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初传入苏恒耳中之时,因着其太过专注于探寻屋内的事,除了稍觉熟悉外,他竟并未发现任何不妥,直到半晌后,方才后知后觉。
但此时,他穿过窗纸向里间探望的眼睛,却恰对上了一双幽深的明眸。
而那眸中,似掩了一湾潺潺清泉,虽无有波澜,但却在望来之际,道尽了心绪,亦让苏恒看清了那眸中映着的自己。
那眸光微亮,自入苏恒眸中便被引入脑海,霎时脑中灵光闪过。
随着心头大震,苏恒猛然从门上站起,连着口中,亦低呼出了声
待长风诧异看去时,只见苏恒怔愣在门前,而此时,在其面上,不知是惊吓还是呆滞。
长风正待出言询问,苏恒身前的门,却发出了吱呀一声。
原以为那门要被径直打开,却发现,那两门之间,不过仅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那条缝隙,原是能将屋内之景一览无余的,但却在望去之时,被一人的身影挡了去。
只听那人,隔着门低声吩咐道:“将梳洗之物端来。”
长风虽未步上石阶,但里间那人的话,却是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他耳中。
他上前一步,拱手询问道:“公子,可用属下侍候?”
“不用。”里间那人似是沉思了片刻,复又嘱咐道:“一会儿将早膳端来便好。”
“是。”长风闻言应了一声,便要转身向后行去。
只是身子还未转过,他脚下便是一顿,在抬眼向着阶上门前立着的苏恒瞥了一眼后,复又拱手,提醒道:“禀公子,二皇子此时正在门前。”
长风的话一出,便从屋中传来了一声轻嗯,继而便听里间那人说道:“我知道。”
长风听罢,眉梢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在扫视了苏恒一眼后,终是转身离了去。
那犹自呆立在阶上的人苏恒,似是并未听到长风离去的脚步声。
他仅站在那处,圆睁着双目,透过身前被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门,看向了里间。
而他在看着里间,里间那人亦在看着他。
只见此时正有一道初升日光,透过门的缝隙,打在了里间那人的面上。
霎时便有一层金光,度在了其上,给原本就俊逸的面庞添了几分别样韵味。
但,却又因着门的缝隙,让那人的脸看起来,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看着那熟悉的俊颜,苏恒的眼眸逐渐眯起,而他的手,则下意识地摸向了背后。待触到那把被他别在腰际上的折扇后,顺势抽出,待将折扇打开后,苏恒又将其置在了胸前,缓缓摇动了起来。
而此时,他与里间那人相视着,竟是一个惊奇,一个无言。
不知过了许久,苏恒嘴动了动,突然开口,低声唤道:“萧湑。”
“你吓到我了。”
闻言,里间那人透过身前的缝隙,将苏恒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冷哼道:“我以为早在几年前你便已然习惯。”
里间那人的话一出,苏恒原本在身前摇动的折扇,立时一顿。
随后便眯着眼,狐疑地看了门内的那人一眼,又在将手中折扇合起后,用折扇指了指里间那人,询问道:“你就准备这般与我说话?”
“方才起身,身存污浊之气,若是冲撞了你,倒也不好了。”里间那人听出了苏恒话中的气愤,但却并未在意,只是稍顿了顿,便轻声应道。
听罢,苏恒不由地在心中暗道一声借口,而后眼眸轻转了转,探问道:“平日里,你可不是贪睡的人。”
本以为里间那人不会应声,却不想,他话音刚才落下,里间那人便淡声说道:“人,会变。”
此话一出,苏恒心下立时一惊。
而其间的好奇也愈发变甚。
在暗自思量了片刻后,终是凑到了门前,新奇地问道:“你屋中真藏了你的娇妻?”
“公子。东西准好了。”便在苏恒问出口的同时,前去准备梳洗之物的长风恰好得返。
此时正带着几个人,手中各捧着水盆、布巾、篦子等一应物什,站在院中,等候里间那人的吩咐,而他们的突然到来,正好将苏恒的问话打断了去。
苏恒一时无奈,嘴还未来得及合上,便转眼,白了院中站着的长风一眼。
不过,此时长风正躬着身,垂着头立在院中,倒也没有注意到苏恒的眼神,但与苏恒一门相隔的那人,却将苏恒面上的人表情看了个清楚。
只是,他却仿若习以为常一般,仅是扫了那人一眼,便转眼看向了院中捧着东西的几人。
微沉了一口气后,淡声吩咐道:“递与我。”
闻言,院中以长风为首的几人,皆躬身向着那门后之人行了一礼,随后,便皆随着长风,行上了前。
待步上石阶,行至门前之时,长风还向苏恒挑眉示意了一番,意欲让其向一侧让上一让,也好将梳洗所用的物什,递与门内之人。
谁知,苏恒一见此状,面上登时变了色,将手中折扇收起,再次指向了门内之人,一边指,一边在门前的石阶上踱了几步,口中还愤愤地说道:“喂喂喂,萧湑,我找你可有要事相商啊,昨日你便因着什么寻妻,抛下了我,今日你还准备将我拒之门外?”
苏恒的话一出,门前的长风,眉角再次抽搐,而里间那人闻言后,却是静默了片刻,复又对长风说道:“二皇子想必还未用膳,长风,你且先侍候二皇子用膳罢。”
“是。”长风听罢,躬身应了一声,继而看了面色有些微僵的苏恒一眼。
而亦是趁此时,长风将手中的水盆递至了门前。
那水盆辅一到,便听几人身前的门,又响起了吱呀一声,随后便见自那缝隙之中,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长风见那手伸出,立时便将手中捧着的水盆递了去,而后又将身后几人手中的物什依依递了去。
待一切梳洗物什皆被里间那人拿至屋内后,长风屏退了身后众人,继而转首看向一侧犹自愤然的苏恒,伸手让道:“二皇子,请。”
“打住。”不过,还不待长风将身子躬下,苏恒便抬手一扶,将长风拦了去。
而与此同时,亦将折扇递出,抵在了将要被合上的门上,一时便将原本要合上的屋门,止了去。
在长风和里间那人皆望向他时,他却将身子站直,在长风和里间那人身上各看了一眼后,后将视线定在了长风身上,稍顿了片刻后,摇着折扇,晃着头,哼声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家公子身上污浊之气除了,与他一起用膳。”
“这……”听苏恒如此说,长风顿了顿,继而转眼,越过门前缝隙,看向了里间那人。
只见他冲着里间那人,微蹙了蹙眉,以作询问。
里间那人与他相视一眼,在转眼看了苏恒一眼后,终是吩咐道:“你去准备吧。”
“是。”闻言,长风依令应声,在与苏恒相视一眼后,退步,行下了石阶,后转身,离了去。
苏恒目送着长风行远,稍显得意地回身,再次看向了里间那人。
虽仍是透过门前缝隙,但此时苏恒心情极好,便也顾不得许多。
两人相视了一眼后,苏恒正要出口与之攀谈,那人却突然冲着苏恒勾唇一笑。
还不待苏恒觉察出那笑意的骇人,里间那人却将衣袖一挥,门瞬时便欲呈合上之姿。
苏恒见状,眼眸立时大睁,而握着折扇的手则下意识地抬起,本欲再次用手中执扇,将那欲要关上的房门拦下,却不想,苏恒的折扇还未到那门前,那门便闷响了一声,合了上来。
“不许偷看。”而随着那门合上,亦有一声飘渺之声,自屋中传入苏恒耳中。
不过,苏恒此时,可无暇顾及那人的话,只因在那门被合上的瞬间,有些许木屑灰尘因着房门震动,纷纷落下,直落了门前的苏恒满面,满身。
苏恒见那碎屑仍在飘然落下,连忙将手中折扇打开,掩在了口鼻之上。
忍着鼻间的瘙痒,闷声骂道:“萧湑,你如今可愈发长本事了。”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便听里间有人哼笑着说道:“二皇子认识我,不是一日两日了。”
闻言,苏恒不禁撇了撇嘴,一边摇着折扇试图将仍在飘落的灰尘赶去,一边低声嘟囔着说道:“切,你还知道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罢,苏恒又哼了一声,在门前踱了几步后,叹了口气,稍显得意地,朗声说道:“我是有多”宠爱“你,才容得你一再放肆。”
“我可没让你”宠爱“。”
原以为里间那人不会应声,却不想那人突然嗤笑着说道。
“嘿,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爱都爱了“你此时方才说不要,口是心非。”苏恒一听,脚下步伐立时一顿,在门前反应了半晌后,突然伸手将衣袖拂起,似是要即刻闯入屋内,与里间那人斗上一番。
却不想,他的话一出,里间便传来了一阵压抑的轻笑声。
而随着轻笑声响起的,还有以手拂水之响,二人私语之声。
但这声音皆传入苏恒耳中时,登时便引得他怔在了原地,便是连拂起衣袖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
他的眼眸轻转了转,一边凝神细听着里间的声响,一边暗自分辨着,那私语之声,皆来自何人。
不知不觉,苏恒重新近了门前,只是这次,他并未将眼眸附上,而是侧耳,贴在了门上,仔细地听着里间所发出的声响。
他微眯着眼,不过一时,便有声音再次通过房门,传入苏恒耳中。
他听见了水盆在桌上的摩擦声,亦听到了木椅在地上上拖动的声音,而更令他新奇的是,他竟在隐约间,听到了萧湑的笑声。
那笑不若平时的讥笑、冷笑、嘲笑,反而似是沾了花蜜,泛着几分春意,还有几分……
想至此,苏恒将眼眯得更甚,在脑中四下找寻了半晌,终有一词出现在了脑海,便是宠溺二字。
此时,萧湑那笑中便携尽了宠溺,一想到此,苏恒忍不住皱起了眉,一阵恶寒,霎时便由心而生。
待那恶寒逝去,苏恒心下的好奇便更甚了几分。
他与萧湑自小便相识,但他却从未想到有一日他会因着一人,学会了柔情似水。
念及此,苏恒的心下不由一动,而呼吸则在一滞后,渐渐放缓。
他试着将心神敛定,而后缓缓将脸转过,将眼睛再次附在了方才他在窗纸上戳出的洞上,继而越过那个指头大小的洞口,向着里间望了去。
但许是因着太过激动,苏恒的脚竟一不小心,踢在了门框之上,登时便有闷声发出。
待那声音传入屋中后,里间立时便是一静。
下一刻,便听里间有人出声,威胁道:“你若偷看,我不介意,将你送上狄国三皇子的榻上。”
说话之人,是萧湑,话依然是惹人气盛的话,而语气,亦依然是欠揍的语气。
苏恒辅一闻言,在将眼睛从门上移去之前,嘴角先忍不住抽了抽。
“你…”他怔了怔,在闭眼将怒气掩去之后,哭丧着脸叹道:“完了,你果真是要反了,要反了。”
说着,苏恒还一边摇头,一边重新在门前踱起了步。
“不信你可以试试。”屋中的人,似是快到了苏恒此时的表情,忍着笑意,朗声说道。
谁知,此话一出,立时便让苏恒跳了脚。
“嘿,我这暴脾气。”苏恒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将手中折扇再次别入身后,而后再次伸手将衣袖拂起,“爷今儿个试定了。”
“你不让我偷看,那我便明着看。”
他咬着牙很恨地说了一声,继而便将衣袍掀起,抬脚便向着身前那扇门踹去。
只是他的脚还来得及触及那扇门,那门便被打了开来。
但因着事发突然,苏恒没能将踢出去的腿收回,竟一脚踏进了屋中。
待他入得屋内,抬首望去时,先是在原地怔了怔,随后眼睛猛然睁大。
下一刻,便大叫出了声,他惊恐地看着身前的萧湑,大声问道:“萧湑,你果真有龙阳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