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
离晖州,再出清州,队伍就此离开西域。
行程中,燕袭与顾云筝说话的机会不少,他只对她说过两句话。
第一句是:“顾大人与顾太太如今避世而居,夫人只管放心。”
第二句是:“前方隐患已除。”
就在那日夜间,顾云筝开始自心底相信顾衡曾说过的话。
仍是夜间赶路,趋近一座城池,天色正是破晓之前最黑暗的时候。
几名探路的人迎面而来,低声与霍天北言语几句,霍天北随他们极速离开,破晓时方返回。
顾云筝看得出,霍天北神色间透着疑惑。
人马赶至距前方城池十里处,顾云筝一早闻到了充斥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横七竖八躺在郊野中的黑衣人尸体隐约可辨。她压不住疑惑,快速趋近。
大内侍卫的腰牌堆放在一块白绸上,一旁一支寻常可见的雕翎箭,一张宣纸被钉在地上,纸上写着一个大字:衡。
若是猜得没错,这些已经丧命的,是皇后的人。
一个衡字代表的是谁,不言自明。
燕袭紧随而至,漫不经心瞥过这一切,对顾云筝微不可见地颔首一笑,之后扬声请示霍天北:“侯爷,要不要禀明官府?”
“已命人去了。”霍天北漫声回了一句。
这次,顾云筝故意问道:“是祁连城的手下所为?”
霍天北瞥过皆是一箭穿心的尸体,“他手下不是这手法。”
这才是他疑惑的原因。
顾云筝浅浅一笑,“不论是谁,麻烦解决了就好。”
前方城池名为戟城。
霍天北与顾云筝入住当地驿馆。
顾云筝洗漱后匆匆用饭,和衣歇下。午间醒来,霍天北已不在身侧。了无睡意,她换了身颜色暗沉的衣物,戴上帷帽,到街上游走。
在一个小摊子前驻足的时候,听闻铜锣开道,慌忙离开,找了个隐蔽处。
一个穿浅灰色布袍、头戴斗笠的人慢悠悠走到她近前,“夫人好兴致。”
顾云筝失笑,“是你?”
祁连城笑道:“是我。”
顾云筝问道:“那官员是谁?”说着话眯了眸子,觉得排场未免太大了些,应是朝中重臣。
“程华堂。”
顾云筝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祁连城已即刻提醒道:
“吏部尚书的胞弟,如今是礼部侍郎,谋害云家的凶手之一。”望着轿子行走的方向,又道,“他来此地是奉命查案,此刻大抵是去见霍天北了。”
“除去他兄长,他亲人可曾有人介入云家事?”
“没有。”
顾云筝目光微闪,欠身告辞,“我也该回去了。京城见。”
“好。”
顾云筝急匆匆赶回驿馆,果然,程华堂的八抬大轿停在了驿馆外,人已去了里面见霍天北。
她看着那顶轿子,抿紧了唇,目光寒凉。
燕袭走过来,“夫人不喜这人?”
“烦的厉害。”顾云筝轻声道。
“那么,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顾云筝看了燕袭一眼,“我要他死。”
燕袭竟不意外,“何时?”
顾云筝想了想,“明日卯时一刻。”
“记下了。”
顾云筝有些意外,“真能做到?”
“别说夫人要他死,就是要我即刻自尽,我也不敢不从。”燕袭轻声回完话,踱开去。
顾云筝望了望天,在心底叹一句:我到底是谁呢?
现在她的感觉就像是天上掉了个大大的馅饼,这馅饼美味又似含毒。这当然是有人在暗中不遗余力地相助,可若有朝一日,这股强大的势力对她抡起刀……她极可能又会如前世一般稀里糊涂死去。
可不论怎样,她已切实地开始操纵隐于暗中的这股势力,便是来日涉险也值得。
翌日,事实没有辜负顾云筝的期许,人马离开戟城赶路途中,得到了程华堂卯时一刻毙命的消息。
在下一处歇息的时候,顾云筝去了云凝所在的房间,听闻云凝与两名丫鬟正哭笑不得地议论一件事——
顾云筝所掌握的事关云家的事,云凝也了如指掌,是以,要祁连城派人去将程华堂除掉。昨日祁连城也的确派人去了,子时动手,却遭到了另外一伙人的阻拦,不想将动静闹大,只得暂时撤离,隐蔽在暗中伺机而动。没想到的事,出手阻拦的那伙人在卯时初刻动手,杀掉了程华堂。
云凝只是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呢?杀人也要算计着时辰么?谁动手不都一样么?为何一定要留那厮的命到卯时一刻?”
顾云筝笑了笑,没说话。
前一日才见过霍天北的朝廷命官,转过天来死于非命,若非很多人都亲眼见到军队连夜启程,能够证实霍天北根本没有杀人的时间,这件事必然让他受牵连。
而顾云筝之所以计算着时辰,也正是怕云凝不考虑霍天北,不分时辰就下手。虽说他性情应该是不在乎言官弹劾,可有些事还是能免则免。而事情的结果,恰好如她所料——云凝也好,祁连城也好,都不曾为霍天北考虑过。
早知道云凝、祁连城行事比她还凉薄无情,亲身经历后,还是有些心寒。
霍天北背负着非议送云凝回京,只为让姐妹两个如愿,云凝却不肯为他着想。这不算是错,顾云筝担心的是云凝若是日后仍然这般对待他,迟早会将他激怒。
而霍天北已经察觉到一直有人暗中帮忙保护云凝,甚至于在程华堂的事情上帮他避免了一些是非——祁连城那里有什么动静,他可以及时得知,自然也就晓得,第一批要刺杀程华堂的是祁连城手下。
原本以为,祁连城及其手下已经不可小觑,如今看来,那股隐匿于暗中的势力才更可怕。
是怎么样的一批精良人手,又是谁在操纵着这些人?
百思不得其解。有什么事在他不曾留意的时候发生了?
**
每日夜间全速赶路,至立冬那一日,皇上派来迎接云凝入宫的军队与人马汇合,几日后可抵达京城。当日夜间,人马休整,第二日起改为日间赶路,云凝改为乘坐马车。
这一晚,霍天北将一沓亲笔书写的记录交给顾云筝,“去拿给云凝,多半是我从祁连城那里得来的。”
顾云筝不由想到了他夜入祁连城外置宅院的事,惑道:“这些他不会告诉云凝么?”
“挑挑拣拣告知一些而已。”霍天北语气笃定,“他是利用与相助各占一半,不会让云凝迅速得到官员相助。”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霍天北迟疑片刻,还是道出心中所想,“男人都有野心。”
“你呢?”
“我也有。”
顾云筝抿唇一笑,“只怕你没有。”之后,她去了云凝就寝的房间。
说明来意后,顾云筝委婉劝道:“不论你觉得谁在帮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全无戒备。”语声顿了顿又道,“你多看几遍,记在心里,我要拿回去,也省得侯爷日后落人把柄。”
云凝一笑,“是该如此。”
顾云筝安心品茶,看着芙蓉细心侍弄花瓶里一束香花。
云凝反复看了多时,才将纸张交还给顾云筝,语带怅然:“所知事情越来越多,有一件事却始终没个结果——不知到底是谁给了家族致命一击,有了那一晚的灭顶之灾。”
“的确是。”顾云筝何尝没有这感觉。
“替我向侯爷说声多谢。”
“你日后量力而为。谁能把你送到京城,谁就能让你前功尽弃。”话兴许有些刺耳,却是顾云筝必须告诫云凝的。
云凝思索片刻,明白过来,“我记下了。”
但愿不是口是心非。顾云筝深凝了堂姐一眼,怅然离开。
日后姐妹二人便是宫内宫外相隔、京城西域之遥,再相聚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顾云筝找到燕袭,交给他一件事:寻找云家侥幸逃生之人。
这是燕袭不敢承诺期限的事,“茫茫人海中寻找,如同大海捞针,且不一定有结果,夫人要等的时日长远。”
“我可以等。”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离京城越近,顾云筝的心情越迫切,诸多不切实际的希冀萦绕在心头。多希望进京后发现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家园还在,亲人还在,劫难不曾发生。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如此,一直在做着直面现实的事情,一直不能自心底接受残酷现实。
京城遥遥可见时,她看向身侧的霍天北,心头暖暖的、酸酸的。这男子可以将她软禁,也可以让她如愿。而他选择了后者,成全她,且不问缘由。
只为此,足以将余生交付到他手中。便是来日要面对最坏的结局,也不需言悔。
霍天北察觉到她视线,转头含笑看她,微微挑眉。
她眼波漾着柔和涟漪,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