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
霍天北托起她的脸,“你要去哪里?”
“不要你管。”顾云筝竭力克制着情绪,重复道,“你放我离开,好不好?求你了……”
“你只身远走,我不会允许。”霍天北不想让她失望,却更不想让她离开,“你告诉我原因,我会帮你如愿以偿。”
顾云筝欲言又止,推开了他,“不答应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冷静分析之后,霍天北找出症结所在,“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顾云筝眼中噙泪,斜睇他一眼,“一个被软禁的人,便是有心,没法子还你清白。”
霍天北沉吟道:“容我想想。”便是还给她出行的自由,也要过一段时日,总要等她情绪好一些再说,否则,她很可能做出当街逃跑的事情。
顾云筝明白他担心什么,“不相信你手下的能力?”
“相信,不相信你。”霍天北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命手下满世界追着自己夫人跑的事情,我还没听说过。”
倒是直白。顾云筝垂了眼睑,“是不应该相信。”
回到府中,霍天北去处理正事。
顾云筝回到正房,见三名妾室还跪在院中,便走过去,凝眸打量三名女子。
秦姨娘娇柔高贵,穆姨娘娇滟矜持,安姨娘恬静大方,哪一个都是姿容出众的美人儿。
顾云筝视线锁住秦姨娘。
秦姨娘被看得心慌,垂下头去,恭声道:“妾身要向夫人赔礼认错。”今非昔比,她想在这府中安稳地活下去,只有两条路:得到顾云筝的善待,或是得到霍天北的宠爱。
一旁的安姨娘也恭声认错:“妾身以往多有不是,也要向夫人赔罪,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云筝尽量不让语气显露厌烦的情绪,道:“真有心改错,日后安分守己便是。”语毕,看住穆姨娘。
一个丫鬟出身的妾室,平日里竟是时时摆出骄矜的样子……顾云筝真是想不明白——给谁看呢?她这所谓正室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也只能是给一众仆妇看,原因恐怕就是出身卑微,才要以这样的姿态来掩饰心头的自卑。
思及此,顾云筝对穆姨娘道:“太夫人与大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有没有想要跟侯爷交待的?”
穆姨娘闻言吓得花容失色,“妾身……奴婢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顾云筝的目光透着寒意,“别急着否认。你本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怎么会对诸事一无所知?谁相信?”
穆姨娘紧张得语声绷成了一根弦,“奴婢真的不知道,还请夫人明察。”
三言两语便原形毕露了,顾云筝不屑一笑,转去室内。倒是有心让她们各自回房,可她们不敢违逆霍天北的意思,她说什么也没用,也就随她们去。
徐默进到门来,将一个描金匣子放在桌案上,“侯爷命人送来的。另外,二爷日后也会被打发出府。侯爷拜师学艺时的三位异姓兄长如今都在晖州,此外还有几个人已经陆续赶至西域。”
“所以呢?”
徐默笑嘻嘻的,“原本沈二爷、郁三爷等人该在这两日搬入霍府,可是因着夫人心绪消沉,只好过段日子再说。”
顾云筝漠然问道:“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徐默陪着她装糊涂,“是啊,跟您说这些做什么。”
顾云筝有点无奈,“下去吧。”
晚间的酒菜是醉仙楼送来的,丫鬟摆好饭菜时,霍天北回来了。
席间,顾云筝问他:“你把那些银票给我拿回来是什么心思?”她有多少银子也没用,花不出去。
霍天北一笑,“真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了?”
“……”这是他的问题,她成了笼中鸟,而那笼子就是他设的。
“等你平静下来,该享有的一切还是你的。”
顾云筝漫应一句:“借你吉言吧。”
“想见什么人告诉徐默,只要不出霍府即可。”
“也好,白得的钱财,不花太傻了。”顾云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现在就告诉你,我要见祁连城,看看这些银子能花多久。”
霍天北唤徐默进来,“去醉仙楼,请祁连城明日来霍府一趟,时辰他定。”
徐默称是而去。
顾云筝打趣道:“我这么败家你也受得了?”
“给你记着,日后给我赚回来。”
“……”顾云筝低头吃饭。
他先后两次帮她抵挡凶险,他一再在她身上耗费心思,他一再让步,感动么?感动。这世间如今肯这般待她的人,只他一个。却无法回报,如他曾说过的,她真的不敢接受。怕心魂陷入情缘的同时,陷入梦魇之中。
夜间,霍天北歇下之前才记起了还跪在院中的三房妾室,吩咐春桃让她们回房去,明日开始晨昏定省即可。
顾云筝让铺床的小丫鬟备了两条锦被,霍天北却视若无睹,歇下时和她同盖一条被子,把她拥入怀中。一臂让她枕着,一臂圈着她腰肢。
男女近距离纠缠的话,女子怎么样也不是男子的对手。顾云筝早已明白这一点,也就由着他,只是翻身背对着他。他并无邪念,给予她的只有温暖,又有酒意驱使,没多久,她沉沉入梦。
梦中的场景,是听闻过的传言拼成了极为真切的场景:
元熹三年那个萧瑟的秋夜,镇国将军云氏横遭灭门、诛三族的劫难,千名精兵在一夜间将将军府五百多人斩杀殆尽,血流成河,大雨冲刷之下,府中鲜血将门前长街染红……
顾云筝心头悲恸,喘息着醒来。
如以往多少次一样,希冀着只是一个荒诞的梦,不是事实。可是她一如睡前一般,此刻身在男子怀抱之中,与他躺在偌大的千工床上。
她悲凉地笑,眼中有泪滴沁出。
谁能料到那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一梦醒来,时光已是两年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记忆都在,家人、荣华却已随时光消亡。
她本是镇国将军云氏嫡女,能文善武,誉满京城;父母宠爱,手足相亲。那时总觉人生无憾,无从料想那场生涯不过是昙花一现。
最后的记忆也是秋日,元熹三年的秋夜。她被满脸惊慌的丫鬟摇醒,说是圣旨到了将军府,府中怕是要出大事。她心焦不已,很想起身,却是周身无力,勉强坐起来便又倒下,之后意识陷入混沌……
恢复意识后,她已远在西域,是霍天北的夫人。
她屡次验证,所听到的大同小异。她知道自己该接受,可太多时候还是不愿相信,唯有回到京城,亲眼所见才能真正面对这残酷事实。
至于对霍天北自心底的抵触、偶尔的厌恶,是因为两家的宿怨——
她堂姐云凝被皇上指婚给霍天北,抵达西域境内时,竟下落不明,婚事由此作罢。之后,又有凤元宁远嫁西域,在远嫁途中出事——这一个却非无下落,而是身死。
因为她堂姐始终生死无果,事情太过蹊跷,云家自然要与霍天北讨个说法,霍天北却是漠然以对,连个回话都不给。
在那之后,霍天北招兵买马,引得朝廷官员疑心他有为来日谋反屯兵的野心,她父亲是其中之一。几人上奏皇上,却不料,朝廷竟有三名阁老齐齐站出来为之辩驳。这引发的结果,是上奏之人无一幸免被皇上惩戒,各挨了三十大板。
那次要了她父亲半条命,云家与霍家的仇也结深了。
云家覆灭,身在西域的人只知皇上获密报,且有证据证明云家与敌国互通书信、蓄意谋反,从而使得皇上大怒,下了灭门旨意。
那个向皇上弹劾云家的人是谁,无人知晓。她只听说了有哪些人在云家覆灭之后落井下石。
鉴于家族宿怨、霍家常年在边境,她不能不怀疑霍家。即便这段日子得知霍天北以往也是受制于人,有着诸多不得已。但是以他的城府,以往不过是韬光养晦,由此,她不能确定云家惨案与他一点关系也无。
倘若他真的是她仇人之一,纠缠不清的话,便会成为一生的梦魇。可她又无法证明他清白,所以一直以来只能选择离开,想去京城验证传闻、设法查清真相。
可是到了今日,这男人已是打定主意将她留在身边,想要离开,是痴人说梦。
这样的话,她只能试着接受家族覆灭的事实,在此地设法查证他是忠是奸,日后做出抉择也就容易了。而她想查什么事,只能找祁连城。
顾云筝翻了个身,在昏黑的光线中看着面前男子。多害怕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多希望他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