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阳回城就直接回了东宫,简单的沐浴之后就上床睡了。
映紫几个都看出来了她的情绪不对,也不敢多问,这会儿看着身后黑漆漆的窗口,映紫还是忍不住都青萝道:“你还是进宫一趟去瞧瞧那边的情况吧。虽说太子殿下应该准备周到了,也怎么都要防范着的。”
“好!”青萝略一思索就点头答应了。
待她走后,映紫就又对桔红道:“今夜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我去一趟驿馆,把事情告诉主子知道。”
“呢!”桔红点头,映紫便再片刻也不耽搁的夺路而去。
彼时的驿馆里,延陵君刚一回去,就被荣程昱的人给堵了个正着,被请去了荣程昱那里。
延陵君并未拒绝。
过去的时候,荣程昱正坐在灯影下喝茶,脸色不是太好。
“祖父找我?”延陵君含笑问道,走进去,半点也不生分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嗯!”荣程昱的眉心隐约一跳,暂时却还忍着没有发作,又喝了一口茶才道:“把浔阳公主送回去了?”
这驿馆周边遍布他的眼线。
延陵君听了这话,不过莞尔,坦然道:“没有,她自己回去了,孙儿想着祖父可能还有话要同我说,就先回来了,祖父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
他认的这样痛快,荣程昱反而是不知如何接茬,心中略一权衡,也直言说道:“之前那个侍卫,是谁的人?”
“什么?”延陵君正缓慢敲击在桌面上的手指一顿,挑眉看向了他。
荣程昱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顿觉胸口里积压了一口气,脸色就更是难看,“别打马虎眼,之前你从浔阳公主手里要回来的那个侍卫,若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他的脸也不会毁成那个样子。你既然是故意断了线索不叫我去查,难道不是对他的底细早就有数了?葛尚书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这件事,我得需要对皇上有个交代。”
“呵——”延陵君笑了一笑,仍是不紧不慢道:“祖父怎么就认定我会知道?我也不过是连夜才刚刚赶过来的罢了。”
“你——”荣程昱被他噎了一下,心里却还是笃定的觉得他一定知情,不耐烦道:“如果不是你心里有数,你又何故断了后面的线索?君玉,你有多少能耐,我是知道的。陛下既然将此事交代给了我来调查,我就势必要就此事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此事关系到我荣氏一脉的满门荣辱,你别再给我打马虎眼了。”
延陵君看着他,面上还是那副闲散的语气道:“什么叫祖父知道我的能耐?我能有什么能耐?您的意思,难道还是我知道了什么,又刻意瞒着您吗?”
“君玉!”荣程昱见他左右推脱,终于怒不可遏的猛然拍案,怒声道:“我知道你极为属意这门婚事,现在西越方面有言在先,你不能拆他们的台,这一点我也能理解。她说此事关乎北疆,此事的真假你我都是一目了然。哪怕只是想想也能知道,此事必定是和咱们朝中密切相关,否则你也不用出手毁了那人的脸了。”
如果那人真如褚浔阳所说,是北疆的探子,那么留下他来,反而可以坐实了北疆的罪证,实在也犯不着延陵君出手做这样的小动作了。
延陵君抿抿唇,像是在权衡沉思,过了一会儿,方才抬眸对上荣程昱的视线。
他的面上一直都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的笑容,不辨真假,一双墨玉般的眼睛里面颜色却是深不见底,带着一丝慑人的明光光芒。
“既然祖父你笃定的知道此事和咱们朝中脱不了关系,就更应该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延陵君道,看着荣程昱的眼睛,字字清晰而缓慢,“您既然料事如神,难道就猜不透这其中内幕?若要说到真正插手策划了此事的人,也无外乎就是几位皇子了吧?无论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祖父觉得您若真要揪出他们来——最后是要报予陛下知道还是不报予他知道。”
荣程昱的心思清明,更知道自己的私心,不过就是想要多握住一重把柄,就算叫他查出幕后主使,最后报给崇明帝的,也只会是按照褚浔阳给他的那一套说辞。
可是现在他找来延陵君逼问线索,却是怎么也不能当面交代这些的。
“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荣程昱黑着脸问道。
“没什么,我只想提醒祖父一句,上阵父子兵,打死不利亲兄弟!”延陵君道,唇角弯起,缓缓而笑,“六皇子风煦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祖父你应该是不会忘记的吧,其他人不明真相,但风煦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祖父你却是一清二楚的。他做了那样的事,并且最直接的受害者还是陛下,但是到了最后陛下也不过是将他荣养起来罢了。相对而言,这次的事情再大又能大到什么程度?一旦祖父你刨根问底的追就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您又觉得陛下会是如何处置?不过就是损失了一个礼部尚书而已,但陛下身边可用的儿子却是不多的,届时十有八九还不就是不聊了了,而祖父你这个检举者——不过吃力不讨好罢了,不仅陛下不会感激您,被您揪出来的那位受了责难,只怕更要就此恨上您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祖父您真的觉得还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必要吗?”
崇明帝最喜欢的儿子已经被他彻底厌弃,心在朝中,二皇子的身体不行,五皇子又不成气候,就是太子和四皇子也都不很让崇明帝满意。
五皇子和二皇子,因为是和大位基本无缘,所以犯不着做这件事,从荣程昱的角度来看,幕后主使不过就是风连晟和风乾之间了。
崇明帝身边也就这么连个可用的儿子了,就只为了一桩他本就不看好的婚事,想也不用想,最后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真的追究他儿子的作为。
而一旦荣程昱揪出这个人来,反而是把他们荣家送做活靶子给人打了。
这些道理,荣程昱全都心知肚明。
但他起先为了套话而刻意隐瞒,这会儿被延陵君说教,只憋了一肚子的气,又全然无处发作。
延陵君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色,也只当看不见。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复又回头,双手撑在桌面上,弯身俯视下去,看着荣程昱的面孔道:“祖父,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我做任何事,也必定都是为着家族的荣耀考虑,祖父您——难道不是吗?”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荣程昱听的心头猛地一跳,趁着一张脸,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面色不善。
延陵君看着他,也不避不让,只就微笑说道:“我知道,当年我父亲执意辞官迎娶母亲的事情忤逆了您,您的心里对他,一直都存有心结。这件事上,我也不好替父亲分辩什么,毕竟是他忤逆您在先,后来无论是您要疼爱二叔或者家中其他的兄弟姐妹更多一点,我也都觉得是情理之中。现在有父亲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如果这一次——”
延陵君说着一顿,唇角弯起的笑容不觉的更加深刻几分,才又继续道:“如果我的这桩婚事也不是您的心中所向,那就注定了我也是要同父亲一般,也忤逆您一回了。当然了,咱们是一家人,您又是我的长辈,我自己有错在先,就势必要对您,对荣家都做出相应的补偿,这样才算公平,是不是?”
当年杨妃因为阳羡公主的婚事而与之翻脸决裂,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却鲜有人知道,其实荣程昱对荣显扬自毁前程的举动也甚为恼火,甚至父子之间也起了强烈的冲突。
在外人看来,荣程昱就只是耳根子软,被宣城公主母子笼络了,以至于和长子之间生分,但事实上,却是事出有因的。
这些往事,本也是荣程昱最忌讳的,现在却被延陵君这样不加掩饰的搬出来。
荣程昱额角的青筋隐约跳动,放在桌子上的手掌也逐渐收握成拳,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压抑才没叫自己发作,最后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要对祖父许下承诺,请您放心!”延陵君道,直视他的目光,“眼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门婚事,不管祖父您是喜欢或是不喜欢,这一点也都已经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了,作为长辈和一家人,我还是希望您能站在我的这一边的。而作为报酬,我可以向您许诺,不管今后我的路要怎么走,哪怕是我会有入仕的打断,我我功名前程,我会全部自己负责,绝对不叫祖父你为难的。”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会放弃镇国公府的继承权吗?
荣程昱的眉心瞬间拧成了疙瘩,用一种隐晦又深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这个时候,他不能赞赏他的骨气,却也同样不想指责他的狂妄和不孝,只有一种鲜明的感觉——
自己这个长孙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而带给了他深深的震撼。
延陵君也不管他是何种表情,重新直起了身子,在自他面前错过去的瞬间,顺势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家和——万事兴,想必——这也是祖父你的愿望。”
宣城公主那双母子虎视眈眈,如果延陵君执意要争这个爵位的话,可想而知,待他回归之后,镇国公府里面会是怎样硝烟四起的一种混乱场面。
即使心里再恼,荣显扬和荣烈也都是他的儿孙,还没到要将对方置诸死地的那一步。
荣程昱的心里虽然是为延陵君这样轻狂的言语动作而恼火,但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是一目了然,立刻就将利弊区分的清清楚楚。
何况——
只从西越方面的态度来看,延陵君和褚浔阳的这门婚事也是势在必行,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和否决的机会。
延陵君给出的这个承诺——
完全相当于是天上掉馅饼,平白送给他的。
荣程昱死咬着牙关,完全只是碍于面子,最后也没表态。
延陵君却只当他是默认,直接错开他身边,款步出了门。
他走后,管家才面上带着小心从外面走进来,轻唤了声,“国公爷?”
荣程昱回过神来,狠狠闭了下眼,再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面上就多了几分疲惫之色道:“之前我写好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吧!”
“啊?”管家闻言,却是骇然一惊,赶忙回身去关了房门道:“这样不好吧?小的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大公子的态度虽然轻狂了些,但是他方才所言也都不无道理,一笔写不出两个荣字,到底都是一家人,您若如实禀报,叫皇上恼了大公子,保不准皇上迁怒,就也要连累咱们国公府的!”
方才延陵君回来之前,荣程昱就已经将这整件事的始末写了一封折子,里面虽然没有言明是延陵君做了手脚而断了追查的线索,但之前在后巷亲眼见过事情经过的人不少。侍卫的尸体是容貌莫名被毁,崇明帝只要想查,自然就能轻易锁定了延陵君。
“叫你去做你就去做,哪儿来的废话!”荣程昱却是不为所动,起身甩袖回了后面的卧房。
管家无奈,只能依从他的吩咐去办。
诚然,荣程昱这边的一举一动也是瞒不过延陵君的,这边管家安排的信使刚走,马上就有密卫把消息送了过来。
“国公爷才刚打发了人八百里加急递送了奏章回京,需不需属下命人拦截,先确认一遍奏章的内容?”那密卫问道。
“不必了!”延陵君道,面色全然不变,唇角却带起一点莫名深刻的笑意来,“他不会蠢到为了一点个人情绪就弃整个荣氏一门与不顾,不用管他,他要做什么,都只管在旁看着就是!”
他的这位祖父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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