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天籁琴音

赵时英循声,看向了高台前,扮作小太监的单寻欢。

只见此时,单寻欢正俯着身,而手又拱在身前,宽大的衣袖恰将其面貌挡了去。

虽看不清其面貌,但赵时英仍是眯着眼,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在看着高台前的小太监,而高台下的众位太监,亦在悄悄地抬眼打量着赵时英。

于是,众人的呼吸,便皆随着赵时英渐渐眯起地眼,渐渐放缓。

“你便是方才说话之人,单良?”便在全场静谧之时,站在高台之上的赵时英微偏了偏头,瞥向单寻欢问道。

闻言,高台前的单寻欢又将身子前躬了躬,沉声答道:“回赵公公,正是。”

见单寻欢在见到自己时,并未有一般小太监那般的惶恐,赵时英心下甚觉诧异,虽还未见到单寻欢的正面,却也对其高看了一眼。

但,此时单寻欢的品性、胆识如何,对赵时英却不甚重要,如今,重要的时,眼前之人,是否抚得了琴。

想至此,赵时英微皱了皱眉,再次问道:“你善音律?”

“略通一二。”未经片刻思考,单寻欢便已然脱口而出,又加上话中尽是坚毅,倒更让赵时英心觉诧异,但于此同时,赵时英心中亦生了怀疑。

倒不是怀疑单寻欢这所谓的琴艺是从何学得,只是怀疑单寻欢答得这般干脆,是否存了欺骗的嫌疑。

找抚琴之人这事,虽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但他亦不能随便寻个人前去顶包,不然自己的小命也必会跟着玩儿完。

赵时英暗自思量片刻,敛了敛心神后,抬脚踱向了高台边,正临近单寻欢所立之处。

此时,他正垂眼,俯视着拱手而立的单寻欢。

见自己已然离他如此之近,都未见其显出惧意,一声暗哼,不禁自他鼻间哼出,“你知道,咱家要的可不是略通一二,你若仅是略通一二,那还是好好修剪花枝吧。”

“免得在皇上面前现了眼,到时候你死便也罢,咱家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赵时英如此这般说,不仅是为了杀杀单寻欢的锐气,同时亦是想吓吓单寻欢。

只是,单寻欢终是注定要让赵时英失望。

只听,在赵时英的话音落尽之时,单寻欢并未如赵时英所想那般,有所动容,而是又向前拱了拱手,不失恭敬地答道:“公公言重了,何况不试一试又怎知呢?”

说着,单寻欢终是抬眼,自衣袖间,迎上了赵时英微眯着的眼眸。

而在两人视线相交之时,赵时英因着那抹猝不及防闯入他视线中的亮光,稍有一滞。

正待他,欲要睁眼细看之时,却不想那抹亮光已然逝去,而原本将眼抬起的单寻欢,亦已将头垂下,恢复了初时模样。

一切仅在转瞬之间,倒让赵时英觉得是他自己看错了去。

他稍愣了愣神,似是为了掩去自己面上的不妥,干咳了一声,又将手中拂尘轻扬,随即顺势直起了身。

“好。”他微仰了仰头,待再垂眼看向单寻欢之时,已然应声。

“咱家就喜欢你这不怕死的样子。”

“但咱家亦盼着你,不是在骗咱家。”

说罢,赵时英深深地看了单寻欢一眼,继而侧头,出声吩咐道:“米公公,将琴抱上来。”

“递与他。”说着,赵时英冲着单寻欢扬了扬下颌,以作示意。

一直垂首候在台侧的米公公闻言,立时上前,拱手应了一声后,便转身步下了高台。

待他再返身回来时,手中已然抱了一把古琴。

只见他快步绕过高台,行至单寻欢身前,伸手,将怀中的琴,递到了单寻欢的面前。

瞧着置在身前的琴,单寻欢心中自是了然,这是赵时英要看看她的实力。

本想着径直伸手,将琴接过,但在抬手之际,却终是抬眼看向了高台之上的赵时英。

赵时英见单寻欢望来,挑了挑眉,“试试。”

单寻欢闻言颔首,继而伸手,自米公公手中将琴接过。

在琴上扫视了一眼后,竟径直掀袍盘膝坐于地上。

而已然在她手中的那把琴,则被她,打横,置在膝头。

众人见状,心下均是一敛,他们虽未亲眼见过侠士,却亦是觉出了,单寻欢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洒脱之意。

不由地,众人便陷于了那份洒脱之间,竟是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一声琴音突起,才震动了众人安置的心弦。

还不待他们自那震动间醒过神来,便又有琴音响起。

这次,不再是一声,而是一阵。

循声望去,只见单寻欢抚琴之手,轻按琴弦,一式野雉登木,又接神凤衔书,后改幽禽啄木之势。吟、猱、挑、剔间,琴音徐徐而出。

先时沉闷而旷远,又转入清冷入仙之音,时而清澈,时而晶莹;后在虚无缥缈间,落于凡尘,继而归于平静,独留余音潺潺逝去。

直到万籁皆静,伏羲广场上的众人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当,已飞升上天,拓土入地。

最先醒过神来的,是那高台之上的赵时英。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却是已然听出,单寻欢所抚,是一曲《酒狂》。

想他跟在百里浩南身侧已然数十年,其间听过琴曲,数以万计。

而无论是宫中御用乐坊还是坊间私教,他都曾有幸聆听,这《酒狂》他自然亦是没少听。

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什么是真的《酒狂》。

片刻怔愣后,在赵时英醒神之际,他心下立时狂喜。还犹自暗道天无绝人之路,便连那因着震惊圆睁的眼眸,亦跟着绽出喜色。

但,若是于此同时,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赵时英的面色,那必会发现,他面上初绽的喜色,仅在片刻间,便已然消失殆尽。

只见赵时英的面上先是一僵,随后便盛出怒意来。

而又在转瞬之间,赵时英竟伸出手,直指台下盘膝抱琴的单寻欢,厉声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

赵时英的质问太过突然,顿时,将原本还沉浸于琴乐中的其他人震得一个激灵,继而齐齐将视线移向了高台之上的赵时英。

待触到他面上的那么怒意时,众人不禁皆有莫名之意。

而依然抱琴,盘膝坐于地上的单寻欢,闻言亦是一顿。

待她自琴间抬首之时,面上竟现出了茫然之迹。

在与赵时英相视一眼后,单寻欢从地上缓缓起身,又瞥了一眼盛了怒意的赵时英,问道:“小的惶恐,敢问公公这是?”

单寻欢虽是茫然不解,但在赵时英眼中,她仍是淡定自若。

便是她身上此时的淡定,引得赵时英面上的疑惑与怒意更甚。

只听他声音又厉了几许,怒声质问道:“你这琴艺,还有你这通身的气度,何曾像个太监?”

“说,你是何人?”说着,赵时英再次伸手,指向了单寻欢。

而他的身子更是未向前爬,若不是高台上下相距深远,怕是此时赵时英的手指已然戳在了单寻欢的额头上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赵时英少去几分怀疑,单寻欢竟刻意装作一副委屈,不解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赵公公说笑了,小的并未觉出自己何其他公公们有何不同。”

“至于琴艺。”说着,单寻欢稍作停顿,在将视线再一次放于赵时英身上时,方才继续说道:“小的父亲也曾是个琴师。”

“所以,小的自小便跟随父亲习琴,不过,可惜的是,小的并未将父亲一身的本事习来,但,到底是会些的。”

“若公公要说小的身上的气度不同,怕是因着常年习琴练琴养成的。”

单寻欢的解释,合情合理,听在赵时英的耳中,虽稍有转变,但他心下,却仍存了狐疑。

他眯着眼,将单寻欢打量了一番,继而侧头,面向米公公问道:“他是谁带来的?”

米公公辅一接到赵时英的质问,立时便给站在台下的胡公公递去了个眼神。

接到眼神示意的胡公公旋即向前迈出一步,拱手答道:“回赵公公,他是今日刚从安福宫那处来的。”

“安福宫?”赵时英略有些吃惊,安福宫乃是如今南燕国皇太后所居之处。

世人皆知,多年的相依,让百里浩南对其生母极是孝顺,而其生母,自然也对百里浩南这个儿子,疼到了骨子里。

便是如今百里浩南已然登上皇位,在她眼中却依然是个未长大的稚童。

遂,直到此时,那位皇太后仍是要亲自过问百里浩南的饮食起居,自然,平日里,往这否极殿中送上几个得力的人,亦是正常之事。

而,往往从安福宫送来的,均要过了皇太后那一关。

所以,这无疑不是将赵时英心下疑虑消去的好原因、好方法。

“正是。”而此时,赵时英的疑问,也得到了台下胡公公的证实。

如此,赵时英便只当单寻欢所说的皆是真,沉吟了片刻,招手说道:“既如此,你便随咱家来吧。”

“是。”单寻欢拱手应了一声,见欣喜再次登上赵时英的面,便知他纵是仍怀疑,那怀疑也不过只余了冰山一角,于是原本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不少。

因为便是连她这次,都无甚把握,能将谎话圆过。

她潜入南燕国皇宫的一切事宜,均是季云舟所安排,准确地来说,应都是那位齐公公所安排。

虽说是安排,但真正谋划的,是她自己。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齐公公着实是深藏不露,便是连她自己,亦未想到,那齐公公给她安排得如此妥当。

自然,关于她父亲乃是琴师一说,则是她不久前自己编纂的。

所以,此时能跟在赵时英身后同行,倒真的让她松了口气。

赵时英见这般快,便寻到了自己要寻之人,登时,连带着行去的脚步,亦变得轻快了不少,又加上怕百里浩南那边已然生了厌烦,遂,脚步竟是越来越快,还好单寻欢是个习武之人,若真是寻常小太监,怕是未必会跟得上。

这倒是让单寻欢发现了,这赵时英亦是会武之人,只是武功高低,她还未能看出。

但,她仍是在心下给自己留了个心。想到此处,单寻欢又想到了季云舟口中说的那个狄国高手。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正实力,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兵来土挡,将来水淹了。

那场上几个管事的公公见赵时英已然转身离去,便准备抬手示意广场上的众人散了去。

“啊。”只是,他们还未未来得及疏散人群,那人群中,便传出了一声叫喊声。

那叫喊声中,尽含惊恐,更携颤意,听得众人均是身形一滞,下意识便循声望了去。

只见,此时在广场上的人群正中,站出了一个圈。

而在那圈中,则有两人被围在极其。

一人,身形怪异,若细看去,竟成扭曲之态,而另一人,则惊惧地瞪着双眼,盯着那离他身侧不远的圈中之人。

而那稍有异态之人,此时则用手在身上四处抓着挠着,便是连他的脸上亦没有放过。

他一边抓挠着,一边喊着:“痒…。”

“痒…。”

“怎么这么痒?”

一侧原本惊恐的那人,则似是已然从震惊中醒过了神。见身前那人,仍在用手抓挠着,看那景象,竟是越挠越起劲。

虽不敢近那人身前,但却抬脚向前踱了几步,在距离没有几步时,方才停了下来。

辅一停下,那人便大喊着劝道:“小海…。你…。你别挠了,再这般下去,你脸定要花了。”

听闻他的劝声,那伸手抓挠自己的人,身形和手,明显有一滞,但仅是一滞,便又重新恢复了原状。

而放眼看去,他手上的劲力似是又加重了几许,眼看着,那面上便被抓出了痕迹。

“小灿,我,我不想挠的,可是我控制不住,实在是太痒了。”

那人在抓挠扭转的间隙,向一侧那人,投去了无助的眼神,但比他那无助的眼神更为醒目的是,他脸上痛苦和舒爽纠结在一处的抽搐让人看得着实心惊。

此时,便是围观的众人,头皮亦生出了麻意。

“怎么回事?”便在众人皆陷入惊惧之时,一道声音,突然从高台之上传来,而那声音中,含尽了不悦。

引得众人辅一听见,便循声望了去。

辅一看去,才知是方才已然转身离去的赵时英再次回到了高台之上,此时,正皱着眉,向着人群中围站的圈子看着。

而同随其而返的,除了单寻欢外,还有跟在身侧的米公公和泉公公。

此时听闻赵时英出言相问,米公公在向人群中看了一眼后,拱手提议道:“小的这便去看看。”

说罢,见赵时英已然点头示意,便转身,快步走近了人群中。

而待那米公公行回之时,在他身侧,与他同行的,还有胡公公。

辅一身至高台前,胡公公原是想拱手行礼,可赵时英早就没有了耐心,仅向他抛去了一个眼神,便示意其开口禀报。

见状,胡公公欲要抬起的手一滞,继而垮着脸,对赵时英说道:“回赵公公,是那处有个小太监,身上起了疹子。”

说着,胡公公再次回忆了起来,方才看到的景象。

那本来喊叫着痒的人,脸上身上本来除了几道抓痕外便再无其他。

但当他们走近时,方才注意到,那人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红疹,竟是从发髻处,径直蔓延至了那人的脖颈处。

至于脖颈一下,因着被衣袍遮挡,他并不知晓,但是仅凭那人面上的红疹之状,便已然对其的利害已然了然。

便是如今想起,仍让胡公公头皮发麻,而头皮发麻的又何止他一人,还有近处围观的数人,和前去探看的米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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