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29 19:02:04字数:3066
高行止猛地一愣。
他的目光缓缓滑落在裴谢堂的小腹上,那儿,已经有了另一个生命在跳动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唇瓣颤抖半天都没法出一个音来。他就这样定定的看着裴谢堂,心中涌过好多东西,那双眸子没有责怪也没有憎恨,在最初那一瞬间的震惊后,余下的就是满满的心疼。过了好久,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话语:“老谢……你真傻,真傻!”
“不傻啊!”裴谢堂柔和的笑着:“我马上就要有一个血脉的延续,以后,他姓裴,多好。”
这笑容刺心!
高行止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不行,你留在京城,就留在朱信之身边。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要是走了,这辈子都会很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裴谢堂笑着撑开他的怀抱:“你知道我早就做了决定。我跟你说实话,这个孩子是我蓄意怀的。”
“你!”高行止眼睛都瞪圆了:“你简直荒谬!”
“嘿嘿。”裴谢堂不敢反驳,企图用笑容蒙混过关。
两人狐朋狗友好多年了,高行止岂能不知,他愤愤然的瞪着裴谢堂,心中起起落落,知道这人固执,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
许久,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这口气:“好,既然你决定要带走这个孩子,以后,我照顾你们母子!”
“照顾倒是不用,你要是有花不完的银子啊金子啊,可以多给我们一点。”裴谢堂笑着说。
这事儿就定了。
高行止摇头叹气:“是不是还瞒着朱信之的?”
“嗯,没打算告诉他。”裴谢堂抿唇:“他现在正忙着对付陈家和太子,没有时间来听我说这些。”
“老谢,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什么?”高行止想到这个,总觉得很没底。从前裴谢堂做什么都跟他有商有量,他已经很少会这样心里没谱儿,然而最近这几天,他总觉得一颗心都是悬着的,怎么都不能踏实。
他很担心,接下来裴谢堂打算铤而走险。
裴谢堂微微一笑:“我的计划都告诉你了,你按照计划帮我就可以。”
“可你没说你要怎么办。这件事后,你要怎么办!”高行止低喝:“老谢,你做好要揭穿太子的准备了,打算亲自跑到朱信之跟前,告诉他你就是裴谢堂,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朱信之知道你是泰安郡主,那么,你从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不说,还会惹来他的憎恨,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裴谢堂眨眨眼:“没有。我没有那么傻!”
高行止满脸不信。
他太了解这个人,要揭穿这件事,必须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一旦出现,必然会将过去那些伤口全部撕裂,血淋漓的呈现在世人跟前,才能让这件事没有一点退路!
她才是最合适的人!
除了她之外,高行止想不到另一个更合适的对象!
裴谢堂知道他不信,耐心的解释:“其实不用我出马,很多事情,朱信之已经有了警觉。他不是傻子,被我们利用了那么久,他不可能没觉察到这一切都在围绕什么进行。我不妨告诉你,朱信之的确起了疑心,他派了他的亲信秋水和落霞在曲贵妃身边查当年的旧案,又让孤鹜长天查找孟家和陈家的老家奴,还特意造访了长公主。我猜,他已经知道了太子并非陛下亲生。”
“他怎么会知道?”高行止悚然一惊。
裴谢堂摇头:“到底是因何而起,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很肯定,他怀疑了太子。”
“会不会是你露出了什么破绽?”高行止又问。
裴谢堂沉思起来。
要说破绽,她的破绽很多,她已经十分肯定,朱信之怀疑了她的身份,只是她还不肯定朱信之到底怀疑到了什么地步。尤其是那天晚上……
裴谢堂眯起眼睛,脑中想起那件事。
当时她明明喂朱信之吃了安眠的药,按照道理来说,那药一点都不伤身体,没理由会损伤朱信之的心脉才对……
她抬头:“老高,你上次给我的药,添香,吃了会让人沉睡,但不会对人的身体有损伤,尤其是伤到心肺,对吗?”
“不会。吃了只会全身经脉闭锁,短时间内没有力气,醒不来而已。”高行止就是聪明,眼神一震:“添香你是喂给了朱信之服用,难不成他吃了之后损伤了心脉?”见裴谢堂点头,他立即说:“只有强行冲开经脉,才会造成内伤。朱信之在此期间曾经醒来过!”
这就对了!
裴谢堂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好半天都咽不下去。
她眼圈微微蒙上一层水雾。
她苦笑。
果然曾经醒来过啊!
如果他曾经醒来,就能解释后来的种种变故——为何他会突然冷淡又变得热情,为何他会突然之间送自己入宫,为何这几天,他忙得不见踪影,却对自己一句话都无……
高行止看着她一瞬间涌上脸颊的苦涩,隔了片刻,才说:“难道,他当时在天牢?”
“怕是如此。”裴谢堂艰难的点头。
如果当时她前去同陈珂见面的时候,朱信之也正好就在那天牢中,那么,一切都合情合理又合法了,就能完美的解释他所有的改变,他是如何知道太子并非宣庆帝亲生的、他为何会有后来的那些冷淡……他都是从自己的嘴巴里得知的,当时自己同陈珂的那一场回话,朱信之应该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所以,他现在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裴谢堂脸色苍白。
都……知道了吗?
如果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能对她笑容如花,为何还能对她嘘寒问暖?
她不懂。
高行止低声说:“老谢,离开王府,那儿不安全了。”
裴谢堂苦笑:“他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
“朱信之并非善类。”高行止蹙眉:“你不是总说,要杀一个人,见血是最低级的做法吗?诛心之痛,当还以同样的颜色,朱信之这个人的城府太深,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我们才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想法和打算,这已经十分危险了。我不能再放任你回到王府中,你面对他,你毫无胜算,老谢,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
冒险吗?
裴谢堂勾了勾唇角,渐渐冷静下来。
不对,如今是敌在明她在暗,她已经知道朱信之全部的底牌,朱信之却还以为她蒙在鼓里,他们这一场虚与委蛇的争斗,还没到分晓!
裴谢堂冷声说:“如今我能利用的人中,最有价值的就是朱信之。他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并非亲生,且开始调查太子的身世,就证明了他心里信了我的话。接下来,我还是要利用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帮我抓到李希,还原这一切!”
“可他知道了你是裴谢堂!”高行止重复。
裴谢堂傲然:“我本来就是裴谢堂,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没有当面来撕破这层皮,就证明了他还在犹豫要如何对付我!”
“可是……”高行止还想再说。
裴谢堂打断他:“没有可是。他还没拿定注意,我就还有机会。”
这人当真是固执!
高行止无奈的摇头,终于服软:“好吧,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李希自己露出马脚来?”
“陈舟尾会去办。”裴谢堂沉吟:“不过,朱信之如今很警觉,我担心他不能顺利进行,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李希不是跟北魏人搅和在一起了吗?他身边有不少北魏的高手,我还想利用此事做点文章,明天朱信之抓捕李希时未必顺利,你帮我除了李希身边的北魏高手,其他的朱信之对付就行。”
高行止便都应下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明天的细节,裴谢堂慢慢沉默下来。
他等了片刻,见裴谢堂没有别的想说,知道她心中兜着这许多事情已然乱到了极点,不好再打扰她,悄然替她关上了房门,让她独自安静片刻。
等他再回来时,裴谢堂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裴谢堂没办法安静下来。
她在屋子里坐着,坐得时间久了,就觉得心口很慌,脑袋很乱,忍不住想要胡思乱想。
她想起好多事情。
想起自己死在宣角楼上时凄楚的心境,想起重生后再见到朱信之时那种彻骨的痛,想起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的那种暖……她想起这些夜晚的抵死缠绵,想起他提笔写字时那种自得,偶尔一抬眼的温柔带着骄纵……想起他最爱穿的衣衫,想起他给自己装秋千,想起他说:“好,不放开。”
裴谢堂捂住心口,钝痛蔓延开来,浑身都冷。
他怎么可以在知道自己是裴谢堂之后,还能同自己笑颜如花?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机送自己入宫,然后告诉自己,等事情了结就来接她回家?
她不敢想,朱信之每一次温柔的凝视后,是否都是在琢磨如何送自己回那个血腥的地狱?
裴谢堂扶住身侧的柳树,泰安王府又近在眼前,她满目是泪的看着那座府邸,终于喃喃问出了口:“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