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陆三儿此前同小若并没有半分身体上的接触,如今才发觉她竟是这样的孱弱。
会不会醒来那个女子就不在了呢?
这样的想法让陆三儿心中难免有些复杂,他比谁都渴望小若的苏醒,可又害怕那女子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她是那样一个通透的人,却又是那样一个让人心疼的人。
对于锦瑟,他心中只有赞赏的。
思及此,他策马的脚步难免慢了几分。
可不过转念之间他又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立刻抽了那马儿好几鞭子。若是小若知道他有意害人,想必就算是醒来了也会不安。
陆三儿眼神坚定起来,想着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城中的医馆此时已然是最为忙碌的时候,陆三儿不管不顾,拿出几分兵痞子的流氓气来,径直策马杀入医馆之中,堵在堂中,让大夫先救人。
白越向来远离争端之地,哪里见过这样杀伐果断之人,大夫当即被吓得胡子一抖一抖,直让他赶紧将人带到后头去,以免惊到了旁的患者。
陆三儿这才应了,又将锦瑟安置好,这才退到一旁。
大夫诊病的功夫,他等在门外,望着院中那棵不知是桂花还是栀子的花树,兀自出神。
“你、先喝杯茶吧!”
医馆中的一个小丫头见他难掩落寞,主动为他奉了一杯茶。
陆三儿恍然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仍在梦中一般。
那小丫头被他吓了一跳,飞也似的跑开了。倒是惹得陆三儿一阵疑惑,怎么自己这么吓人吗?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旁人心中已然成了一道风景。
一盏茶毕,那边的诊治也有了结果。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陆三儿的心也跟着吱呀颤抖起来。
他不是不知道,锦瑟一路上都嫌少休息睡觉。她同样也害怕自己一觉醒来,身体又换了人。陆三儿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置可否。他心中笃定小若一定会回来,因而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如今这一刻终于到了,他却有些犹豫,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一般。
“尊夫人无事,好好歇息几日便是了。”
陆三儿胡乱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些什么,那大夫完成了任务,又递出一张方子来。
“去前头抓药吧。”
陆三儿接过药方,见那上头还写着“椅子一把,茶盏三个”,难免有些疑惑。
大夫也不废话,指着前头被他烈马所损之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陆三儿难免低声告了罪,总算是将此事揭过去了。
所谓医者仁心,那大夫也算得上是个好人。见锦瑟还未醒来,便容许他们多留上几刻,等人醒了之后再走。
陆三儿捧着熬好的汤药推开室内的门时,门里的“小若”已然坐起身子,望着他。
晨光照在她的脸庞上,丝丝绒毛细微可见,那饱满的脸颊似通红的苹果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陆三儿手上的药碗止不住一抖,带着几分惊喜问道,“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