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京中宵禁时,此时万籁虽静,可那行路的仍在路上,昏迷的仍在梦中。皇城内的,仍做着富贵梦,而那皇城外的,自是隐在万家灯火中。
不过,京城内有一处,此时却置在散不去的悲坳中。
而那处不是别处,正是朱雀大街上,已然许久无人问津的舒王府。
只见,那立于朱雀大街一处的舒王府,在夜幕的映照下,竟更显几分凄凉之意。
此时,门前守卫的人早已入了府内,而门外,大门之上则悬着几盏不同于别家府邸的白灯笼。
在府邸外,更有几张还未来得及飞去的白色纸钱,忽而风过时,竟卷起一片一片。
若此时有人行至舒王府前,必是要吓上一跳,因为那府邸上下尽无生气,倒是隐隐有一顾阴森之气。
不过,这还仅是舒王府门外,而里间景象,应是更让人觉着彻骨寒凉。
此时在舒王府中,白色可谓是随处可见,便是连偶尔穿行于府内的婢女、家奴、护卫等身上,也均穿着白色衣袍。
更令人惊奇的是,众人面上皆是沉重之像,没有人开口说话,亦没有人面露笑容。
而在萧漳所住之处,此时更是被一片黑暗所笼罩,除了正屋中置着几根白色蜡烛外,再不见其他光源。
相较之,那正屋外则更有几分人气。
只因,此时,萧漳所住的院中,正站着三个人,一个是舒王府的大管家萧德胜,而其余两个则是常年侍候在萧漳身侧的婢女,奈若和奈何。
如今,三人站在院中,时而对望一眼,时而探头向正屋中看去。
而无论看向何处,三人的眉宇间,都携了化不去浓重。与那浓重同在的,则是淡淡地担忧。
至于三人为何面露忧色,只因此时,与院外有一门之隔的屋中,正有一人。
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舒王萧漳。
屋中虽暗,可站在院外的萧德胜、奈若和奈何三人却将里间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萧漳正一个人瘫坐在屋中的一根木柱下。如今的他,显得十分悲坳,悲坳到面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表情。而他下颌处泛出的青色胡茬,则更让他显得有些颓废。
他身上所着的衣袍,亦是白色,但却似是因为坐在那处的时间太久了,那衣袍已然生了褶皱,可纵是如此,他却似好似未觉一般。
只因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怀中抱着的一块黑色木牌上。
若是此时有人走进屋中,必能看清楚,那黑色木牌上,还写“爱女萧湘之位”这几个大字。而这黑色木牌并不是他物,正是前些时日刚殁了的,萧湘的灵位。
萧漳一边凝视着手中的那块灵位,一边伸手在其上轻抚着,好似透过那灵位能看到萧湘一般,竟是如何都看不够。
这舒王府上下皆知,今日自萧漳安排萧湘下葬回来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中,也不说也不笑,也不吃也不喝,仅是在不经意时,能听到他的低泣声。
萧德胜三人见状自然也劝说过,可是无论谁劝说,萧漳都听不进去,已然是一次次望向那手中的灵位,而后一次次地在那灵位上轻抚着,哭诉着。
奈何踮着脚尖向着屋中张望了半晌,最后竟是没忍住,哽咽了出来。但奈何又怕自己的哭声被萧漳听见,引得萧漳更加难受,便伸出手,捂在了自己的嘴上。
强制将自己早已蓄满双眼的泪掩了回去,之后才转身步下石阶,走至萧德胜身前,问道:“萧管家,如此下去,可怎么是好?”
萧德胜见奈何眼角处又添了泪痕,不禁叹了一声。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正屋处,此时虽看不见里间的情况,却亦能感受到来自萧漳身上的悲愤。
渐渐地萧德胜的眼中也隐隐泛起了光,最后,在那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时,萧德胜突然将身子转了过来,不再让自己看向正屋处。
院中突然静了下来,萧德胜在待了半晌后,轻呼了一口气。
待他将自己的心绪平复后,方才转向仍捂着嘴,垂首站在那处的奈何说道:“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小郡主那般小便…。”
说到此,萧德胜下意识地便是一顿,府中众人皆知道萧湘已殁,但却无人愿意去说。
因为他们总觉得,像萧湘那般幼小乖巧的孩子,自该好好活着,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早早便离开了人世。
而其间更重要的还是,包括萧漳在内的舒王府众人,此时还不愿也不想接受现下的这个事实。
萧德胜哽咽了一声后,又对奈何说道:“王爷他再是个汉子,遇到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也会多少有些受不住。”
萧德胜的话虽说的连贯但是话中的无力却将他此时的心境展露无遗。
萧湘对于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小孙女的存在,如今那小人儿先离去,别说萧漳了,便是他心中也有些撑不住。
奈何闻言,原本已然隐去的泪意,再次来袭,她喉间哽了哽,随后点头应道:“是啊。”
奈何的声音还未落下,萧德胜便抬头望向了天际,不知是为了看见已然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萧湘,还是怕蓄在自己眸中的泪忍不住决堤。
他抬首仰望了许久,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自己的腹中有多少话想要说出口,可是嘴动了好几次,却皆不过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只听他仰首叹道:“一切都…。”
“都太突然了。”
萧德胜说罢,又望着天际看了许久,放在准备落下,但,在他落下之时,他却冲着身侧的奈何和奈若摆了摆手。
此时,他的话音中虽也带浓重的哭腔,但他仍是开口劝道:“你我就不要哭了,王爷听见了,怕是会更加伤心。”
奈何闻言,与身侧早已泣不成声的奈若对视了一眼,随后闷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果然,在萧德胜的话说尽时,三人虽收不住自己眸中的泪,却终是将那哽咽之声吞进了腹中。
一时,院中再次陷入了静谧之中,一人屋中独殇,而三人则在屋外相陪。
可此处的静谧却不过仅是一时,片刻后自院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萧德胜并不会武功,光凭脚步声,他根本判断不出有几人,可是他却听得出那脚步声绝非来自一人。
随着时间流逝,那脚步也渐行渐近,不过一时,便已行至了院门前。
萧德胜闻声,与奈何和奈若相视了一眼后,沉了口气,转身冲着大门前,大声问道:“何人?”
萧德胜的话一出,已然踏入院中的脚步声则跟着一顿,随后,那脚步声竟是越来越急,愈来愈快。
奈何三人,连忙循声望去,随后便见黑暗中,有几道身影从院外走了进来。
辅一瞧见那几道身影,奈若还不动声色地向着萧德胜和奈何的身后缩了缩。
他们在此间望着那处,而那处的,亦在向着他们这处望来。
待那几道身影渐渐近了三人身前时,其间突然有一人开口问道:“那处可是萧管家?”
原本将心悬起的萧德胜闻言,稍敛了敛心神,又与奈何和奈若相视了一眼后,方才沉声答道:“正是。”
听见萧德胜的答话,不远处的那几道身影,先是脚下一顿,随后则是再次将脚步加快了起来。
不过片刻,萧德胜的眼中便映出了三人之影,可此时,萧德胜却分辨不出,那三人分别是何人。
不过,在那三人再次行近时,他立时便认出了那三个人。
那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德胜手下的三名幕僚。
似是害怕萧德胜还未看清三人,那三人便一边向着萧德胜身前行着,一边出声说道:“萧管家,是我们。”
待那话音落尽时,三人便出现在了萧德胜、奈何和奈若的眼前。
见到来人,萧德胜立时躬身拱手,行礼道:“老奴,见过三位先生。”
而随在萧德胜身侧的奈若和奈何见状,也跟着上前福了福身子,以示行礼。
见状,那三人连忙抬手,将萧德胜三人还未做完的动作止了去。
“这…”对于三人此时出现在这处,萧德胜心中还是存在疑问的。于是,在那三人还未开口时,萧德胜便率先上前,问道:“这天色都这般暗了,几位怎么还未歇息?”
闻言,三人先是相视了一眼,而后,则由其中一位上前,冲着萧德胜拱了拱手说道:“我们来看看王爷,顺便…。”
“劝劝王爷。”说罢,那人叹了口气后,便将眼眸垂下,还不禁摇起了头。
听到那人这般说,萧德胜心中不由一喜,但随后,再想到萧漳此时的状况之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
“这…。”萧德胜有些怔愣,呆了半晌后,方才伸手指向了身后的正屋。
见萧德胜如此,站在他身前的人则顺着萧德胜手指所指的方向看了去。
但见到萧德胜所指之处正是萧湑平素所居的正屋,心下立时便了然,随后抿了抿唇,对萧德胜说道:“让我来说。”
萧德胜听罢,抬眼看向了身前之人,见那人眼中尽是坚定,心下也不由升起了希望。
在两人相视良久之后,萧德胜终是冲着身前的人点了点头,随后身子想一旁挪了挪,为那人让出了一条路。
那人偏头冲萧德胜颔首示意后,又转身与与他同来的两人相视了一眼后,毅然转身,迈步上前。
待他步上石阶后,伸手在那正屋的门上敲了敲,随后小心地说道:“王爷,我是慕辛。”
“还请王爷将门打开,慕辛此番前来,是有事相禀。”
慕辛的语气很缓,而声音亦是很低,不过,他的话却足以让屋中的萧漳听到。
可是,待慕辛的话说罢后,却并未有人作答。
这不禁让慕辛的眉头皱了起来,而他的唇此时,也被他抿成了一条线。
慕辛又站在正屋门前稍候了片刻,见屋内的萧漳还未做出应答,沉了口气后,便又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王爷…。”
“王爷?”
就这般,慕辛每唤一声,便伸手在门上敲上一下,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敲了多少下,亦不知唤了多少声。
便在他转身,与石阶上其余两人相视之时,屋中突然有了响动。
那响动虽像极了衣料窸窣之声,但听在慕辛耳中,却立时让他眸中一亮,随后再次转身,面向了正屋的屋门。
他刚将手抬起,移至门前,那门的另一边便有声音传出。
只听里间的萧漳开口说道:“有何事,改日再说罢。”
似是因着时常不开口,待萧漳开口之时,声音已然哑了去,可这般的声音听在慕辛耳中,却并未有何影响。不过,萧漳所说的话,却不是慕辛想听。
待他将萧漳的话听罢,心下敛了敛,沉吟了片刻后,又提醒道:“王爷,这事,若是改日再说,怕是会来不及。”
慕辛本以为萧漳即开了口,便已有好转的迹象,可却未想到,他的话一出,里间再次没了声响。
于是,慕辛便再次抬手,一边在门上敲着,一边又接着唤道:“王爷…。”
“王爷?”
可是,喊了数声后,屋中的人却仿若睡着一般,半点声音都再未发出,这不由便使得慕辛在心中叹了一声。
他再次转身看向阶下与他同来的两人,在那两人的眼神示意下,慕辛终是决定咬牙试上一试。
想至此,慕辛略顿了顿后,便将身转回,复又面向那正屋的屋门,说道:“好吧,若王爷不想作答,那慕辛便在这门外道于王爷听。”
待慕辛说罢,他又在心中,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腹稿回想了一遍,而后沉了口气,诚恳地劝道:“王爷,郡主已殁,已是人死不能复生。王爷是该悲伤,但这悲伤也总该有个适度,太过,便…。”
说着,慕辛稍顿了顿,继而又说道:“何况,如今郡主已入土为安了,可是害死郡主的凶手,王爷可是还未替郡主找到呢。”
“若是小郡主在天有灵,知道王爷如此,想必必是要伤心的。”
“慕辛斗胆,敢问王爷可愿让小郡主伤心?”慕辛犹自发问,可屋中的人却仍没有何动静。
慕辛见状,也不再抱什么希望,而是在敛了敛心神后,继续说道:“再说,王爷啊,外间有多少人可是在等着看您的笑话呢。”
“您便甘心如此?”说到这,慕辛的话风突然一转,随后冷哼了一声,说道:“您瞧如今那萧湑。”
“若是有王爷在,哪还有他什么事?”
“也不知到他做了何事,便让皇上如此重用他。”
“慕辛再斗胆,敢问王爷,他萧湑何德何能?”似是因着对萧湑的不忿,这次慕辛问话时,语调竟高出了许多。
但随后,他却再次将话风一转,继而说道:“王爷,您可是要成就大业的人,要是只因这一件事,便被打垮了去,王爷,您可是要寒了我们这些追随者的心?”
他说罢,稍停了半晌,复又出言提醒道:“您别忘了,那岳思庸,岳丞相可还被软禁于府中呢。”
“若是您再这般颓然下去,岂不是正合了宫中那位的心思?”
待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慕辛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气,随后他则噤了声,只因他想要让屋内的萧漳将自己方才所说的,都好好细想一番,而更重要的,则是让萧漳将自己所说的都听在心中。
他虽不敢确信他所说的全是上上之策,但他能够确信的是,他所提到的每一点,都是为了萧漳。
他稍停了半晌,见萧漳仍未有开口之意,便叹了口气,眼睛望向天际处,再次提醒道:“王爷,春日来了,您…。”
“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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