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雪片儿依旧在纷纷扬扬,有的小如柳絮,有的大如鹅毛,不住的在往地面上洒落着,梅树的花枝上很快又堆起一层新的积雪,将那艳红的梅花压在一片洁白下面,只露出点点嫣红。
明媚直起身子瞧了瞧那个男子,他走得很快,仿佛兔起凫落一般,还在明媚迷惑的打量究竟是谁,他便已经来到了明媚与玉梨的面前。
玉梨见了来人,放下手里的花篮,行了个礼儿:“世子爷安好。”
乔景铉冲她一笑:“在这里采梅花?可是拿了去给你家姑娘做胭脂?”
“这梅花香味清冷,我家姑娘很喜欢,所以玉笛叫我帮她采些回去,她也好淘澄几盒胭脂膏子。”玉梨提起花篮,很识趣的绕道走开,剩了乔景铉和明媚站在树下,两人彼此看着对方,开始一阵沉默。
“这梅花倒和你相似。”乔景铉着迷的望了明媚一会儿,这才开口道:“看着颜色热烈,骨子里却十分清冷。”
明媚抿嘴一笑:“谢乔世子夸赞,明媚愧不敢当。”
听到这话,乔景铉大步走到她面前,咬牙切齿的说:“媚儿,你真有那每次都让我生气的本领!我这话只是在夸你吗?聪明如你,我不相信你没有听出来我话里还有的意思!”说完拿一双眼睛幽怨的看着明媚,就好像她在紫霞山时喂养过的一条小狗,每次她用肉逗它又不给它吃的时候,那小狗也是这般幽幽的眼神。
“我听不听得出来难道有什么区别?”明媚正色道:“乔世子,我个人觉得你确实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世间少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乔景铉本听着明媚夸赞的话,开始还笑眯眯的,听到后来感觉不是滋味了,赶紧制止她:“媚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媚调皮的翘起嘴唇一笑:“我的意思是世子爷你太好了,好得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找那些配得上你的女子罢!”
听到这话,乔景铉俊朗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凶狠的看着明媚:“媚儿,你为何又这般说话了?原来在云州府的时候你不是说给我机会考察我的?你可不能反悔,我要你知道我对你的好。”
明媚低下眼睛看着乔景铉站在雪地里的脚,他穿着一双羊皮靴子,上面还有精致的缂丝宝相花纹,靴子帮上还有一颗东珠做的搭扣,所谓出身荣华富贵之乡,也就是乔景铉这种人了。
“我从云州回府那日,你送了我们姐妹礼物,谁知你这件礼物惹得我们家几位姐妹大打出手,八姐姐不仅把你送给我大姐的水晶狮子纸镇给砸了,还在掌珠院和她打了一架。若是知道我应承了你,她恐怕会冲进这梅花林中把我撕了罢?”明媚抬起头来又看了看乔景铉:“最近无事,与家中姐妹闲聊,我还听闻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和你青梅竹马,京城诸多贵女都对你有情有意,我害怕自己应付不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各种手段,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乔景铉听到此处,忽然灿然一笑:“媚儿,原来你是吃醋了,对不对?”
明媚瞪着眼睛看了乔景铉一会,然后猛然转身朝梅花林里走了去:“乔景铉,你可真是好大一张脸,竟然得寸进尺了。”
“媚儿,媚儿,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乔景铉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住那明媚的背影看了好半日,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刚刚与明媚说话说得好端端的,她却又突然生气了。
他今日是是来拜望柳老太爷的,自从他年幼时拜在柳太傅门下启蒙以后,他都会在除夕这日来送节礼,以示弟子孝心。今日过来的时候柳家人刚刚祭祖回来,柳老太爷正在分配族里送来的年礼,他便拉了他的好友,大房的柳明卿过来园子里玩耍,其实是存了想要见明媚的心思。
柳明卿见乔景铉今日过来,很是高兴,笑微微的点了点头:“你先去玉瑞堂拜见我祖母,我这就过来。”
走到玉瑞堂与柳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儿,不少管事婆子与媳妇子都过来找她有事儿,柳大夫人也不时的在旁边问着问题,乔景铉说了句吵扰便径自走出去,正准备去青莲院那边找明媚,就听抄手游廊下几个小丫头子嘁嘁喳喳的说话:“十小姐那边的玉笛,很会做胭脂膏子,改明儿咱们也去梅林采几篮子梅花送去沉香阁,托她给做几盒。”
“可不是呢,我方才瞧见十小姐带着她的丫鬟玉梨正在梅林里捡梅花儿呢。”一个小丫头子点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十小姐的脸色真好看,粉粉的一片,恐怕是胭脂膏子用得好。”
听了丫鬟们的闲话,乔景铉心中一喜,赶紧绕了道便往后院走,果然在梅林里遇着了明媚,可没想着才说了几句话,明媚却又将他撇在一旁了。
“景铉!”正准备拔足追过去,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回头一看,却是柳明卿跟了过来。柳明卿是柳大夫人的次子,在柳家公子里头排名老五,他比乔景铉只大了半岁,也在宫中任御前侍卫。
“你怎么这么久了才过来?”乔景铉笑着招呼柳明卿:“我可在玉瑞堂与你祖母说了好一阵子话,现儿又赶来赏梅花了。”
柳明卿穿着一件黑色的云锦披风,里头是搀着金线织成的,迎着雪色,闪闪的发亮。他虽然现儿也是担任着武职,可一张脸也与乔景铉相似,白白净净,丰神逸姿,看不出半点武夫形象来。
“我去了内院转了过来的。”柳明卿脸不改色心不跳,若无其事的答了一句。
其实柳明卿方才去了明霞院。
自家妹妹柳明艳喜欢乔景铉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他早就知道了妹妹对乔景铉的心思,乔景铉过来这事情又怎么能不让她知道。
柳明艳听说乔景铉过来了,赶紧呼着喊着让丫鬟给她重新梳妆:“我都在外头玩了好一阵子,妆容都乱了。”
柳明卿宠溺的看了下妹妹:“你也手脚快些,我先去玉瑞堂瞧瞧。”
走到玉瑞堂不见乔景铉,向人一打听,皆说好像见着乔世子去梅林了。柳明卿只觉好笑,这乔景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风雅了?走到后院一瞧,果然不错,乔景铉正站在梅花树下发呆。
“咦,前边那两个女子是谁?”走到乔景铉身边,柳明卿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两个女子,从穿着打扮来看,该是一对主仆。他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脸上漾起笑容来:“这不是十妹妹吗?景铉,走,我们去与她说说话儿。”
这话正合乔景铉心意,他大步跟着柳明卿走了过去,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站在那里捡梅花的明媚,只觉得她灵气四溢,就如梅花林中的花精一般,一双眼睛盈盈可爱。
“十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柳明卿好奇的望了望玉梨手中的篮子:“为何要捡这么多梅花?”
“我准备拿了去给我的丫鬟做胭脂膏子。”明媚望了柳明卿一眼,微微一笑:“不知是几堂兄?如何称呼?”
她唇间的笑容就如和煦的阳光般,柳明卿见了有片刻的失神。他楞了楞道:“我排行第五,你便叫我五堂兄便好。”忽然间,鬼使神差,他又说出一句话来:“早些日子我还听人提到你的名字。”
明媚有几分诧异,自己才来京城,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向柳明卿提及她的名字?莫非是站在一边傻笑的乔景铉?“是吗?那人叫什么名儿?又是怎么说起我的的?”明媚淡淡的问了两句,心中忽然也想知道乔景铉是怎么形容她的。
“那位小姐叫做刘玉芝,是光禄寺卿左大人的外孙女。”柳明卿的话完全出乎明媚的意料,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了起来,就如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匣子,明媚忽然想到了刘玉芝那清淡的一张脸孔,含着愁苦的一双眼睛。
也不知道她在外祖父家中过得怎么样,明媚轻轻喟叹了一声,像她那般敏感的女子,可能会有些多愁善感,就如那林妹妹一般。
“她说与你是手帕交,闺中密友,是不是这样?”柳明卿的话似乎有几分着急,里边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明媚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可又把握不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柳明卿,见他一副渴望得到回答的模样,点了点头:“是,我在云州与她最是相得。”
柳明卿听了这话,就连眉毛都快要飞了起来:“她说的果然不假。”
“五堂兄,你是怎么遇见玉芝的?”明媚探询着问,见着柳明卿那快活的神色,她心中微微一动,莫非这位五堂兄对刘玉芝一见钟情了不成?这样也好,刘同知夫人的心愿或许也能实现,刘玉芝做了自己的堂嫂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早些日子我去大相国寺查访,遇着刘小姐随外祖母去上香,仿佛是说要菩萨保佑她……”柳明卿的脸色忽然暗了暗,猛然啐了一口:“这选秀的名额怎么就会落到她头上,不是说要正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才有一个名额?即便是左大人任了多年光禄寺卿之职,可也不能网开一面,终究是有规矩的不是?左老夫人也真是糊涂,竟然为这事儿领了刘小姐去给菩萨烧香!”
听着那柳明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却好半日不的要领,还没说到他究竟是如何与刘玉芝相识的,明媚心中给他打了个批语,若是他参加科考,保准会被考官嫌弃废话太多,朱笔一挥,落榜完事。
“刘小姐带着丫鬟去大相国寺的许愿池那边去上香,却遭一伙无赖调戏,我那时候刚好从那边经过,出手将那几个无赖赶跑,把她送回了左老夫人身边。”柳明卿笑了笑:“回去的路上说了几句闲话儿,才说两句,她便提起了你。”
“原来是这样。”明媚恍然大悟,朝柳明卿微微弯了弯身子:“明媚多谢五堂兄出手相救,玉芝素来是个命苦的,可没想到进京以后越发的命运多蹇,就连出去上香都能遇着无赖。幸而遇见了五堂兄。”
柳明卿点了点头,脸上一副很是得意的神情。乔景铉在旁边瞧着他与明媚相谈甚欢,想到自己被明媚冷落的事情,心中有些不爽,眼睛瞪着望了望明媚,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忽然间他有些气馁又有些焦躁,将手背在身后,大步朝玉瑞堂外边走了去。
“景铉!”柳明卿正准备问明媚一些关于刘玉芝的事情,见到乔景铉转身走了,有几分着急,柳明艳还不见影子呢,怎么就能将乔景铉放跑,他朝明媚点了点头:“十妹妹,下回咱们再说话。”言毕赶紧转身追了上去。
“姑娘,我觉得乔世子该是吃醋了。”玉梨提着篮子站在一旁,笑嘻嘻的望了望雪地里的几行脚印:“他看你与五公子说得起劲,那张脸越拉越长,都快赶上踏雪那张脸了。”
明媚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玉梨这比喻可真是生动。
“姑娘,你将乔世子气走了,你还笑!”玉梨眼睛瞟了瞟明媚:“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乔世子可是个不错的人。”
“这世上不错的人多着呢,我担心什么?”明媚伸出手拍了拍玉梨的脑袋:“是我的就会是我的,自然会落到手里来,不是我的,无论怎么去争取,也终究不会在一起。”
虽然口中说得洒脱,可明媚的心间还是有一点微微的苦涩,那丰神俊秀犹如美玉的少年,已经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再也无法轻轻一抹就能将他的影子给抹去。
“景铉哥哥,景铉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乔景铉与柳明卿刚刚走出玉瑞堂的大门,突然听到一声欢快的喊叫声,抬头看过去,却见柳明艳飞奔着往这边跑了过来,她穿了一件玫瑰红刻丝对襟小棉袄,下面配着同色撒花绫子裙,外头还披了件鹅黄色的披风,一路跑来,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
那一阵风般跑过来的柳明艳,头发上粘了些雪花,因为刚刚的快速跑动,雪已经融化,把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显得脸盘更圆润了些。看到了她,乔景铉想到明媚说的那件事情,心里突然对柳明艳有些厌恶,若不是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媚儿肯定不会排斥自己,不会这样冷冰冰的对待他——本来她都已经答应了要好好的考查他的,可现儿仿佛便是连考查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景铉哥哥,你怎么都不理我了?”柳明艳娇嗔的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来想拉住乔景铉的衣袖。
乔景铉面色一沉,甩开了她的手:“柳明艳,现在你也长大了,也该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要随意拉拉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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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艳嘴巴张得大大的,无限委屈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乔景铉:什么时候他对自己的称呼变得这么生疏?小时候他喊自己艳妹妹,长大些他叫自己明艳,现在叫她什么?柳明艳?为什么会这样?
名字被叫得越长,被叫得越全,那期间的情分便越淡,柳明艳咬着嘴唇皮儿,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景铉,以前小的时候你不是叫我妹妹明艳?”柳明卿在旁边瞧着柳明艳那委屈的神色,赶紧替她开口说话:“现儿何必如此生分。”
“现在咱们年级都大了,怎么还能如以前一般?”乔景铉没有心思去揣摩柳明艳的委屈,抖了抖孔雀毛大氅上的雪花末子,冷着脸道:“我可不愿意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还是有点规矩的好。”
“你说的也倒是实情。”柳明卿笑嘻嘻的看着乔景铉,眼角又扫过一脸委屈的妹妹,心里暗自叹气,估计是乔景铉小爷脾气犯了,明艳这丫头究竟是哪里触了他的霉头?
“以后你就跟着他们喊我乔世子便是,我称呼你自然是柳八小姐。”乔景铉指了指柳明艳道:“你可要记清楚了,切莫要再喊错了!”
柳明艳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一脸深受打击的神色,柳明卿看得一阵心酸,怎么事情忽然就变成这样子了?虽然他知道乔景铉身份高贵,京城里的贵女们不少都想嫁进英王府,可毕竟乔景铉与柳明艳是打小就有的情分,他还以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可没想到忽然间一切全变了。
“景铉,你们府里每年都会办赏梅会,今年怎么还没得信儿?”柳明卿瞧了瞧灰头土脸站在一旁的柳明艳,只能扭转话题,将前边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压下去。英王府西郊庄子里的梅花可是京城闻名的,品种繁多,数量也多,每年梅花开花的时候,远远瞧着便是如霞似锦的一片,艳艳的耀花了人的眼。
赏梅?乔景铉忽然有片刻失神,方才见着明媚那模样,站在梅树下边,微微偏着头打量着枝头的花朵——想必她也是很喜欢梅花的,他笑着点了点头:“也好,我回府和母亲商议下,到时候会给贵府下帖的。”说罢,一拱手,就翩翩然跨出了那扇月亮门。
柳明艳看着他的背影,孔雀呢配银狐毛的大氅潇洒的往前边去了,连头都没有回,心下觉得委屈,站在那里呆呆的,眼圈有点发红,云彩与云霞站在她身后,谁都不敢出声。
柳明卿看着妹子这副模样,心里知道她还在觉得委屈,拢住柳明艳的肩膀笑着说:“艳儿最近都做了些什么?都不见你往外院来了。”
柳明艳撅起了嘴:“还不是祖母和母亲,一个个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叫我在家里好好学规矩,祖母还叫我抄那劳什子心经,可累坏我了!”说完甩了甩手:“本来我在柳家待遇可是一等一的,可来了四房这两个堂妹……”她忽然间便想起了柳明珠与自己打架的事情来,眼泪珠子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柳明卿唬了一跳,赶紧让云彩给柳明艳擦眼泪:“艳儿,你这是怎么了?”
柳明艳心中委屈得很,乔景铉对她凶巴巴的,这些日子里头,柳大夫人对她也没有以前那般千依百顺,现儿听着哥哥如此轻言细语,忍不住眼泪珠子一滴滴的往下掉,云彩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脸上的胭脂与官粉糊糊儿的成了一团。
听了柳明艳诉苦,柳明卿沉吟了一声:“艳儿,母亲教训得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比以前小的时候,现儿做事可得再三思量。乔景铉送了九妹妹东西,你问着看看也就是了,怎么能将那礼物砸烂?”
柳明艳撇了撇嘴:“我心中不高兴,谁叫景铉哥哥送东西给她,不送给我。”
“乔世子不送你东西,你也不可能强着他送。”柳明卿摇了摇头,难怪乔景铉现儿对妹妹这般冷淡,她这性子也太要强了些:“再说了,乔景铉要是真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你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冲上去将她杀了不成?”
“是。”柳明艳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他喜欢谁,我就将谁杀了!”
柳明卿唬了一大跳,伸手将柳明艳的嘴巴捂住:“妹妹,你是大家闺秀,怎么便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快些莫要再说了,仔细让人听见!”见柳明艳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没有挣扎的意思,他将手松开了些:“即便乔景铉喜欢上旁人,你也该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我不,我才不,我偏不……”柳明艳歪了歪嘴,眼泪水又流了下来。
柳明卿见着妹妹这模样,也是发愁:“艳儿,你这么哭下去,眼睛肿了便难看了,乔景铉更不会喜欢你了。”
听了这句话,柳明艳慌慌张张的擦了擦眼睛,立刻止住了哭声。
英王府里也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丫鬟婆子们端这东西不时的在园子里头走来走去,今日除夕可是重大的节日,一切都要安排妥当。本来民间都是除夕的晚上用团年饭,然后一道儿守岁,求个岁岁平安,可因着大陈皇朝规矩,晚上是由皇上设宴请各位皇亲国戚,所以英王府的团年饭总是设在中午。
英王妃端坐正在花厅,正在安排管事婆子做今日的事情,鼻间忽然闻到一阵香风,抬头就见王侧妃从外边走了进来。英王妃端了一张脸坐在那里,现在有几分烦恼,这王侧妃今日又准备生些什么幺蛾子不成,在她这般忙碌的时候赶了过来。
“王妃。”王侧妃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袍子,头上戴着满池娇分心,鬓发间插了数支精致的簪子,上边垂下流苏到了肩膀处。她的眉毛描得细细,脸上搽着细白的脂粉,一张嘴却红得如樱桃一般,垂手站在那里,瞧着比英王妃要年轻了好几岁。
英王妃淡淡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在生气,这王侧妃分明与自己年纪差不多,为何瞧着就要比自己年轻。“王侧妃有什么事情?”
“母亲让我过来与王妃说一声。”王侧妃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今晚多准备一辆马车,我依旧可以跟她去赴宫里的除夕夜宴。”
“你去?”英王妃哼了一声:“你以什么身份去?去年我身子不好,去了云州别院静养,你得了这个机会便替了我去了一次,今年我已经回来了,你还想去,这岂不是想太多?”
王侧妃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堪来,可她却丝毫没有示弱的表情:“这是母亲说的,王妃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她。”
“我何必去问她。”英王妃挑了挑眉,一脸讥讽的望着王侧妃:“说得好听是个侧妃,放到大户人家里头,不过是个姨娘。去年我不在京中婆婆命你代我打理府中内务,这样才让你挂了个名陪着王爷去赴宴,今年我已经回来,你便休想再有这个机会。”
王侧妃的一张脸变得雪白,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英王妃:“王妃,你这话说得太过了些!”
“哪有说得过?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英王妃低下头去翻了翻账簿子,转脸继续与管事婆子们说话,正眼儿也不望王侧妃一眼,这让她觉得更屈辱了几分,身子微微的晃动了起来,身边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侧妃,咱们回院子去罢。”
花厅里管事婆子们都转过头来望着王侧妃,脸上似乎都有一种讥讽的神色,王侧妃只觉心中更是扎着疼,她恨恨的咬了咬牙,扶了丫鬟的手转过身去便往外走,在门口遇着了橐橐走来的乔景铉。
“世子。”即便是对着小辈,她也要低头恭敬的称呼,王侧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头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自己的儿子是庶长子,又有才干,这世子之位分明是他的,怎么便落到了乔景铉的头上了?
乔景铉朝王侧妃点了点头,没有与她说话,大步走进了花厅里边去,王侧妃咬牙望着他那孔雀哆罗呢的大氅潇潇洒洒的随风摆动,气得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母子俩凭什么这般嚣张,只是因为那高素娥早进府半年吗?
“侧妃,外边寒冷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自己院子里去罢。”一个丫鬟见着王侧妃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小声开口提议。
“啪”的一声,那丫鬟脸上挨了王侧妃一巴掌,她愤怒的望着那丫鬟,一言不发,心中满满都是痛恨,今日听着“侧妃”两个字,便觉得十分刺耳。
旁边的丫鬟都吃了一惊,望着王侧妃沉沉的脸,谁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乔景铉走进花厅,管事婆子们都笑道:“世子爷回来了。”
英王妃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心中很是得意,王侧妃那贱人,一心想着将她那乔景焰扶上世子之位,这么多年一直捧着婆婆那只臭脚说着香,可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皇上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就算是婆婆偏心也没辙。
说到底还是炫儿能干,得了皇上的青眼,才有这般轻易便得了世子之位。英王妃瞧着儿子,越看越满意:“炫儿,你方才可是去了柳太傅府?柳太傅可否康健?柳老夫人是否还是这般精神?”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英王妃笑得十分温柔,方才面对王侧妃的冷漠与强硬早已不翼而飞。
英王妃是一个看上去便很强势的女子,她刚刚嫁进英王府的时候还有些温柔,可这么些年的王府岁月已经将她少女时期的那一点点柔弱消磨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她,是一个坚强果敢的当家主母。
“柳太傅与柳老夫人都很精神,我去的时候柳府才从宗祠祭祖回来。他们府里头一片热闹景象。”乔景铉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声,眼前又忍不住浮现出白雪红梅,琉璃世界里一个娇俏身影来。
“可不是这样,过年就是热闹。”英王妃笑微微道:“我也许久没见过柳老夫人了,看看哪日有空,得去登门拜访才是。”乔景铉能成为世子,与朝廷中的老臣们上书不无关系,而柳太傅便是中间得力的一个人,饮水思源,自然要好好报答才是。
“母亲,你不必特地登门拜访,今日明卿说我向您讨个人情,说是惦记着我们侯府今年的赏梅会还没有开呢。”乔景铉笑了笑:“不如就等着年后开了赏梅会,柳老夫人自然也会带着孙女们过来。”
“哎呀,可不是这样吗?”英王妃一拍手,笑着叹了一口气:“年前这事情多,竟然就忘了个七七八八,嗯,我想着就初十左右吧。人年纪大了就糊涂了,若不是炫儿提醒,我还真给忘了。今年可得多邀请些闺秀来才行,我的炫儿今年都要满十七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丰神俊朗,英王妃看了又看,却怎么都看不够般:“我可得好好帮我们家炫儿挑挑媳妇才行!”
虽说乔景铉有时大胆得无法无天,听到母亲这般说,却只觉面红耳赤,低了头就往自己屋子里去了。英王妃看着儿子那副被捉弄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转过脸来问那些管事婆子:“你们瞧瞧他那模样,可是心虚?”
那群管事婆子轰然笑了起来:“王妃说得没错,果然是这样的。”
英王妃略略停了停,忽然有片刻失神,这个月乔景铉都去了两次柳府了,往年英王爷叫他去柳府送节礼,乔景铉有时还推托,今年却答应得格外爽快,究竟是什么缘由?
柳太傅府有几个没出阁的小姐?英王妃闭着眼睛略微思索了一番,从往年来参加赏梅会的情况来看,该只有长房有嫡女是年纪合适的了,她与乔景铉从小就认识,乔景铉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是不是为了去看她?
英王妃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以前她也曾见过这位柳小姐两次,只不过没怎么注意,记得脸盘圆圆的,这次赏梅会上她可得好好看看这位柳小姐了。英王妃脸上泛起了笑容来,若那个柳小姐是个不错的,等着炫儿满了十七便去下聘就是了。
万阳公主家那个玲珑郡主,每次瞧见乔景铉便追着上来,英王妃一想着这事便直摇头,她可不想要那玲珑郡主做她的儿媳妇,万阳公主和驸马将那玲珑郡主宠得无法无天,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想法子去帮她摘了来,英王府可养不起这样的媳妇!
玲珑郡主自己是打小就见着了的,万阳公主是太后娘娘最小的女儿,在皇宫里头的时候最得太后娘娘喜爱,那玲珑郡主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一般,瞧着很是可爱,可因着万阳公主与驸马娇惯,还加上宫里的太后娘娘拿了当心肝宝贝儿一般,眼见着便养成了刁蛮任性无法无天的模样,偏偏还没有一个人敢去说她的不是。
这样的媳妇自己可吃不消,前半辈子有恶婆婆压着,后半辈子还要被恶媳妇压着,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太凄惨了。英王妃叹了一口气,怎么说自己也不能让那玲珑郡主进了英王府这扇门。
翻过两页账簿子,目光停留在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上边,可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英王妃坐在那里兀自沉思着,自家可是王府,用不着拿媳妇的门第来给添份荣耀,炫儿的媳妇只要贤良淑德就行了,不用太讲究出身,更何况柳太傅官居一品,长房又是当朝中书省左丞,正二品的官,门第也不算低了,配得上。
所谓母子连心,英王妃在为乔景铉的亲事操着心,乔景铉也在为自己的媳妇操心。
今日媚儿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那种态度?难道就是因为柳明艳?乔景铉心里便沉甸甸的,只觉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究竟他该怎么办,才能让媚儿对自己有个笑影儿?
乔景铉在自己屋子里转来转去,只得觉着心闷,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往外边看了去,外面雪已经停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满目空虚。
“世子爷,可是要出去?穿上大氅罢。”身后传来香笔的声音,一件大氅落在他肩膀上边,香笔从他身后绕了过来,伸手摸向他领口的宝石搭扣。
“住手!”乔景铉皱了皱眉,以前觉得香笔做这些事情很是贴心,可现在怎么就越来越不喜欢她接近自己。低头望了望香笔,见她惊慌失措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下垂,似乎很窘迫的模样。
“以后你只需将衣裳送过来即可,这些事情我自己来。”乔景铉见她那副模样,觉得自己方才出言制止的声音太大了些,放低声音交代了一句,自己伸手将那宝石纽子给扣上,大步朝院子外边走了去。
走廊拐角那边伸出了一个脑袋来,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真真自以为是。”
香笔咬紧了牙齿,也不回头看那人,只是回了一声:“毕竟我不像某人,穿着那般单薄被世子爷从屋子里头赶出来,还是王妃指的屋里人呢,到现在都没有承恩受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宝云的脸色慢慢的黯淡了起来,她缩回了脖子,眼中有一抹失望,世子爷为何对她这般冷漠?自己这一辈子难道就顶着屋里人的虚名过了不成?她的手指紧紧的抠进了墙里头去,不行,自己总要想出一个法子来才是。
“楚风,楚云!”乔景铉背着手在外边院子走了几圈,心中焦躁,对着那边的树上大喊了一声,一条黑影就飘落面前,一抱拳:“世子,有何事情吩咐?”
乔景铉看了看楚风那张脸,喜气洋洋,怎么也掩盖不住眼角的春风得意。
“你说说看,怎么才会让柳小姐喜欢我?”乔景铉盯紧了他的眼睛:“你若是想得出法子,我重重有赏。”
楚风挠了挠头:“世子爷,我自己的事情都没辙呢,又怎么会想出什么主意来?”
乔景铉很是不悦滴盯着他滴脸不肯放松:“那你告诉我,玉梨姑娘怎么会喜欢你的?”
“你自己的事情?”乔景铉望了他一眼:“你也遇着喜欢的人了?”
“是。”楚风有些忸怩,旋即还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就是柳小姐的丫鬟,那个叫玉箫的。我每日都能见着她,温柔大方,又有一手好厨艺,瞧着十分倾慕,可就是没法子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我们两人还真是同病相怜啊。”乔景铉望了望那一脸苦闷的属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咱们要一起努力了。”
“楚云跟我说,要我去学点厨艺。”楚风有一丝羞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我还打算过了年以后去京城哪家酒楼里学手艺呢。”
“学手艺?”乔景铉吃了一惊:“我不是叫你们俩尽心保护柳小姐的?你怎么还想着要去学手艺?”
“世子爷,媳妇儿也很重要嘛。”楚风伸了伸脖子又点了点头:“我不会耽误世子爷的事情的,况且我与楚云两人轮流守着沉香阁,不会出什么事的。楚云说要想追到媳妇,就应该先去学厨艺,然后再与她去探讨,慢慢的两人就有很多话说了。”
“难道我要去学医?”乔景铉深思着说,抬眼望了望灰色的天空,天空没有放晴的迹象,看起来今晚说不定还有雪。
“我觉得,世子爷你可以和柳小姐多谈谈她喜欢的话题,不要每次见面就互相吵架,哪有这样的道理?”楚风摸了摸头:“如果今晚……呃……如果是下着大雪的天气,又如果你在除夕的晚上去陪她看烟火……呃,我想她应该会感动?”
乔景铉的眼睛亮了下,瞬间又黯淡了下来:“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今晚我应是陪父亲母亲进宫参加宫里头的除夕晚宴……”
楚风在一旁很积极的出着主意:“世子爷,你可以装着喝醉了,叫属下把你送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柳府?”
乔景铉狠狠的瞪了暗雨一眼:“说半天,你撺掇着我去柳府,还不是自己想去。”
“那……世子爷,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楚风有些失望的看着乔景铉。
“去!谁说不去了?”乔景铉心情愉悦的转身走进出了院子,心情突然大好,瞧着一园子白雪皑皑,快活得想纵声高歌。第九十六章
大陈皇朝的习俗,除夕是最隆重的节日,上午家里要祭祖,中午一起吃团年饭,晚上各房回自己园子团年守岁。皇宫里也差不多,上午由皇上领着宗室们祭祖,晚上设家宴,招待所有的皇亲国戚,第二天开春,皇上颁赐百官宴,京城里凡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入万春园领席,以示君臣和谐,上下一心。
申时过一刻,英王爷和英王妃已经穿好了正装,等着乔景铉一起去皇宫领夜宴。
两人正在花厅饮着茶说着闲话,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英王爷抬头一看,就见自己的母亲,老王妃穿着一套正装,扶了王侧妃的手慢慢的往花厅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乔景焰。
老王妃慢慢的走了过来,她的身子很肥胖,每走几步就要气喘吁吁的停上一步,英王爷瞧得很清楚,他母亲的脸上很明显有着不虞的神色。“世昭,我有话要与你说。”老王妃的眼睛根本没有看英王妃一眼,很傲慢的坐了下来,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才缓缓开口:“今晚皇宫夜宴,带王侧妃一道去。”
英王爷一愣,望了望老王妃身边站着的王侧妃,又望了望自己身边的英王妃:“母亲,有正妃的时候侧妃不能出席宫中夜宴,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既然不成文,那也是可以破的。”老王妃的脸板得紧紧的,头上的金饰不住的晃动着,衬着她花白的头发,十分累赘。
英王妃没声没响坐在那里,闭口不言,王侧妃的脸上却有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向她报复今日上午在下人们面前丢脸的那件事情。站在她身边的乔景焰,脸上虽然还是一副谦恭的笑容,可他的手藏在衣袖里边,紧紧的握紧成了拳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为何是乔景铉成了世子?分明他才是长子,他也不会比乔景铉差到哪里去,为何他就那般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世子这个职位?乔景焰望着英王爷,心中有丝丝苦涩,原来父亲只是表面上重视他,实际上心里将乔景铉看得更要紧。
祖母早就催促父王上奏折立他为世子了,可父王就是压着这事不动,直到皇上突然下了一道圣旨,一切都无法挽回——父王分明是故意为之!乔景焰的拳头捏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捏出水来。
“母亲。”英王爷皱了皱眉,母亲是年纪越大就越糊涂了,虽说这规矩没有成文,可自己怎么能带头去破坏?去年带了王侧妃进宫,那是因着英王妃不在府中,今年情况不一样了,母亲为何还要强求?他抬眼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王侧妃,心中有几分不耐烦,开始瞧着王侧妃还是温柔可人,侍奉母亲也很是尽心,可最近两年她慢慢的变俗气了,仿佛对那权势充满了渴求。
不消说,母亲让自己立乔景焰为世子还不是她在旁边嘀咕着?英王爷沉声道:“这事不要再提,带景焰进宫已经是有些例外,他是庶子,本来没有这个资格进宫,只是占了个长字,倒也勉强说得通。王侧妃今晚想要进宫,那可是什么理都不占。”
王侧妃的脸立刻又白了几分,望着英王爷的眼中出现了乞求的目光,可是英王爷没有被她的目光所打动,冷冷说道:“王侧妃,你还不回自己院子里边去。”
王侧妃仓皇的行了一礼,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英王妃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这就是自不量力的结果,有些东西不能强求,偏偏要去求,最后自己颜面扫尽又有何意义。
她是仗着自己受老王妃的宠爱,赌她在英王爷心中的分量,想要在京城的那些侧妃里露个头角,可没想到英王爷竟然连老王妃的话都不听,直接便吩咐她回自己的后院。
“世昭,你也做得太过了些,不过就是出席一次宫中夜宴而已。”老王妃脸上的难堪之色更重,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不给自己面子。
“不过就是一次宫中夜宴,何必一定要去?”英王爷心中有几分烦躁,冷冷回了一句:“母亲,你想带她进宫觐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今晚的夜宴可意义不同,还是叫她将这份心思给熄了罢。”
老王妃端起茶盏没有出声,良久才徐徐说道:“你现儿自己越发有主见了,罢罢罢,我就不提这事儿,可我想着还是要给焰儿多些机会,要不是过年以后就把他记在媳妇名下,这样说出去也好听些。”
英王妃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婆婆真是想得美,将乔景焰记在自己名下,那他不便成嫡长子了?乔景铉这世子的称号不如早些拱手让给他好了!英王爷轻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怒不可支的英王妃,对着老王妃摆了摆手:“母亲,这事也不用再提了,焰儿是我的庶长子,说出去难道就不好听?京城里头谁又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何必欲盖弥彰?”
老王妃听了英王爷的回答,眯了眼睛望了望英王妃:“这记名之事是内院之事,与你无关,我与素娥说好便是。”
英王妃浅浅一笑:“母亲,恕媳妇不接受。我已有炫儿,又何必将别人的孩子记在名下?莫非母亲是见我父亲去年过世,觉得我高太师府式微了,才提出这要求来胁迫媳妇不成?无论如何媳妇也不会答应,我炫儿好好的在呢,要什么记名嫡子,这不是在诅咒我的炫儿!”
英王妃高素娥出身高太师府,乃是嫡长女出身,当年英王爷的妹妹嫁给了二皇子,英王府与高太师等人联手,把二皇子扶上龙椅以后,两家就联姻了。当时英王爷府势力并未如现在这般旺,高太师位高权重,还有不少门生,高素娥嫁到英王府也不算高攀,后来随着乔皇后诞下皇子,中宫地位稳固,加上英王爷又在平叛中立下军功,英王府势力日益增大,老王妃逐渐看不起媳妇的娘家了,特别是高太师去年过世以后,老王妃愈看英王妃愈发觉得有些不顺眼,只觉得她远远不及王侧妃温柔。
“素娥,你怎么能如此和我说话?”老王妃的脸色一沉:“不过是个记名嫡子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英王妃咬紧了牙齿不开口,胸口闷着一团火,怎么也平息不下来,这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乔景铉已经走到花厅里来了,朝着老王妃先行了一礼:“祖母安好。”又向英王爷行礼。
“炫儿来了。”老王妃略略点了点头,一双眼睛蒙蒙的,不往他身上看。
乔景铉走进花厅便觉气氛不太对,祖母瞧着怒容满面,母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父亲一脸讨好的坐在那里,而刚刚来的路上又遇到王侧妃怒气冲冲的往外边走了去,看起来又是因着王侧妃发生争吵了。
乔景铉早慧,幼年时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深处父亲也曾有过三房妾室,后来慢慢的那些妾室不是病死了就是被母亲寻了个由头给发落了,就只留了个王侧妃。王侧妃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送过来的,娘家又有背景,母亲没法子去动她,因为生得美貌得父亲的宠爱,所以这些年过得有滋有味,在府中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王侧妃生的乔景焰是庶长子,很是得祖母的欢心,英王府里的下人们一度在议论,庶长子可能会被立为世子,乔景铉没有将这些议论当一回事,直到见着母亲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才有所感觉。
尽管皇上下旨将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可乔景铉还是从这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若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便好了,那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虽然大陈朝的律令里明文规定婚配应是一夫一妻,多少品级的官员才能纳妾,纳几房妾室都有规定,但这律令却很少有人去认真执行,农民多收了几斗米都想着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姨娘,更何况那些有钱有权的官员富商?现在英王爷府只有一位王侧妃,这也足以成为让大陈皇朝的长舌妇们暗地里议论着英王妃善妒的谈资。
心里暗自叹气,乔景铉大步走到母亲身边,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母亲,我们快去皇宫参加晚宴罢,迟了唯恐不大好。”
英王爷站起身来道:“这时间也快到点了,咱们也该动身了。”英王爷侧脸看了看乔景铉,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炫儿,我想那玲珑郡主肯定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你了。”
玲珑郡主喜欢乔景铉,这在皇宫里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乔景铉进宫给徐炆玔做伴读时,玲珑郡主便缠上了他,万阳公主还开玩笑的说要乔景铉去做他的女婿。当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两人长大了,这些陈年往事也没有人再提。
英王妃听到英王爷忽然莫名其妙的提到了玲珑郡主,心中十分不快,摇了摇头道:“王爷,你这都是在说什么呢,炫儿再过半年满十七,我得好好给他挑挑,怎么着也要挑个贤淑温柔的,玲珑郡主门第身高,性子泼辣,我们高攀不起。”
老王妃坐在旁边哂然一笑:“我们英王府娶个公主的女儿,说什么高攀不起!”她今日心中不顺畅,一心要与英王妃作对。
乔景铉听到众说纷纭,心中烦躁不已,他什么时候想要娶玲珑郡主了?怎么大家说着仿佛现在就要将他的亲事定下来一般,他正色看了英王妃一眼:“母亲,儿子还小呢,到十八岁也不迟,再说,即便是要成亲,怎么着也该给兄长定了亲事才轮得上炫儿。”
英王妃听着乔景铉口气有些不对,不由得停了话头,见乔景铉大步蹬蹬蹬的走了出去,更是一阵错愕:“王爷,我们刚才说错话了吗?怎么炫儿看上去不甚满意?”
英王爷眯着眼睛瞧了瞧乔景铉的背影道:“儿子年纪大了,自然会有他的心思,你也别猜了。他喜欢上了哪家姑娘,我们给他把着关,看看合适就定下来便是。”
英王妃笑着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说罢莞尔一笑:“也是我心急了些,炫儿可能是被臊着了。这些年炫儿一直喜欢独处,都不愿意让丫鬟进他的内室,男女之事上不免生疏,幸好我及时给他指了宝云做屋里人,也就是存了心让他知道个中滋味,免得少年人懵懂,被人诱拐着去了歧途。看起来这法子还挺有效,炫儿现在都安心多了。”
英王爷见英王妃脸色已经稍霁,又见着老王妃由乔景焰扶着道前边去了,自是极力奉承着她:“还是王妃心细如发,我们男子定是考虑得不周详了。”
英王妃回眸,却只是白了他一眼,起身徐徐走出花厅,英王爷快步跟了上去。
皇宫今日夜宴如往年一般热闹,宴会还是设在畅春阁,大红茜纱宫灯把大厅照得亮堂堂的,看得出畅春阁重新装修了下,墙上已经换了一种颜色,四角都有金箔掐出龙纹,墙画已经换上了大陈朝名家所画《春日宴乐图》,每个桌子旁边都有立着的支架,上面燃着十支来自南海的鲛油香烛,蒙着苏绣罩子。
宫娥们个个容颜俏丽,纤纤玉手托着白玉盘来回穿梭,行走之间香风阵阵,裙袂纷飞,桌上珍果玉馔,琼浆清酿各色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乎怀疑自己到了瑶池仙境。
乔景铉刚刚走进畅春阁,一道紫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景铉哥哥!”
她正是刚刚被英王爷提到的,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一身紫色的衣裙衬得她皮肤白里透红,梳着如意宫髻,斜插着一支纯色琉璃水晶步摇,垂下几串琉璃穗子,在耳边晃动,宫髻的左边是一朵紫玉雕琢的芙蓉花,和她身上这件衣裳极为搭配。她笑靥如花的站在那里,被灯光映衬着,更显得她美貌无比。
“景铉哥哥,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你!”玲珑郡主撅起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乔景铉,似乎有无尽委屈。
“我事情多。”乔景铉简单的答了句,就抬腿往一边走。
“景铉哥哥,好不容易见面了,你也不多陪陪玲珑!”玲珑郡主追了过来拉住乔景铉的衣袖:“我们先去御花园玩玩再过来吃饭!”
乔景铉甩开玲珑郡主的手,英挺的眉毛皱到了一堆:“郡主,请注意言行!”
玲珑郡主气得一跺脚,那琉璃步摇就在耳边簌簌的动个不停:“景铉哥哥,我们从小就认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为何你现在对我如此疏离?”
乔景铉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已经长大了,就该守礼,你看谁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的?”
玲珑郡主呆在那里愣了一会,旋即又展开笑颜:“那好,我大庭广众下不和你拉拉扯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再拉拉扯扯。”
乔景铉听得烦恼,正欲离开,就看见徐炆玔从那边走了过来,于是也不再理睬那玲珑郡主,自去寻了好友走到了一边,两人坐了下来开始闲聊,乔景铉眼角都没有往玲珑郡主这边扫,任凭她独自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自己一腔欢喜却得不到回应,玲珑郡主气得脸色发白,转脸看了看周围的贵女们,仿佛脸色都挂着讥讽之色,心里更是恼怒,几步跑到乔景铉和徐炆玔身边,指着乔景铉的鼻子大声问:“你怎么就把我抛下来找炆玔哥哥了?”
徐炆玔看着这位骄横的表妹,心里暗自叹息:真是空长了一副好容颜!
玲珑郡主乃是万阳公主长女,今年十四了,在京城贵女里,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她的坏脾气和她的美貌是一样的出名,京城里没有谁不知道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幼年时,因为这位郡主长得粉妆玉琢般,极得皇太后欢心,便每年会在皇宫里住上半年,就是现在也是经常在御花园里逛的主。乔景铉小时候被选为伴读,和他一起在南书房读书,在演武场练习骑射,和玲珑郡主倒也说得上是一起长大的。
可从小到大,他就根本没把这位美貌的郡主放在眼里,那时候自己还在想也不知道乔景铉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天仙——毕竟玲珑除了脾气有点大,相貌身份都是合适的。脾气大了些,成亲以后自然会改,其实哪个女子又没有点脾气?只是看隐藏深浅罢了!
可是,自从去了云州一趟,他便知道了答案,徐炆玔苦笑一声,眼前出现了一个娇小别致的身影,眉目之间有着温和但却疏离的神情,恍惚之间,就见着她弯腰在为患者把脉,神情十分认真——确实,她倒是个脾气性格好的!
看了看那横眉怒目的玲珑郡主,徐炆玔站了起来拢住她的肩膀:“玲珑,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景铉得罪了你?哥哥帮你教训他!”若是乔景铉能娶了玲珑,那位柳二小姐自然不会再嫁他,自己倒是有了机会。
玲珑郡主连连跺脚:“炆玔哥哥,你看看,韬哥哥他现在都不搭理我了!”
“他是个怪人,你别和他计较。炆玔哥哥带你去看个新鲜东西!”徐炆玔拢着玲珑郡主往一旁走开,回头给了乔景铉一个“你该如何谢我”的眼神。
乔景铉苦笑了一声,小时候和玲珑郡主一起玩还觉得她可爱得很,生得一副好颜色,可是越大他就越不喜欢她,因为特别是从云州府回来以后,每次见到她,就觉得避之不及,拿了她和媚儿比,更是连媚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看着她被徐炆玔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倒也觉得去了一个麻烦,乔景铉站起身来走到父亲的身边坐了下来。
“炫儿,那玲珑郡主对你可有点特别。”英王爷把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看着自己英俊的儿子,虽然颇感骄傲却也有点担忧:“你怎么就般对她?若是她去皇太后那里告状怎么办?”
“父亲,就算告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又如何?我不喜欢她跟着我走,就是这样。”乔景铉满不在乎的说:“未必皇太后还会下道懿旨,叫我不能不搭理她,否则杀无赦?”
英王爷听了儿子的回答,呵呵一笑:“那倒也是。但是女儿家面子矜贵,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下落了她的脸,这样不太好。”
听了父亲的忠告,乔景铉点了点头,眼睛投向远处那空着的龙椅,皇上为什么还不出来呢?等他和皇后出来,夜宴开始,他就可以开溜了!
徐炆玔拢着玲珑郡主的肩膀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周围是一片暗暗的黑色:“我与你说,想要景铉将你放到心上,你可不能这般行事。”
玲珑郡主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渴求的神色来:“炆玔哥哥,你快些说说,我该怎么做?”
“景铉最喜欢的是温柔的女子,你愈是做出一副泼辣的模样他愈是不会理睬你。”徐炆玔想了想,还是将明媚的名字压了下来,玲珑郡主那种性子,若是让她知道了明媚的存在,指不定会打着去暗害她的主意。“俗话说柔能克刚,景铉的性子本来便是再刚强不过了,你还是这般硬对硬,如何能让他动心?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就是说的这个理儿?”
玲珑郡主低下了头,慢慢沉思着,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抬起头来望了望徐炆玔,脸上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谢谢炆玔哥哥!”
徐炆玔见着她的笑容,也楞了楞,表妹生得实在是美,这乔景铉从小到大与她在一处长大,怎么就没发现不成?
雪已经停了,夜色沉沉。
大年三十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可地上的白雪却依然亮堂堂的照出了上面行走的人影。
柳府的花厅里摆了好几桌酒席,里面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本来按规矩晚宴是各房自己在园子里安置的,可柳老夫人说四房这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团圆饭了,所以今年除夕的晚宴也放到一块吃,取个大团圆的含义。
明媚不住的打量着周围,这富贵人家里的团年饭与自己前世过的除夕又是大不一样了。前世自己与父母亲在一处的时候守着电视看到十二点,放了鞭炮就去歇息。去了美国以后,那除夕更是过得简陋了,哪里有现儿这般热闹。
团团的几桌子人,柳老太爷带着男丁们坐在那边,柳老夫人带着女眷坐在了这处,花厅里点着立地的明烛,那火焰高高的跳跃着,照得人的脸格外闪亮。自己这一桌都是柳家的小姐,个个儿戴着精致首饰,点点金光互相辉映。
明媚的视线停留在柳老太爷身上,这是她第二次见着柳老太爷,上午在玉瑞堂匆匆见了一面,隔得远,没有看太仔细,现在她肆无忌惮的好好打量了柳老太爷一番。他的长相和自己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奸相非常吻合,虽然上了年纪,但那威风,那气度,那精明却仍然能叫人一眼就感受到。
在宦海沉浮了数十载,没有溺亡,反而在十年前登上了三公之位,这位柳老太爷也颇有几分本事,柳老太爷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眼神却依旧犀利,但是转脸望着柳老夫人的眼神却异常温和。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有最柔软的一部分吧?无论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还是躬耕南亩的农夫,心里或许都住着一个人,那地位是旁人无法逾越的。明媚暗自揣测着,或许在柳老太爷心里,柳老夫人便是他最温柔的一部分。
莫名其妙的,明媚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乔景铉。
乔景铉在自己心里究竟有个什么位置?明媚暗自估量着,是生命的过客,还是一般的朋友还是能成为自己相守一生的人?
虽然说他是很强横的闯入她的生活,迅速得让她措手不及,但不可否认,他的举动都悄悄的在她心底引起了波澜,使她的心情慢慢发生了改变。最开始她对他有抵触情绪,因为他的身份问题。她总觉得以乔景铉的身份来说,根本不可能对她存在爱情,只是一时间的迷惑与新鲜的感觉。
即便乔景铉有一份真情,那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再美的爱情,终究会有消亡的时候,她不敢去赌乔景铉的那片真情能维持多久。明媚静静的坐在那里,眼中没有办丝波澜,可心中却在不住起伏,究竟自己该不该相信乔景铉?她的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小声的在劝告她:试一试,不试你怎么知道?
柳明艳与柳明珠都喜欢乔景铉,京城里有不少贵女也都喜欢他,这一切本来和她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为什么今天上午看见乔景铉的时候她竟然会说那些酸溜溜的话?按理来说谁喜欢乔景铉就去喜欢,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
正在思考的时候,旁边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明媚转脸瞧了瞧,就见柳明欣在对自己微笑:“十妹妹,我照你的法子去做了。”
“真的?”明媚瞧了瞧柳明欣,见她眼中笑意盈盈,脸上也很是有精神:“祖母相信了你的话?”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叫姨娘去求见祖母,将那张八字批文给她看了。”柳明欣偷眼望了望周围的一群姐妹,咬了咬牙道:“左右她们都是要嘲笑我的,不如破釜沉舟试上一试,若是成功了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可不是这样?”明媚瞧了瞧与几位夫人坐在一处的柳老夫人,心里头想着她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肯定还会自己拿了八字请人去看的,她拍了拍柳明欣的手道:“你莫要着急,祖母肯见你姨娘,这说明她也不是一味的闭塞,还是有希望的。”
“是吗?”柳明欣惊喜的捂住了嘴巴,那略微厚实的嘴唇遮了去以后,她竟然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儿了,被那明晃晃的烛光照着,肌肤玉雪发亮。
吃过饭以后大家都陪着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守岁,下人们搬出一张大大的团桌,下边放了一个很大的铜制的炭盆子,里头旺旺的烧着火,大家挤得紧紧密密,二十来个人团团的坐在了一处,说句话都得要高声,否则很难听得清楚。
明媚与旁边的姐妹们说了些话,渐渐的便眼睛有些眯,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站在身后的玉梨很贴心低下头来问:“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歇息?”
明媚摆摆手道:“老太爷老夫人都没有离席,我这个做孙女的倒走了,也太不知礼了些,我还是陪在这里罢。”
玉梨看了看明媚的脸,直起身子说道:“姑娘,可要吃那提神的丸子?要不要服上一丸提提神儿?”
“也好,你递一丸过来。”明媚想着这除夕夜长,还得熬熬,不如吃上一丸醒脑提神的丸子,也好过在这里昏昏欲睡,没由得让柳老夫人见着不喜。
玉梨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在里面翻出一颗丸子递给明媚,又递上一盏水,明媚就着把那丸子给吞了下去,这情景被柳明艳看在眼里,不由大声说:“十妹妹,怎么大过节的,你倒还生病了?”
着柳老夫人宠爱四房的小姐,还让她那个娘住进了碧纱橱,这是柳明艳一直心里愤怒的事情。那碧纱橱是在玉瑞堂的内室,能住进去的就是柳老夫人最看重的人,听说那里边还只有四伯父小时候住进去过,后来空了多年,碧纱橱里都没有旁人住进去过,现在四房才一回京,柳老夫人就把碧纱橱给腾出来让一个姨娘住着,还马上升了她平妻的分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四房的小姐们是柳府里面最被她看重的吗?
柳明艳一直看着明媚与柳明珠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来整治她们,她与柳明珠打了一架以后得了母亲的教训,有几日没有动静,再说明媚防范得紧,始终没给她机会下手,现在柳明艳看到明媚的丫鬟给她喂药吃,自以为捉了明媚的把柄——古人最最忌讳喜庆的时候出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想趁机大肆张扬一番。
谁知她这么大声叫嚷,只换来柳老夫人一句淡淡的话:“媚丫头病了?赶紧回沉香阁歇着去!记得多穿些衣服,别冻了!”
明媚起身谢过柳老夫人,向各位长辈辞别,扶着玉梨的手走了出去,只留下柳明艳骨笃着嘴,气得两颊通红。柳明珠在一边看了,轻声“哼”了一句,低头笑吟吟的吃着零嘴儿,也不说话,这让柳明艳更加恼怒,指着柳明珠喝道:“你哼什么!”
柳明珠抬起头来,娇俏的一笑:“我伤风了,鼻子有点塞。”
柳明艳便她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抚了抚胸口,猛的站了起来,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走了出去。
“老大媳妇,你得好好管管艳丫头了。”柳老夫人看了看那道越走越快的身影,皱着眉头对大夫人说:“再这样下去,有什么结果你心中会有数儿罢?”
柳老太爷也很不满的盯了柳大夫人一眼:“内宅之事,老大媳妇是否能担当得妥当?若是没那个能力,让旁人一起帮着管管罢!”
柳大夫人低着头不敢出声,心里大为惊慌,柳老太爷这意思是要将她理家的权给收回来了?她一阵肉痛,打理内务虽然累了些,可其中油水丰厚,一年额外捞几万两银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逢着有什么大的修缮,十万两银子就能轻松到手了。
她瞧着女儿带着丫鬟往外冲的身影,一边担心着她,又一边懊悔自己太娇纵她了一些,弄得自己现儿处境十分尴尬,看来过年以后该好好的调教下她了,否则真不知道她出阁以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家其余三位夫人听了柳老太爷这句话,心中不免有些活络起来,这打理家中内务可是个有油水的,谁不巴望着呢?柳大夫人见着几位弟妹眼睛都望着自己,心中愤恨,可又不敢多说,只能细声细气道:“是媳妇管束不力,以后定然不敢疏忽。”
柳老太爷见着柳大夫人一脸懊悔的模样,想着她每日为了这家中内务起早贪黑,也是辛苦,自己太苛责了她也不大好。摸了摸胡须,柳老太爷的声音转软了些:“这些年老大媳妇确实是辛苦了,可再辛苦也不能荒废了对儿女的管教。明艳现儿正是需要严加约束的时候,你可不能为了这个大家疏忽了小家,得分点时间来管管她的事情。柳家的女儿嫁出去在夫家要行得正立得稳,可不能叫旁人捉住错处,说我们柳家家教不严,教女无方!若是你觉得自己忙不过来,就去与你三个弟妹商量下,匀出一部分事情来让她们管着。”
柳大夫人听老太爷终于把话落在实处,还给她留了几分余地,心里略略松了松:“媳妇尊父亲教诲,一定会尽力做好。”
看着柳大夫人那肉痛的样子,柳老夫人露出了一丝笑脸:“老大媳妇,出了节你就把账目归拢下,交到玉瑞堂来,我先把账过下目。我觉得若是你实在美得空,也不要强撑着,不如我先帮你瞧瞧,有要紧的事情你也可以先问过我,反正我没事情好做,每日都是闲的,有大把子时间帮你瞧着呢。”
听到柳老夫人这么说,柳大夫人只觉胸口都要被涨开——柳老夫人这话,摆明就是在说,你以前贪墨了多少银两我不追究了,你先把账面做平,然后以后由我在旁边监督着你,大房可别想每年独吞了那些外水!
恼怒归恼怒,可自己还得做出一幅恭敬的样儿说:“老太太的主意自是极好的,媳妇记下了,出节后就把账本送到玉瑞瑞堂去。”说完这句话,看到身边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都是一脸畅快的笑容,更是气恼不已,可又毫无办法。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看着身边大嫂脸上勉强堆出来的笑容,心里就特别爽快,柳二夫人素来性子弱,倒也没想过要去分管家中事务,只是瞧着柳大夫人趾高气扬心中便有些不爽快,而柳三夫人便不同了,她想分点管家的权力已经多年,也曾收买过人做假账然后去揭发,孰料大嫂狡诈得很,早就有所提防,做了两套账本,给那个奸细看的是另外一本,等事发已后,对起帐来却用了真正的那套,为了这事,还被柳老夫人指着鼻子骂,说她为了一己之私就做这种阴私之事。
气了好几年,终于到时候看大嫂吃瘪的时候了——再看看旁边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柳四夫人,心里又暗自犯嘀咕,四房是颇得老太爷老夫人欢心的,自己要不要与她结成同一阵线对付大嫂?想来柳老夫人总是会将管理大权慢慢放到四房去,若现在自己捧着四房,到时候或许还能分得一杯羹。
桌子上各人打着哑谜藏着机锋,而明媚此时却正带着玉梨在园子里逛着,等着皇宫城墙上放烟火。
说来奇怪,出了花厅明媚那种心口闷的感觉就消失了,也许是厅里人太多的缘故,空气不大流通,所以有些气闷。
“姑娘,咱们先在园子里头逛逛,等着看了烟火再回沉香阁去。”玉梨抬眼望了望乌蓝的天空,很是向往。
明媚看着她期盼的眼睛,心想着还没见识过大陈的烟火,陪着她一起看看也好:“嗯,咱们在园子里走走。”
过了不多会,突然天空里猛的被照亮了,就见如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绽放出一朵鲜红色的牡丹,这朵牡丹是由无数个闪亮亮的火焰组成,在天空里极尽绚丽,那些小小的烟火慢慢的扑向人间,仿佛要落到人们头上般,就在大家惊讶的那刻,又毫无预兆的消失不见。
“姑娘姑娘,放烟火了,真的好美!”玉梨仰着脖子望天上看,喜不自胜:“只是那牡丹太红了些,颜色有点深!”
她的评价还未落音,天空再一次被一排银白色的烟火照亮,就像一排瀑布奔腾着泻下烟霭袅袅的水幕,那些烟花在天空里翻腾着,呼啸着,洒下万点银光,闪闪发亮,耀得人的眼睛都花花一片。
“姑娘,这烟火真是美呀!”玉梨瞧得眼睛都不眨,忍不住出言赞叹:“还是京城繁华,原来都没机会看到这样的盛景呢!”
“现儿不就看到了?”明媚抿嘴一笑,虽然不是第一次看烟火,但这种久违的美景对她仍然有着吸引力,她也和身边的丫鬟们一样,抬头呆呆的看着黑色的天幕那极亮色的璀璨,不由得吟出一句诗:“火树银花不夜天!”
“好一句火树银花不夜天!”忽然破空传来一句赞美的声音,明媚与玉梨都唬了一跳。收神一看,两条黑影飘然落下,一动不动的站在她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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