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汕驾崩的消息一出,原本避暑的旧习便就此中断了去。
萧汕无子,丧事本应由戎婉儿在岳思庸及鸿胪寺的帮衬下举行,但戎婉儿却因伤心过度,身体不适为由,将一切事宜全权交由了萧湑。
萧湑倒也未曾推脱,从入殓,到运尸回京,皆是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转眼,萧汕薨逝已有一十八日。
而近几日,为了方便主持处理事宜,萧湑干脆搬入了宫中。
今日便是萧汕出殡之日,吉时选在了辰时,丑时萧湑便已起了身。
因着近日疲累,萧湑倒也没什么胃口。
草草食了几口清粥,便罢了筷箸。
刚从外间进来的长歌一眼便瞥见了剩在碗里的粥,不禁皱起了眉。
“公子,怎得就食这些?”
“近日琐事繁多,身体如何受得住?”
萧湑见来人是长歌,不免有些头疼。
“怕是起得早了,没什么胃口。”他轻应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随即摆手吩咐道:“撤了罢。”
“那可不行!”长歌突然出声反对,其反应甚是激烈。
萧湑眼眸不由一凝,随即看向了长歌。
“怎得?几日不治你,便愈发放肆了?”
见萧湑面上严肃,长歌愣了片刻,面上随即堆起了笑。
“长歌可断不敢与公子放肆。”
“这可尽是九爷吩咐的,听不听,便看公子自己的了。”
说着,长歌看了萧湑一眼,目光中,尽是幸灾乐祸。
于此,萧湑自看在了眼中。
但比起长歌此时的目光,他更关切方才他提到的那人。
“她…如何说了?”萧湑沉吟了片刻,再出口时,语气已然甚是好奇,尽是探究。
“这……”
“嗯?”见长歌稍有踟蹰,萧湑不禁冲其眯起了眼。
长歌见已然再难躲去,便无奈说道:“九爷说了,这事是别人的,可公子这身子……”
“我这身子如何?”
长歌似突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却不抵萧湑灼灼目光。
于是将心一横,忍着心下甜腻和突然生出鸡皮疙瘩说道:“却是她的。”
“若是公子当真瘦了,她是要与公子讨些斤两的。”
“至于怎么讨……”长歌瞥了萧湑一眼,冲他甚是莫名地眨了眨眼,“九爷说,公子定是知道的。”
“她真是这么说的?”萧湑突然出声,眉目间再难掩甜蜜之意。
见状,长歌不禁嫌弃地看了萧湑一眼。
他只当是萧湑“奴性”上涨。
但他哪里知道,萧湑根本没有听清他后面所说的话,便是前面一句“身子是她的”就已然让他迷了心智。
长歌见萧湑满面春风,不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公子且说,长歌什么时候骗过公子?”
也不知萧湑有没有将长歌的话听进耳中,他兀自点了点头,渐渐便入了沉思。
算来他已然有三四日不曾见过单寻欢了。
萧湑看着碗中余下的清粥,不禁有些怅惘。
若是平日里,此时定是他为单寻欢布菜、加羹之时。
“也不知她近来如何,可瘦了?睡得可好?”不知过了多时萧湑方才沉吟出语。
语中含尽担忧,藏尽思念。听得长歌不禁浑身一激灵。
“公子便放心吧,九爷身侧不是还有阿璃吗?”
“嗯?”
“长歌…。”萧湑话音一顿,突然抬眼看向了长歌。
他眼睛微眯,眸中尽是探究。
而更令长歌有些发毛的是,萧湑此时面上的神情。
长歌目光不自然地避了避,吞了吞口水,随即讪笑道:“公子,长歌还有些事……”
他伸手指了指殿外,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长歌刚将身子转过,身后萧湑便是扬声一唤。
见长歌果然将脚步停驻,萧湑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自桌上端起了一盏茶,轻呷了一口,方才挑眉说道:“说说。”
长歌身子一顿,转身讪笑道:“公子想让长歌说什么?”
萧湑定定地与他相视了一眼,沉吟了一声,“说说你与阿璃。”
“我与阿璃…。”
“嗯?”见长歌有些支吾,而眼神则有几分飘忽,萧湑含笑一抹,继续“逼问”。
但,萧湑面上玩味越浓,长歌面上的躲闪之意便越甚。
抚头支吾半晌,话没说出一句,脸到是生了红。
萧湑见状,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大概是何意。
毕竟,长歌喜欢阿璃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奈何阿璃是个出了名的小辣椒,长歌不知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骂,干了多少活,穷追了多少时日都未曾有结果,但看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萧湑眉梢微扬,眼中不乏欣慰。
“你可千万要对人家好些。”
“不然阿璃气急,将小九拐走了,我可是要唯你是问的!”
“公子放心,是她欺负我才是,我哪里舍得欺负她。”
话刚说罢,长歌面上的笑意便是一僵,稍作反应,连忙用手将自己犹自微张的嘴捂上。
而眼睛,则在惊恐地看着满脸坏笑,奸计得逞的萧湑。
萧湑见长歌终究醒悟,不禁笑着点了点头,“嗯,长歌长大了,该选个吉日”嫁出去“了。”
“公子你…。”
“公子,该出发了。”
长歌的“戏耍于我”四字还未出,殿门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恰将长歌的话打断了去。
萧湑眼神暧昧的瞥了长歌一眼,旋即转首循着声音,向殿门处望了去。
那处,此时正有一人逆光而来,不是执剑的长风,又是何人。
他见萧湑和长歌齐齐望来,神色各异,不禁心怀莫名,步步行来。
“公子”
“裘大人,已然在外间等候了。”
长歌突然冷哼了一声,待长风抬眼探视之时,他已然转身离了去。
长风心下莫名更甚,不禁看向了萧湑,意欲询问。
萧湑却含笑,斜睨了离去的长歌一眼。
“无事无事,不过是咱们家长歌…。”
“怀了春。”
“公子!”
萧湑的话一出,原本离去的长歌便怨怪地唤了一声,虽止了萧湑的话,但却引得其大笑出了声。
长歌无奈,只好衣袖一甩,入了内殿。
长风还是不知发生了何事,看向萧湑,尽是一脸茫然。
萧湑也不做解释,仅是摆了摆手,“我们走罢。”
说着,萧湑便起了身。
而此时,原本入了内殿的长歌亦行了出来,手中还多添了一件素麻薄衫。
面上虽有恼色,但仍旧侍候着萧湑将那薄衫罩在了身上。
一切准备妥当,萧湑便欲随着长风离去。
但刚行出不过几步,便被身后的长歌拦了去。
起初,长风以为长歌还在闹脾气呢,但转身之际,却是半碗清粥入了眼。
长歌也不去理他,而是径直将那半碗清粥递到了萧湑的眼前。
“公子这粥…。”
看着长歌微眯的眼睛,萧湑甚觉无奈,只好伸手,将那半碗清粥接了来。
瞥了一眼,手一扬,便将其一饮而尽。
长歌见状,不禁暗自“鄙夷”,心道这世间若是有人能治得了萧湑,那必是单寻欢!
萧湑和裘清泉前来德惠门时,万事已然皆备,而文武百官也俱已到齐。
见萧湑前来,百官齐齐下跪行礼,而萧湑却在人群之中,寻到了单寻欢。
今日,她一改平日深色衣衫,同披上了素衣。
若不是萧湑早知单寻欢为女儿身,怕是会当单寻欢是哪家的温润佳公子。
两人目光越过人群,相视一笑,思念不解,更添许多,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两人默契极重,同时望来,亦同时将视线移了去。
吉时已到,三声号响后,送葬队伍正式启程。
萧汕的棺木由七十二人抬起,而行在最前的是六十四位高举万民旗伞的引幡之人。
紧随在后的,则是萧汕的卤薄仪仗队,他们各举着各式兵器、纸扎绸做的“烧活”。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队伍行在最后,而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和尚、道士,在行路之际,不断诵经,意欲超度亡灵。
整个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而在从京城去往萧汕陵地之时,沿途还设有供停灵,和送葬队伍休息的芦殿,可谓是场面气派,声势浩大。
陵地所在之处,离京城并不远。
那处名为鹤山,是历代大宁国皇帝死后所葬之处。
到达时,还未至辰时,将一切准备妥当后,稍等了片刻,方才行礼下棺,待封陵过后,也不过将近巳时。
已是归京之时,萧湑已然作了上车的准备,却在转身之际,顿住了脚步。
只因此时,文武百官皆转身看向了自己。
萧湑疑惑,稍有几分怔愣。
见众人神色严肃,不禁笑了几声。
“怎么?”
“各位大人,作何看着本王?”
“可是本王身上有什么?”说着,萧湑垂眼,向着自己身上看了看,但见左右并无异常,复又重新看向了身前的百官。
这时,岳思庸突然自百官中行出,迈步上前。
看到此处,萧湑眉梢跳了跳,而眼眸则深邃了许多。
该来的,这,便要来了……
只见,岳思庸近前,站定后,与萧湑拱手行了一礼。
“王爷身上并无什么不妥,只是……”
岳思庸的话音顿了顿,抬首向着萧湑那处望了一眼,随即突然伸手掀袍,跪于了地上。
“下官奏请雯王…。”
“接任皇位,继承大统。”岳思庸极其郑重地与萧湑磕了一头,旋即朗声说道。
还未及萧湑出声应答,原本站在身周的百官便与岳思庸一般,接连跪下,伏身在地。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越来越多的人随之出声,而话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这……”萧湑有些迟疑,他面上虽显得受了惊,但实际,他早已得了消息。
见萧湑仍未应声,岳思庸只当是萧湑还未想清楚,便起身,再次出声相劝。
“王爷,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王爷应允,也好早日登基,振我山河。”
“是啊,王爷。”岳思庸的话一出,身周,立时便有人出声附和。
“奏请王爷,接任皇位,继承大统。”
“奏请王爷,接任皇位,继承大统。”
“奏请王爷,接任皇位,继承大统。”
萧湑本还在审时度势,岳思庸却突然伏身,再行大礼,口中则朗声高呼。
一声出,声声出。
一时呼声彻响,在整座鹤山间四下回荡。
萧湑甚至都觉得,那声音已然越过群山峻岭,川河溪流,传入了京城之中。
长年以来的心愿就要达成,但,许是因着一切情绪早在萧汕死去之时,便已然发散而去,如今的他,心下却是异常平静。
这江山早在他归京之时,便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他从未觉意外。
而他,终能给他的小九一个家了。
下意识地,萧湑向着人群中望去。
单寻欢所在之处,离他并不远,只一眼,便望入了眼中。
她与众人一般,拱手跪在那处,口中念着的,亦是奏请他继位之言。
许是因着萧湑的视线太过炽热,单寻欢竟突然抬起了头,不出意料,恰望进了萧湑眼中。
一时坚毅化了温暖,柔情遍布了周身。
微笑入目,引人心动不已。
真好…。
江山和她,都在……
“好!”
“本王应了!”
“还请各位大人,尽心辅佐。”萧湑突然开口应声,声音掷地有声,亦传遍了整座山林。
“臣自当竭尽全力。”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喜,应罢一声后,齐齐俯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出,荡天下,震山河,入天阙。
攻成!功成!
天昭三年,七月二日,天昭皇萧汕下葬入陵,雯王萧湑在百官奏请之下,继位。
萧湑行登基大典之时,已然是十二日之后。
于这一日,众人早已是翘首以盼。
天刚破晓,便有百姓至街,虽不能张灯结彩,却也将街道门户打扫地干干净净,仿若时至新年一般,众人皆是面上带笑,喜庆自显。
而宫中上下,亦忙作了一团,但,却是乱中有序。
大典被定在卯时举行,丑时刚过,便已有人来,侍候萧湑沐浴更衣,焚香祭神。
待一切就绪,方在宫人的簇拥之下,行至奉天殿。
奉天殿外,早有文武百官垂首相候。
而新任丞相张弛和鸿胪寺卿裘清泉也已然在殿内等候。
卯时一到,阶下鸣鞭,钟鼓声起。
殿外群臣立时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礼。
一声“礼成”之后,便见裘清泉手持黄卷,自殿中步入殿外,向德武门行去。
待鼓声再响之时,萧湑即位之事,便已诏告天下。
至此,萧湑即位,改国号为天合。
京城街道上,虽不能放响鞭炮,但人声鼎沸,竟是经久不衰。
而萧湑也已步出奉天殿,准备接受群臣朝拜。
群臣辅一见萧湑,立时齐齐下跪,山呼万岁。
呼声响极,传遍了宫阙过处,而余音,亦是久久不散。
萧湑放眼在阶下扫视了一眼,待看到单寻欢所在之处,突然开口说道。
“如今,朕已是这大宁国的天子。”
“所以,趁着今日吉时,朕还想再办两件事。”
萧湑的话一出,阶下群臣不禁心生疑惑,在暗地里皆是面面相觑。
而在萧湑身侧的张弛和裘清泉,亦是一脸茫然,各自对看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未看出。
萧湑自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但他却犹如未见,沉了一口气后,复又说道:“这第一件事……”
说着,萧湑顿了顿,随即眼眸深邃,话语再出,“朕要罢去单寻欢空镜司指挥使一职。”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皆转眼看向了跪在阶下的单寻欢,有的还低声讨论了起来。
而其间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则生了担忧。
但单寻欢却,犹跪在那处,纵是万人注目,她亦是一动未动。
张弛也皱起了眉头,毫不可察地前行了几步,近了萧湑身前,而后低声提醒道:“皇上!这…。”
“这不好吧。”
张弛话语极其严肃,萧湑却突然勾唇笑出了声。
张弛诧异,本欲询问,却听萧湑再次开口。
只见,他面上含笑,眼睛始终平视阶下,仰了仰头后,随即扬声说道:“那朕要问问单卿。”
“朕之意,单卿可接受?”萧湑突然将视线移去了单寻欢所在之处。
目光灼灼,竟是异光闪烁。
众人见状,不禁皆屏息凝神,静候着单寻欢应话。
场中一时静谧,随即便听单寻欢,轻声而道:“臣无有异议。”
“哗…。”这次,阶下是真的炸开了锅。
群臣本皆以为单寻欢会极力出言反对。
但却未想到,她竟如此淡然,便接受了萧湑的罢黜之令。
众人心生茫然犹觉梦中,而萧湑却似是极其满意,面上的笑意愈发浓重。
“既如此,那便请单卿交出金令罢。”
“是。”单寻欢应了一声,旋即,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将一直随身的金令卸下,交于了身侧方才行至的宫人手中。
而那宫人,复又将那金令呈于了萧湑。
萧湑将那金令接过,触手之处,犹有余热,他不觉便在掌中摩挲了起来。
“至于这第二件事。”萧湑静默了片刻,待群臣议论之声渐去之时,复又开口说道。
“如今大宁国已有皇上,是不是亦该有个皇后?”
众人闻言,再次面面相觑,心道这是皇上想娶妻了,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会有如此殊荣。
想至此,众人皆竖起了耳朵,等着萧湑再次开口。
而家有适婚的女儿者,则将身体紧绷,心里暗自猜测着,是不是会受上天眷顾。
众人皆静,而张弛却突然步上,随即拱手应道:“回皇上,此时虽不是时候,但按祖制,应该。”
“只是…。”
“不知皇上钟意何家女子?”
萧湑闻言,转眼看了张弛一眼,微微一笑后,竟提袍,步下了石阶。
众人不知萧湑何意,连忙跟上,却看萧湑突然在单寻欢所跪之处,停下了脚步。
单寻欢早就听到了萧湑的脚步声,他一步步迈来,而她的心却是一下下跳动。
此时萧湑在她身前停下,她的心亦随之猛然一动。
突然,在单寻欢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纹路清晰,宽大有力,正是她相熟的那只。
不知不觉中,单寻欢便将手递了去,像往常,他将她手牵起一般,置在了他的掌中。
萧湑将她扶起之时,她一眼便望入了他的眼中。
那里,如平素一般,柔情似水,似要将她化了一般。
“你可愿与朕执手到老,共看山河?”两厢对望,萧湑突然开口说道。
“皇上,这…。”
“皇上还是莫要与臣们开玩笑了,这…。这单指挥使怎做得了皇后?”
萧湑的声音虽低,但在两人身周的众人却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了耳中,顿时惊起。
于此,萧湑不过勾唇一笑,没有过多的解释,但却突然扬手,将单寻欢头上罩着的纱帽掀了去,一时墨发飞扬,逆光耀眼,虽看去仍旧英气,却已然是个女子模样。
“他……。”
“她……。”
“如今可做得了?”萧湑看着眼前的模样,心下甚是欢喜,甚是满意。
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传朕口谕,单家四女,单寻欢,礼度攸娴、雍肃持身、甚得朕心,特令其作朕原配,正位中宫,择日行礼。”
未等众人言语,萧湑便已朗声出口。
“皇上…。”众人皆惊,意欲再次出声相劝。
却听萧湑突然厉声说道:“不得有异!”
“否则,还请各位再寻他人,将这大统继了去。”
张弛闻言,心下一慌,立时下跪,“皇上息怒,臣下,定遵旨。”
众人见丞相和鸿胪寺卿已然出声,也不敢再作阻拦。
身周静谧,而萧湑的眼中,却始终只有单寻欢一人。
他伸手抚上了单寻欢的发顶,“发散了,日后为夫天天与你挽发可好?”
闻言,单寻欢笑着颔首点了点头,眼中竟是幸福之意。
萧湑突然将单寻欢的手握了紧,“走吧,小九,我们回家。”
“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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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了,大婚在番外!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