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篇_第一百一十四章 广陵

看见明河等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拂弦的手指停下来,乐音戛然而止。

曹丕向着她们,微微点了点头,一如从前那样,淡然而冷肃,道:“既然来了,就饮杯茶罢。"

织成她们这才发现,室内角落里又置有红泥茶炉,一只陶壶坐在炉上,水温已沸,不断腾出白气,那方才卷起纱帘的青衣小僮赶紧转身过去,侍弄炉上的茶水。

明河如同受惊的猫,只一径往织成身后躲去,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织成望着曹丕,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后烧坏了脑子,平素分明是极擅机变的,此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槿妍轻咳一声,左手一扯明河,右手扶着织成,款款下拜,答道:“奴等遵令。”

她这一咳一拜,织成和明河才反应过来。

这地方是曹家的铜雀园,这男子是曹氏嫡子五官中郎将,以自己三人的身份,居然见面还未曾行礼,更遑论是答他的话了!

即算是织成自知将死,不会在意这些贵人们是否喜欢,但槿妍和明河却还要生存下去。而自己现在毕竟还住在铜雀园,对主人不敬也未免太过失礼。所以她非常认真地行了一礼,倒是让曹丕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甄娘子已大好了?”

“好也白好,终究还是被你爹杀掉的!”织成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恭敬答道:“已有起色,谢将军垂问。”

只闻铮、铮、铮铮数声,断断续续。却是曹丕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拂弄着琴弦,零落不成曲调,显然只是信手为之。

明河不安地偷眼看了看他,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方才唐突地打断了他的弹奏,才让他忽然没有兴致。心中忽然一阵委屈,低下头去,借着衣袖的遮掩,手指互相扭在了一起。

那青衣小僮已拿来几张席,三人自然不敢与曹丕对坐,只能远远地退到角落里,放下席子,又小心地在上面坐好。

与平时那样端方冷肃的形象不同,此时的曹丕,是一副燕居在家的模样,没有带冠,随意地散着发,只在头顶挽了个髻,横绾一根玉簪。簪色淡绿,簪头嵌了颗明珠,珠光玉质,互相辉映。

身上穿一件绢地月白袍子,外笼素纱禅衣,禅衣的纱质异常纤薄,锦色鲜丽,领襟袖衽等处,皆缘以赭红波浪纹样绒锦,且因了宽袍大袍的样式,格外飘逸轻软,便如周身有云雾相绕般。

炉中瑞香徐吐,在淡淡袅绕的香气中,这拂琴的男子风姿清美,似乎不再是那个叱咤沙场的五官中郎将,而只是邺城中一个赏春吟夏的贵介公子,较之陆焉来,多了几分秾艳;比起何晏来,又要端丽得多。

这样的曹丕,简直是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即使是槿妍,也从未见过他这等模样,不觉暗暗纳罕。至于明河,更是全然看得呆了。

还是织成先开了口:“方才是将军在奏琴?奴等无礼,竟扰了将军雅兴。但听那曲子当非凡音,不知是何名目?”

庄子认为,天地之间的声音,分为天籁、地籁和人籁之音。其中天籁之音,指的是天地之间万物自己发出的声音,无论是草长莺飞、拂风飘雪,还是奔涛激浪、雷鸣雨湍,那些声音虽然大小音质皆有不同,然入耳却极为自然纯一,毫无丝毫杂质,正所谓“与天之和,谓之天乐”,也是最能打动人心、最震撼的音乐。

只是若非亲耳所闻,织成真的想不到,曹丕这样的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人,也能奏出如此美妙的天籁之音。

她猛地想起,在自己昏迷之中,灵识深藏于那黑暗的渊底时,似乎也听到过这样的琴声。

听槿妍和明河说,自己所住的那地方名叫落云馆,是曹操特意安排的紧邻桐花台的住处,难道那琴声,真是从桐花台传来的?可是曹丕也不可能老在这里呆着吧?

曹丕手指离开琴弦,答道:“是《广陵散》。”

织成原是静静端坐,惊得险些跳起来,失声道:“《广陵散》?”

后世之人,即使是对古典乐器并不了解的织成,又怎么可能没听过《广陵散》的大名?

此曲据说起于秦汉年间,流行于广陵地区,散,也是操、琴引的意思。

但是只到魏晋时期,这曲子才慢慢成型,有了《广陵散》的名称。

而令它真正闻名于世的,是因为魏晋名士嵇康。

据说这曲子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由一个神秘的过路人传授给嵇康的,并嘱之不要外传。嵇康信守承诺,即使是太学生袁孝尼等人苦苦央求,也不曾传授给他们,甚至很少弹奏。只到嵇康获罪被司马氏诛杀前,于行刑台上,他要求取一张琴来,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间,弹起这支神秘而动人的古曲,琴音铮铮,如“雷霆风雨,戈矛纵横”。随后嵇康被杀,这《广陵散》也就消秩了。后世的中国十大古曲中,虽然也有《广陵散》的曲目,名列其中,但不过是经后人的揣想,整理而成,而绝非当初嵇康所弹的原味。

可是,眼下连魏国都还没有建立,晋更是影子都没有,从哪来了这样一首完整的《广陵散》?

曹丕倒有些讶异,注目道:“你也听过么?是了,你中山无极甄氏,极重女子教养,多有擅奏古琴者,自然知道《广陵散》了。不过我这《广陵散》只得来上半阙,残缺不全,倒是可惜得很。”

顿了顿,又道:“我少时多随丞相征战,长在军旅之中,少有名师相授。近年来才在邺城驻留,虽学了些,但于琴棋之道,向来不怎么擅长。这半阙《广陵散》,亦是我唯一弹得顺的曲子。”

言语之中,颇多嗟叹之意。

却听槿妍道:“五官中郎将天纵英才,谁人不知您琴技精深,我家少君便说过,休说是邺城,便是放眼天下,您之琴技亦能排入前三。”

明河在听到“甄氏女子多擅奏琴”时,不免缩了缩身子,有些自惭形秽之感。但听到槿妍所言后,顿时眼睛一亮,显然对曹丕更是肃然起敬。

“依我想来,这上下两阙,应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若能够集得全了,不知会是怎样动人的仙乐呢。以五官中郎将之尊,竟也得不到完整的《广陵散》?”

织成对曹丕的琴技有多么精湛并不感兴趣,对于他言中隐含的对于那擅奏琴却早已仙逝的甄姓女子亦不放在心上,却对《广陵散》念念在兹,不由得问道:“竟连那拥有上半阙之人,也不知下落么?”

槿妍不仅惊诧地望了她一眼,心道:“娘子平时并不好此道,也不见她动过什么乐器,没想到对乐音之技竟如此了解,中山无极甄氏,果然是世家大族,名不虚传。”

其实织成对于《广陵散》的了解并不深,但成长在信息时代的她,获得知识的渠道,自然远远胜过三国时代的其他女子。在这个时空中,除非是世家大族的女子,才有受教育的机会,但多半只是读过几部书,要紧的是学习女红以及治家之能。琴棋书画之类都只算是一种爱好,真正将这些技艺尤其是乐器类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界的,只能是那些从事乐行的伎人。

所谓甄氏女子多擅琴技,也不过是因为甄氏的长辈中有几个爱琴的,算作一种家学传承罢了。

对于这《广陵散》,织成依稀记得在哪部影视剧或是哪本书中看到,这曲子的诞生,据说是来自于聂政剌杀韩王的故事,这是弱者不堪强者所凌、愤然反抗之曲,所以弹奏之中多慷慨激昂,时有金戈之音。

但听曹丕弹来,却是从容平和,宛若身处天地自然之中。以此推之,当然可以想得到,这《广陵散》上下阙绝不一样了。

“是,我亦不知。”

风吹帘动,送入一抹熟悉的语声。

听在织成耳中,却如凤唳鸾啸、仙乐天音,心头又惊又喜,几乎热泪盈眶地转过身去!而槿妍已经站起身来,垂手叫道:“少君!”

白衣飘然,穿帘而入。

陆焉微笑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曹丕已经笑起来,道:“是,这《广陵散》的曲谱,原是瑜郎给我的。”

依旧是一袭白衣,如新雪般,那样无边无际的洁白,似乎能涵盖一切秀川明木,亦能包容一切暗黑疆域,且任这世间再怎样污浊,亦不能玷污半分。

衫上暗暗流转的银辉,便如是雪光般,映得他整个人都耀然烁目。

陆焉似乎清瘦了许多,却显得双眼湛然,鼻梁秀挺,以前那种端凝高贵的公子风致,渐渐转化为了山间高士般的澹然淡泊之气。即使是眉间所藏的哀伤,亦如松风般幽远。

他抬起手来,轻轻拂去槿妍肩上一缕断发,蔼然道:“这些日子照顾甄娘子,累你辛苦了。”

槿妍身子一颤,抬起眼来,明眸中瞬间掠过了黯然之色,但随即又被欣喜掩住了:“不辛苦,看到少君你和娘子都好好的,槿妍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少君常说,这人间不如意事,十之也有八九。对于自己来说,即使十之八九都不如意,只要自己最在意的人都好好的,便能掩住所有的不如意。

所以,她什么都愿意。

可是呀,即使如此,那不如意,还依然在那里。象小小的芒剌,挑不出、瞧不清,但一下一下,直扎入人的心里去。槿妍啊,就真的不在乎么?

明河若有所思地看着槿妍,微不可察的、轻轻摇了摇头。

“织成,”这一次,陆焉直呼其名,语声温柔,但这种温柔,与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却又是不同的,倒象是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远方的归人一般,安宁、欣喜、满足:

“听说你醒过来,我禀过丞相赶去落云馆,没见着你,更没想到,你竟找到了这里。”

“这里?桐花台?其实我们也是胡乱走一走,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是最近的一处楼台。”织成疑惑地眨眨眼睛,环视了这间明净简洁的轩阁:“这里……怎么了?”

陆焉笑而不答,看了看曹丕。

曹丕推琴而起,示意青衣小僮再拿两张席来,随意地放置在室中,恰对着窗外秀直的桐木。

“这桐花台,本就是我的住处,甄娘子重伤昏迷后被送入落云馆,瑜郎忧心如焚,父亲便允他在此暂住。”曹丕淡淡道:

“甄娘子昏迷已有七日,这七日中,瑜郎每日都去探视数次。不过甄娘子或许是不知的。”

织成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陆焉,又看向槿妍和明河,道:“陆少君你自己也受了伤,何苦这样?若说是因为我救了你,其实最初是你救我……”

她虽元气大伤,陆焉何尝又好过?他自那战阵中厮杀而归,如何血染白衣,那道自肩划过胸膛的伤口是如何狰狞,她在摘星楼上,也曾看得清清楚楚。

陆焉,他总是这样的人。

“依少君的性子,并不喜欢让我告诉娘子这些事。”

槿妍仿佛明白了她的疑问,轻声道:“所以我和明河,什么也没说。”

“恩义不当论及次数,亦不能以利益衡之。织成你自己对丞相说的话,难道便忘了么?是你救我,还是我救你,又有什么关系?如今见你大好,焉便欣然了。”

近了看时,陆焉不仅是变得清瘦,且脸色有些苍白,眉间的疲倦,如雪间的光影,淡淡的,但掩不住欣悦的喜色。

“我曾告诉瑜郎,其实不必去落云馆。甄娘子只要大好了,便一定会来这桐花台。可是瑜郎终究是放心不下,仍然还是要去。”曹丕微笑向陆焉道:

“因为父亲交待过我,若是见甄娘子她们过来,便不要拦阻。他这一生,从不做空妄之言。他既说甄娘子会过来,那她便一定没事。”

他又看了一眼织成,当中大有深意,或许只有她能看懂:

“这是甄娘子为了这位辛娘子,向父亲请来的殊恩。”

明河眼圈又是一红。

“故此子恒便撤了桐花台的护卫?难怪我过来时,一个人也不见。”陆焉放下织成身后窗上的纱帘,挡住那微凉的风意:“其实吩咐下去也罢,何必撤走所有人手,甚至连暗卫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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