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雨替他二人打了帘子,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听得匆匆帘幕之后有人急切地说话,“快!快请周大人入内!”
说话间,涌出一群婆子,皆是形色匆匆,拉着周雅之就走。
萧晟不免纳闷,难不成是小世子出了什么事不成?
周雅之也正是这样想的,二人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只由着那群婆子将他拉到里间,并不反抗。
萧晟独立外间,低头敛目,只当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药童。不过,就算他不如此,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里间,也没什么人特别关注他。
须臾,只听得里头有幼子状若癫狂的笑声。又许久,笑声渐歇,周围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平静。许是一盏茶的功夫,周雅之满头大汗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接着,一众婢子也尽数散去,只留了一二老练的婆子在此处候着。
见萧晟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周雅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就在他二人眼神交汇的间隙,一只玉手撩开那水云碧的帷帐,款款行来,一时间佩环叮当,仿若丝竹悦耳。
只见来人一双杏眼,两弯细眉,天然一派风韵。粉面含春,朱唇含情,兼之以体格风骚,身量窈窕,堪比洛神。
此人正是梁王妃祝氏,年纪虽已近四十,但保养得极好,风韵犹存,天然一段风流,让人见之不免心生怜爱。萧晟此时才终于明白,周雅之所言——梁王妃与锦瑟有三分相似,竟是真的。
萧晟有一瞬间的晃神,梁王妃那五官与锦瑟并不十分相似,只低眉沉吟之间那一股难掩的神思,出奇地相像。
萧晟此时窥其真貌,不由有几分感叹,难怪这梁王后院只得王妃一人。饶是谁有这样的倾城之色在怀,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
“还请周大人暂留片刻。”
梁王妃微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您刚才说的那桩事,还请容许我几日功夫撮合。小儿这里,还请周大人费心。”
说着便吩咐婆子收拾出一间耳房来,供周雅之居住。
“王妃且容臣收拾些许镇邪之物再入府不迟,且钦天监那里,还需同皇上告假,还请王妃宽许些时日。”
周雅之又道,“小世子之事,臣必当尽心,只是这寻人一时,还请务必抓紧,时间不等人。”
梁王妃长叹一声,终究是点了点头。
萧晟跟百爪挠心似的,有心想探听一二,但又想到不是时候。
好容易等到出了梁王府的大门,立刻噼里啪啦,跟审犯人似的,将周雅之逼在墙角,让他赶紧交代。
周雅之倒不废话,将他入里间之后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那小世子,正如臣猜想的那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世子了。”
“臣没有据实以告,只说是那术士施展术法之时被打断过,才致小世子丢了一缕魂魄,这才疯疯癫癫。其实那孩子哪里是疯癫,不过是被逼成这样的!”
“臣对梁王妃说,要快些找到那术士与臣见一面,查清症结,这才好保住小世子,否则日久,小世子三魂尽失,就真成了行尸走肉。”
“暂且用了些安神的药,稳住那孩子罢了。”
周雅之说着,有几分痛心疾首,深恨自己无力。
“孩子?”
萧晟吃惊道,“你怎知那是个孩子?”
“移魂实录中记载,能够移魂换体之人,必是同年同于同日生,一刻都错不得,那小世子不过总角之年,可不是孩子吗?”
周雅之恨声道,“竟有此妖道使这等邪术辱我玄门,当真是可恨!”
萧晟想的则和他更不一样,“若是那人可以随意摆弄人的魂魄,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萧晟心中一惊,细思极恐。
“陛下,待臣与那妖道见面之日,还请立刻捉拿那妖道,以免他继续为祸世间!”
周雅之激愤道。
“纵使卿不说,朕也会刨根三尺,将那妖道捉拿!”
君臣二人此时目标竟是前所未有的统一。
但要想有效地解决此事,秦氏那里终究是绕不过去。毕竟就如今而言,萧晟仍旧是一徒有虚名的皇帝罢了。
而面对秦氏,萧晟此时仍旧需要勇气,少不得先细细打算一番。
此时的寿安宫偏殿,灯火通明。
里面跪立着的,赫然正是“失踪”的李思华。原来她正是被南珠偷偷带到了这寿安宫之中,秘密训练,以作他用。
南珠在一旁坐着,看那嬷嬷训练李思华如何落座。
只见那嬷嬷示范一遍,用手势示意李思华跟着再做一遍。起初,李思华还能歪歪扭扭地跟上,越到后面,越没了章法,好好的一套礼仪,学的是歪七扭八。
那嬷嬷也不惯她,哪里没做好,当即就是一藤条。
还是不对?又是一藤条。
李思华挨打挨得肌肉都仿佛长了记性,一听得那藤条破空之声,身体便立刻瑟缩起来,似老鹌鹑似的,好不可怜。
南珠见一整日了,好好的一个落座、吃饭、告退的礼仪都没有学像样,挥了挥手,让那嬷嬷先行退下,在殿外等候。
“您且将自己的生平背给婢子听。”
南珠神色木然,分不清喜怒。
“小女乃是临城皇商李德贵之女,家中有……”
“呼!”
又是一鞭藤条,李思华闪躲不及,小腿上立刻红了一片,她吃痛叫道,“又是哪里错了啊,哪里不对!”
“你们玩你们的,老娘不奉陪了!”
李思华气极,撩起裙摆就打算夺门而去。
“您可想清楚了,出了这殿门,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李思华的九族!”
南珠的声音不算大,但字字句句都是刻在了李思华的心坎上,她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立刻就收回了脚步。
“是我错了,姑姑您原谅我这遭。”
李思华换了一张笑脸,上前迎合道。
南珠对她的讨好不以为意,问,“你是谁。”
“小女云锦瑟,乃是临城江渡村佃农云漠之女。”
南珠此时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如此不就好了?”
“记住,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这期间不能将自己变成真正的云锦瑟,这便是您,以及整个临城李氏的下场。”
说着,南珠将自己手上的碗盏用力一摔,顿时水花四溅,夹着丝丝陶瓷的碎屑,砸在李思华的脸上。一时间竟让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疼痛更多,还是惊恐更多。
“我是云锦瑟,我只能是云锦瑟,姑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人吧!”
李思华见南珠神色狠厉,所言不似作伪,立刻慌了神。且如今她渐渐也看清了形势,这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之中,分明都由太后一手把控。想她一只小家雀,哪里能飞的过老鹰的利爪,索性乖乖求饶认罪才是正理。
只是想到这云锦瑟,李思华心中渐渐扭曲,说什么听她吩咐便能逃出生天,可如今呢?不过是才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早知道还不如触柱而亡,还省的连累家人。
她那娘亲白氏,得了孙儿,如今正是欢喜的时候,此时叫她去死,她哪里舍得,少不得死之前还要咒骂自己几句。
想到自己娘亲,李思华心中一紧,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无故招惹那陈氏。
可再后悔又如何,一切已无法更改。似乎她的人生,在遇到了云锦瑟之后,便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而此刻,她为了活命,还必须舍弃自己,以云锦瑟的身份或者,将自己伪装在这幅皮囊之下。
李思华心中说不出的怨气,此时锦瑟显然已经超过陈氏,成了李思华最恨的人。
见李思华的眸子,渐渐被仇恨沾染,南珠不由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正是要这样的恨意,才好办事呢。
她拍了拍手,示意那老嬷嬷进来。
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她就不信,就这样熬鹰般,还成怕成不了气候。
许是正如南珠所想,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思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或是琴棋书画,或是礼仪举止,她虽做的不是十分出色,但好歹有之前李家的底子在,也算过得去。
又数十日下来,渐渐成了气候,如南珠所想,比云锦瑟本人,怕是更要出色几分。
只是有一桩,李思华只能是学了皮毛,并不十分相像——那便是锦瑟的老本行——刺绣。
不过南珠细想着,如今这云锦瑟早就脱了绣房,差些也说的过去,因此只先捡要紧的教了,其他的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