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应声脱弓而出,陆子桥速度虽快,但那箭却亦是飞速而行,紧跟其后而去。
当啷一声,刀箭相击。那箭还未近陆子桥身,便已然被其反手用刀挡了去。
萧湑见状,顾不得皱眉,趁陆子桥还未跃院外出,顺势自楼南手中又抽来三支箭。
搭弓,放箭,一气呵成,霎时便有三道银芒划破夜空。
身后风声再次紧促,陆子桥连忙循声闪去。
陆子桥正为成功躲闪而松懈之时,身后风声又是一紧。
接着便是四箭齐发,直向陆子桥背后而去。
原来,萧湑行得不过是一出声东击西。
前面三箭不过是为了混淆陆子桥的耳目,而真正的杀招则是紧随其后的四箭。
这四支箭皆被萧湑灌了真气,冲力竟比先前几支更为猛烈。
虽眼看到了墙角处,陆子桥却是无力闪躲。
回身瞥了一眼就要近身的箭,陆子桥心中忽然一顿,咬紧牙关,又将环着单寻欢腰身的手紧紧收起。
顾不得感受自单寻欢身上传来的热意与香气,他抬脚在墙上一蹬,便欲飞身而去。
萧湑眼眸立时凝结,随即又抬手向着陆子桥所在之处连射三箭。
一时箭雨齐来,堪堪挡住了陆子桥的去路。
不过,饶是这般,他仍旧奋力跃起,转眼间便已行至墙头。
眼看陆子桥便要翻出院外,却忽见他身形一滞,随即又是一晃。
原来,就在他跳上墙头之际,一支箭突然贴身追来,他来不及躲闪,那箭便直入陆子桥后背。
月光下的箭羽幽亮,但比之夺目的,却是箭头处渐渐外流的鲜血。
萧湑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本欲顺势飞身,将单寻欢自陆子桥手中救回。
但却忽听砰地一声巨响。
而后便有阵阵烟雾扑面而来,霎时便将萧湑的视线掩了去。
再待那阵烟雾散去之时,墙头上哪里还有陆子桥和单寻欢的踪影。
留下的,不过是两枚铁壳,和半支残箭。
萧湑心下一跳,暗道一声大事不好。
眼看那残箭之上沾有血迹,切口又十分平整,显然是陆子桥趁着烟雾袭来之时挥刀斩断的。
而此时烟雾虽散,空气中却徒留气味,而那味道竟是萧湑记忆中相熟的。
思索一番,方才赫然响起,那阵烟雾不是其他,正是前时单寻欢偷窥他被发现之时所用的烟雾弹。
他竟没有防着陆子桥的这一手,眼睁睁看着他自自己身前将单寻欢带了去。
萧湑面色阴沉,垂在身侧的手不知在何时渐渐收紧。
不多时,那原本被萧湑握在掌中的弓便响起了“咯吱”声。
“去追。”萧湑突然冷声吩咐出声。
“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
“倘若有人阻拦……”
他的话音稍顿,随即又道:“杀了,一个都不用留,便是宇文廷琰前来,亦是如此。”
“反正都是宇文家人,死一个,少一个。”
说到此时,萧湑的眼眸已然猩红,而其间更有杀气森森泛出。
原本驻守在院中各处的镇魂卫闻令应声后,立时飞身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主子。”楼南见萧湑意欲随去,立时出声唤道。
但萧湑脚下的步伐却并未停下,而是在行走间回首瞥了楼南一眼,只一眼,便让楼南噤了声。
他再不敢多做阻拦,连忙跟上。
这处紧追,那处忙跑。
借着烟雾弹逃脱的陆子桥顾不得身后箭伤疼痛,几处起落便向着宫中深处潜去。
单寻欢仍旧被他环在怀里,不过,无论他如何动作,那怀里的人都纹丝不动,仅有一双黑眸在暗夜中四下转动,辨不出喜怒。
几经躲藏,约摸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陆子桥终是携着单寻欢摸到了一座宫殿处。
那座宫殿漆黑一片,人声全无,放眼看去,倒尽是荒废。
但陆子桥却似是对此处甚是了解,熟门熟路潜入了其中。
殿中气味如同其外表一般,腐朽之气四下飘散,更别提灰迹四处,满是尘埃。
不过,好在陆子桥并未在其间长留。
辅一踏入殿中,他便循着墙壁而走。
大约行出了十数步,他方才停下。
只是,叫停,手却未停。
他用一手将单寻欢揽紧,而另一只手则在身前的墙壁上四下摸索了一番。
也不知陆子桥触动了什么,殿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这阵轰鸣声异常熟悉,正是机关被触动时发出的声音。
果然,不过一时便见殿中有亮光闪进,霎时便将宫殿照亮了一半。
陆子桥在原地稍作停歇后,便携着单寻欢近了那处光源。
此时方才看见,原本完整的灰色墙面上,不知何时被开出了一扇门。
而此时门已被打开,所散出的光,正是从那门内而来。
陆子桥警惕地向身后环顾了一番,见并未有何异状,立时闪身入了那扇门。
而就在陆子桥携着单寻欢入内之后,一阵轰鸣突然又起。
待声落之时,亮光再无,余下的,不过一处荒殿,半卷残帘。
殿中再无声息,仿若方才无人来过一般,终归于了平静。而同样平静的,还有那滴落在墙角处的一滴血。
长时的黑暗,让单寻欢一时无法适应突来的亮光。
纵然仅是几盏昏暗的灯烛,亦使单寻欢在辅一进入暗门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待再睁开时,陆子桥已然转了方向,进入了其间另一道暗门。
之后几经周转,终是在最里处的一间暗室内停了下来。
暗室中亦有灯烛,但与外间想比却显得更加昏暗一些。
而其中亦有摆设,只是稍显简陋,不过一榻、一桌、两把椅。
陆子桥将单寻欢放靠在了床榻之上,而自己则靠在一旁轻喘起了气。
到了此时,陆子桥的气息已然开始出现不稳,而不知是因着奔走躲藏还是因着箭伤疼痛,纵是在如此寒凉深夜,他额上、身上仍是生出了汗。
如今,暗室内寂静非常,唯有两种呼吸在其间暗自萦绕。
其中一种轻浅,另一种则稍显粗重。
直到多时之后,那粗重方才渐渐平缓。
陆子桥将呼吸平定,随即忍着背后剧痛缓缓将身向着单寻欢所在之处转了去。
他的身子正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但却不知是因着激动,还是因着恐惧。
明明转身只是一瞬之事,可陆子桥此时却觉得异常漫长,仿若过了一个甲子。
还好,再望见单寻欢的时候,“他”容颜依旧,还未白了头。
陆子桥有些莫名激动,天知道,就在他方才转眼看向单寻欢时,险些落下了泪。
多少天了,他终于近了“他”身前,终于……。
单寻欢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眼中虽有神,但却不知在看着身前何处。
陆子桥轻蹙了蹙眉头,定定地看了单寻欢半晌后,终是向其,伸出了手。
一尺,一寸,一分,指尖从最初的炽热变为了幽凉,但在将近单寻欢面庞之时,复又重归了炽热。
许是因着内心渴望,陆子桥手颤抖地更甚,连他自己都心觉惊讶,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他心中的位置竟已是如此之重。
陆子桥接连深呼了几口气,似是在尝试着让自己放松,他只怕他稍候一不小心会伤了单寻欢。
可是,他又怎能得知,还不待他的手覆在单寻欢的面上,便已然顿在了原地。
原因,是单寻欢突然猝不及防地转眼看向了他。
那眼中没有狠厉,怨怪,有的不过是平静,或者可以说是冷漠。
这是陆子桥最怕在单寻欢眼中看到的情绪,此时看在眼中,便若万箭穿心,直入陆子桥心底。
但怪的是,留在他心中的不是疼痛,却是无尽的慌乱。
陆子桥有些无措地与单寻欢相视了一眼,而本要伸向单寻欢的手,亦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其实,他是害怕单寻欢的。
他害怕“他”讨厌他,害怕“他”对他失望,而最怕的就是“他”漠视他。
陆子桥的心下猛然一抽,旋即便要垂眸,将视线和欲要探去的手齐齐收回。
但是,他的脑中突然有一道灵光闪光,让他登时便呆愣在了原地。
是他忘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或许早在爱上单寻欢的那日,他便再无退路可言。
既然没有退路,那他还有什么好怕?
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他们……。
不知在原地怔愣了多久,陆子桥在嗤笑一声后,终是重新抬起了头。
只一步,他便望进了单寻欢的眼中。这次他的面上再没有惶恐,有的不过是眸中的一处眷恋,还有眉间的一处哀伤。
他的手终是触到了单寻欢,触到了单寻欢那双犹带冷漠的眼,亦触到了单寻欢完美挺立的鼻,而在最后,更是触到了单寻欢微薄稍显倔强的唇。
单寻欢的皮肤幽凉且柔软,炽热指尖辅一触到,便再难移去。
陆子桥始终奢望着近一些,再近一些,于是他的手掌终是贴在了单寻欢的面上。
感受着掌心中传来的凉意,陆子桥竟欣喜到不能自已,恨不得此时便将身前之人揽入怀中,而后拆吃入腹,揉进骨血之中,从此他便再也不用害怕“他”不要他了。
可是,陆子桥却并未如此做,纵是他此时心中迫切渴望,他也更愿意对单寻欢温柔些。
“他”是他的最爱,他怎么舍得弄疼“他”。
抑制着心中欲念,陆子桥的手指一次次在单寻欢的面上各处盘旋,没触摸一次,便多带出了几分痴情和眷念。
陆子桥看向单寻欢的眼眸中柔情越发泛滥,渐渐便晕染了整间暗室。
陆子桥企图用眼中深情将单寻欢层层包裹,而后镌刻入眼,深藏入心。
只是,单寻欢的眸中却仍旧冷漠至极,引得陆子桥在激动之余,又尝出了几分苦涩。
不知过了多时,陆子桥抬眼,一边将单寻欢因一路颠簸稍显杂乱的发丝理了理,一边抿唇,柔声说道:“九爷,你莫要怨我,若我再不这般做,我想我应是会疯的。”
“你可知道,我每日躲在暗处看着你与萧湑眉目传情,我的心中是怎般煎熬?”
“天知道我多想将你藏起来,还想…。杀了他。”
提及萧湑,陆子桥原本温柔若水的眸上立时蒙上了阴骛,而口中牙关亦是紧咬,似乎若萧湑此时就在他身侧,他便会立刻扑上去与之撕咬一番。
许是察觉到自己此时神情太过狰狞,陆子桥怔了一怔,旋即重回了先前模样。
他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单寻欢身上,冲她眯眼一笑,而后再次淡笑开口,“你莫要说我妒忌,我只是…。容不得别人将你玷污了去。”
“可你……。”陆子桥的话音突然一顿,眉头随之一紧,便是连抚在单寻欢面上的手,亦被收紧了些许。
眼中原有的柔情不知在何时换作了茫然还有难以置信。
他看着单寻欢,似是探询,似是质问,眉头越皱越紧,但却是忧伤大过莫名。
眼中渐渐存了泪,虽未滴落,却始终在眼眶中打着转。
“九爷…。”陆子桥突然开口,轻唤了一声,随即质问道:“既然你喜欢男子,那为何不能接受我?”
“我不信,九爷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难道就因为萧湑是大宁国的王爷?”
越说,陆子桥的情绪便越发激动,谁都不知道,这字字句句皆藏于他心内许久,若不是因着被他时常念起,兴许早就蒙上了尘埃,烂在了腹中。
许是因着突然将深藏内心的话说出,陆子桥突然有了一刻的静默。
他稍作停顿,旋即伸手指着自己,颓然发问,“那我呢?”
“如今我已是狄国的八皇子,虽然我不愿如何,但只要九爷你愿意,子桥可以将这江山接下,然后拱手让与你。”
“只要你欣喜,只要你莫让我离去,可好?”
陆子桥试探问出,但却仍旧没有回应。
他自然早已料到,所以便也没有多做计较。
此时单寻欢仍旧满眼冷漠,只是不同于初时,多了几分愤怒之态。
陆子桥却只当未觉,见单寻欢这般看着自己,不禁嗤笑了一声。
手指轻轻掠过单寻欢的发,而后抚向了单寻欢的眉眼长睫。
那蝶翅似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陆子桥将手落下之时,不经意地在其掌心之中扫动着。
痒意突来,却让陆子桥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只觉这种感觉莫名的好。
他在单寻欢的眼上轻抚了抚,旋即柔声问道:“九爷可是要让我给你解开穴道?”
“九爷且放心,我总会给你解开的,只是…。”
“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陆子桥轻叹了一口气,尾指突然勾起了单寻欢垂落的一缕散发,而后缠绕在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再次蒙上了爱意,尤其看向单寻欢时,愈发浓重,他似是要让单寻欢溺死在自己眼中的这一弯柔情蜜水之中,纵使是单寻欢始终未曾回应。
陆子桥轻勾着唇角,兀自微笑,而目光则从单寻欢的眸上一路下滑,经过琼鼻,落在了她的薄唇之上。
那处并不干涩,而是仿若蜜桃,粉红滋润,惹人遐想。更隐有桃香外散,勾人心魄,陆子桥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难以想象,一个男子的唇竟会长得如此好看。
可是想到单寻欢并非寻常“男子”,“他”是他此生唯一深爱之人,又岂能同寻常男子一般。
想到此时,陆子桥不禁勾起了唇角,眉眼带笑,随即还似宠溺一般,轻笑出了声。
不过,那笑在片刻后便戛然而止。
只见,陆子桥再次抬眼看向了单寻欢,而目光则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还有深情。
这十数年来,陆子桥心中早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单寻欢尽诉。
但此时看着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嘴动了动,但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浅叹。
但却不知是在叹息他与单寻欢的缘分,还是……
在灯烛的照映下,单寻欢的唇在陆子桥眼中越发诱人。
他似是已经不满足于仅这般看着。
他的心中犹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俯下身,贴上去,去试一试其上温度是不是若他方才所触一般幽凉,又是否柔软。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先将手移了去,他想将那诱人的唇型通过手,一一描摹在心间。
陆子桥的唇角处始终含着一抹浅笑,虽不同于萧湑,却是单寻欢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他的手,则仍在细细勾画着。
“我……怎会舍得让你受苦呢?”
不知过了多时,陆子桥突然出了声。只是话音细软,宛若呢喃,让单寻欢听不真切。
但随即却见陆子桥眼眸一凝,定定地望进了单寻欢的眼中。
稍停了片刻,方才呢喃道:“我这么……”
“这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