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她死了,死在那火刑架上被挫骨扬灰;有人说她没死,如凤凰浴火重生……
却没有人知道,她孤身一人回了北韩为族中老小三百余人收尸,那天的邺城的空气中满满的被鲜血染湿。
地上血流成河,那些曾经憎恨过怨怼过怒骂过的人全都成了无头尸体,流不尽似得鲜血将整座午门断头台淹没。
而现在,那些鲜血已经干涸、凝固在地面上雨水也冲刷不去!
红。
除了凄厉的红就是横七竖八甚至分不清是谁的头颅谁的身子的尸体……
景帝没有派人给君家的人收尸,曝晒了两天的尸骨早就发酸发臭残败不堪,君拂妩木讷的走上断头台,翻过一具具的尸体,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父亲君臣儒的尸体。
“爹……”君拂妩想起八岁那年她拖着比展开自己还要高的卷纸爬上君臣儒的膝盖,奶声奶气又豪气万丈:“爹爹你瞧,妩儿也会帮爹爹……”
那时候君臣儒是怎样的?
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君臣儒摸了摸她的脑袋:“妩儿这么聪明只能让爹爹知道,不然别人会利用妩儿的!”
就为了这句话,她后来搜肠刮肚的为他出主意,也如愿得到头顶上温温软软的抚摸。
她所在意的,不过是一句关爱罢了……
可是后来,渐渐地她长大了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娇俏姑娘,爹爹便再也没有亲昵的抚摸她的头顶。
似乎那浓浓的父爱在岁月的流逝中流逝、消散……
轻轻的抱起爹爹的头颅,君拂妩唇边弯起一个弧度:“爹,我带你回家……”
多久没有喊君臣儒“爹”了?
少说也有两三年了吧,这几年她一直在外游荡,和墨奕譞、卿肜郁在一起闯荡江湖做一名江湖游侠。
呵!
现在爹爹都身首异处了才想起来应该关心他?
她大概是全天下最不孝的女儿了罢?
顺着大路迎着百姓的指指点点,君拂妩一路抱着君臣儒的头颅到了君府。
曾经煊赫车水马龙的君丞相府已荡然无存,官府惨白的封条赤果果的交纵在红漆大门上,大大的×像是要否定君氏十几代丞相的功绩一般!
“嘶--”
君拂妩手起,一双封条如秋冬的落叶飘然落在地上,被她一脚踩在地下。
“你还有脸回来?都是你害的!”身后嘶哑的女子嗓音响起,紧接着君拂妩就感觉身子被重重的撞了一下,连带着朱红色的大门都被撞开,一双姐妹摔入丞相府--“都是你都是你!”披头散发浑身脏污的女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攥紧君拂妩的衣袖也不知是要打还是寻求生命最后的支持。
君拂妩瞪大双眼望着眼前这个君府残存的庶三小姐君月妩:“是你?”
君月妩哭得浑身发颤,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
那日,恰好她被君拂妩扫地出门嫁给断了腿的刘亮,随后便被刘亮带回城外乡下当起了村妇。
刘亮的腿就是因她的事而断的,他又如何肯善待于她?
一句话不中听就是一顿好打!
想她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娇小姐如何受得住?几天后就偷偷溜回家,想要求君臣儒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谁知恰好赶上君家全家下狱!
也亏得早先就被扫地出门,少了她这个庶三小姐竟也没被追问计较!
君月妩就在君家门口守着,直到三天前眼睁睁的看着君家三百余人被斩她都不敢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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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她就在君府门口蹲着,无望的蹲着。
刚心灰意冷便看见君拂妩抱着什么没魂儿似得往君府走!
君拂妩扫了眼君月妩脏得看不出原来面容的脸,扯了扯嘴唇也没能扯出个表情来,只得低头望着怀里父亲的头颅面无表情。
“这是爹爹的……”君月妩捂着唇,突然尖叫一声扑上来:“给我--”却被君拂妩一拂袖扔到一边!
“你总算是来了!”
君府里走廊上缓缓行出一抹黑色的身影,远远望去那人似与君府融为一体……
“君叔?”君月妩大惊,她记得君叔也被斩了!
君拂妩沉默的望着君叔,半晌才动了动干枯到起死皮的唇:“爹爹有什么话要说的?”
“果真不愧是丞相要保全的人!”君叔的目光在君拂妩的身上一绕,赞许的点头,走近君拂妩才轻声道:“君氏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我爹他,是不是没有死?”
“死了。”君叔怜悯又冷酷的扫了眼她怀里已然青白发黑的君臣儒的头颅,指尖动了动,坚定道:“君氏子孙全折在莫氏手中,你,君拂妩现在是唯一的君氏继承人,若你不振作起来君氏就此,完了!”
“什么意思?”君拂妩的眼珠子终于动了,缓缓的站起来直视君叔的双眼:“你都能偷得一条性命凭什么君氏一脉就没了?骗谁!”
君叔冷酷的勾了勾唇:“我不是君氏的人,我是三百年前和君氏一起被抄家的君朝丞相商昶姜的血脉!君氏这个帝王被逼当了多少年的丞相,我商家遗孤就当了君氏多少年的管家!如今这天下早已有了分崩离析的颓势,正是君氏东山再起的好时机……”
“君拂妩!”君府大门被大力撞开,一脸狼狈的墨奕譞气喘吁吁的扶着胸口:“君拂妩……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了!”
天知道当他回到神兵山庄,收到君府被抄家灭族的消息的时候心有多慌!
他竟然在她最脆弱受伤的时候弃她而去!
该死!
君拂妩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个,被她伤了情还自责到无以伦比的男子,突然眼一湿,整个世界似乎都下雨了……
当全世界都背弃我,当全世界都以为我能扛得住,当全世界都视我如仇雠!有一个人自责的望着我,说着对不起没能保护好我的话……
“墨奕譞……”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你还肯收留我吗?”
三年后。
一辆简朴的马车路过澜沧江,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双沉寂的桃花眼。
“澜沧江这片的河道修好了……”那人放下帘子,之间在案几上敲击出有节奏的声响:“翠儿,北韩那边安排好了?”
“所有大臣府内的人都安排好了。”跪坐在车厢左侧的娟秀女子敛眉,将手中的信纸递上去:“公子请看。”
那人扫了眼,随意“嗯”了一声,闭目养神。
翠儿心疼的望着自家小姐,自从三年前君家覆灭小姐便再没有过欢颜。一年到头都穿着一身红色男子锦袍,明明穿着那样火热的衣裳,可一张脸上却冷得比冰块都凉!
她想起三年前京都一别再次见到君拂妩的模样。
那种没了生气的模样她真的不愿再看一次……
“到了,公子。”赶车的青衣跳下车,君拂妩一掀帘子身子一轻便下了马车。
眼前是成片成片的军营,看守军营的老兵一见绯衣公子轻衣缓带而来连忙收敛了步伐站得笔直。
这位“公子”可了不得!小小年纪便是这十万大军的元帅!治军严明,兵法如神!前些日子亲自率兵以三千人力敌北韩两万精兵,硬是将这座号称天下粮仓的梁城给夺过来,成了他们的领地!
终于他们也不是深山里穷养的破落士兵了!
“见过公子。”老兵虔诚的行礼。
君拂妩点点头,路过他的时候道:“你膝盖的旧伤好了吗?”
“啊?哦!”老兵憨笑:“自从用了公子的法子就再也没有疼过了!”
“嗯。”
进了军营,君拂妩轻车熟路的行至主营,一路上心悦诚服的士兵的目光让她的眸光柔和了许多。
“君叔。”
君叔抬头看了她一眼,含笑指着桌子上的地图:“我正在看你昨夜送来的地图呢!”第一次见到画得那么直观立体的山河地图,看得他都废寝忘食了!
“计划有变,景帝排兵给青城新增防卫,我们先改变原先计划……”君拂妩就着桌子上的地图开始排兵布阵。
“不对!”君叔指着青城的城门那一块:“这里的守备最言,为何反而派兵最少?”他也是熟读兵书的人,怎么也拎不清她的意思……
君拂妩微微勾唇:“今晚你就知道了。”
当夜,青城城门下。
“楼上的听着!当年莫氏贼子夺我君氏百年基业篡位为皇,今莫氏无德无能鱼肉百姓令人发指!故君氏秉持为民宗旨驱其下位,尔等速速弃暗投明!”
君拂妩听着君叔教给先锋兵的说辞,扯了扯嘴唇。
城门上,刚刚随援军到达的太子莫离殇闻言站上城楼,望着城下声势浩大的两万敌军!
两边大幅旗帜随风秫秫,展开决绝的姿态。一万大军正对着城门,正前方是三千弓弩手拉弓引箭蓄势待发,弓弩手后面是高头大马整齐划一的骑兵,长矛突出闪着残虐的色泽。侧边两翼各五千骑兵成琦角之势,凛冽的杀气腾腾直上九霄!
远远地,他看见曾经的未婚妻骑着高头大马栖身于杀气腾腾气宇轩昂之中,隐隐成为那叛军的精神领袖!
“取箭来!”莫离殇冷笑一声,于千军万马中如此突兀的一身红色盔甲,他不成全她求死之心岂不是说不过去?
守城的士兵将一柄黄金弓弩奉上,欲言又止满是惆怅的望着自信爆棚的太子殿下。
长箭上弓,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