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只是申时,玉瑞堂里边已经点上了明晃晃的灯烛,一点点的光在跳跃着,将柳明珠一身素白的衣裳点染成了淡淡的黄色,瞧着不象是孝服,远远瞧着倒象是回雪坊新出的春裳,浅浅的一抹黄色,让人感到了春日的气息。
“祖母,明珠愚钝,还请祖母明示。”柳明珠心中一抖,虽然她现在心中很是气愤,可听着柳老夫人提及自己的亲事,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找不到好的婆家?那乔景铉与自己呢?难道就真成了母亲嘴里说的那种遥不可及?
“明示,明示,你自己不会想不成?”刘老夫人的脸色沉沉,就如结了一层寒霜:“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服毒自尽已是不孝,哪有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在旁的人家,服毒自尽的,拿床席子裹了,或者是拿棺木盛了,送去墓地葬了便是,生怕旁人知道了这事情,可你倒是好,唯恐旁人不知,大操大办的,传出去以后,旁人会怎么议论你母亲?”
柳明珠低着头不吭声,心中却有些愤愤不平,还不是被父亲给逼的?若父亲不说要写休书,母亲也不会服毒,可到了祖母嘴里,便变成了母亲的不是了。母亲本来就死得冤屈,做女儿的自然要替她好好操办才是,哪里能就随意将她去葬了。
“我都没有过问这件事情,便是不想将这事情张扬出去,你倒是好了,听着你外祖母的话到处蹦跶,等你父亲从府衙回来,你瞧他会不会训斥你!”柳老夫人见柳明珠没有吭声,心中以为她已经知道错了,将声音放得软了几分:“本来人过世是要做七日道场的,她这般横死也受不起七日的孝敬,就做三日罢,三日后赶紧抬去安葬了。”
“三日?”柳明珠惊愕的抬起了头:“听说还有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的呢,为何我母亲就只能做三日?”
“你怎么这般糊涂!”柳老夫人没想到柳明珠竟然没有半分醒悟,依旧执着着要大操大办,气得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你想今后出去旁人指指点点,都在说你母亲当年是服毒自尽的不成?你想要人家在背后说你母亲心狠手辣,这个女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成?你还想不想要出阁嫁人?还想不想要能嫁到好人家里头去?”
被柳老夫人兜头兜脑一顿训斥,柳明珠张大了嘴疑惑的望着柳老夫人,脸上虽然还有委屈的表情,可明显的已经有些震撼。她回想起柳四夫人落气之前抓紧她的手,艰难的说了一句话:“别声张,悄悄的将我葬了便是。”
怎么能悄悄葬了她?母亲可是安平公主的女儿,是领两部侍郎的柳大人的妻室,如何能死后如此凄惨落魄?当外祖母家的婆子过来帮忙,她询问外祖母的意思时,她们皆说要大操大办:“怎么样夫人也是公主府出来的,怎么能这般忍气吞声的故了?小姐,你还得让香兰院与沉香阁那母女过来给夫人哭灵摔驾才行!一个原来的身份是贵妾,升了平妻也是夫人的妹妹,自然是要替夫人守灵的,一个是她的女儿,自然也跑不了!”
心中对杜若兰与明媚早就有积怨,听了这番怂恿,柳明珠有了胆气,命令婆子们去两处院子挂白花球儿,送去了衰衣,正等着杜若兰与明媚过来守灵,没想到曼青来了,将她传唤到了玉瑞堂。
起先还在跷跷不服,现在听着柳老夫人的话,柳明珠忽然觉得自己瞬间被人浇了一桶凉水一般,站在哪里惊得动都不能动。细细想过柳老夫人说的话,她越发觉得心寒,若真是这般,那她这一辈子便全毁了,嫁到不合心意的人家,门第比姐妹们的夫君要低,回来省亲的时候都没有脸面见人!
柳明珠哆哆嗦嗦的开口道:“祖母,真是如此不成?难道不是祖母偏心着那柳明媚,故意这般说的?”望了一眼坐在柳老夫人身边的明媚,见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新装,更是心中有气,凭什么她不给自己母亲去守灵,去年在云州府,她还不是亲亲热热的喊“母亲”,现儿攀上了靠山便翻脸不认人了。
“我还用骗你?你若是不相信,那你便依着自己的法子去做!”柳老夫人见柳明珠还有几分执迷不悟,实在不高兴,重重的啐了一口:“我不想说多话,你只管自己爱怎么做便怎么做罢。”
“祖母……”柳明珠略微一犹豫,正准备开口,玉瑞堂门口吹进了一阵微风,就听蹬蹬蹬的脚步声,柳大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她脸上有很不高兴的神色,走到柳明珠面前,大声质问道:“明珠侄女,你这是故意的不成?”
柳明珠有几分惊诧,望着柳大夫人那张怒气冲冲的脸,眨了眨眼睛道:“大伯娘,什么事情让你这般生气?”
“你母亲过世了,你伤心伤意自然不假,可你也不能这般闹腾,才落气多久,你便请了两班子乐器来敲敲打打的,远远的都能听得到那哀乐的声音,还有,那爆竹放这么多这么响做什么,你是想干扰柳府的安宁不成?”柳大夫人一想着柳明卿明日便要去参加春闱,心中便有几分慌张,这白日还好一点,晚上鼓乐齐鸣加上那爆竹的声音,还不知道柳明卿能不能安睡呢。
“大伯娘,人过世了做道场自然会要放爆竹,也会有哀乐,难道侄女这样做都不行?”柳明珠觉得心中十分窝火,自己做桩什么事儿,这边来了一堆人反对,这究竟是为什么!她望着面前一堆人,心中沉沉的一片,感觉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很是不舒服。
柳大夫人被柳明珠反驳了一句,忽然间也哑口无言,她说的确实也是实情,自己总不能压这不要她操办丧事,但转了转眼睛,她便想出了一个理由来:“明珠侄女,问题是你母亲是暴死,按理来说,牌位本来不能进宗祠,自然也不能在柳府里头办丧事的,你自己可想到了这一点?”
柳明珠被柳大夫人这句话惊住了,转脸望向柳老夫人,口中已是呐呐不成言:“祖母,大伯娘说的可是真的?”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是有这规矩,那种横死暴死,给柳家名声抹黑的,自然是不能进宗祠的,更别说是在柳府里头办丧事。只不过是看在你外祖母安平公主的面子上,我这才没有干涉你,只是提醒你不要大操大办,对没有好处。”
柳明珠凄苦的望了柳老夫人一眼,眼泪珠子滚滚而下:“祖母,孙女不忍心瞧着母亲就这般没声没响的去了……”
“这样罢。”柳老夫人瞧着柳明珠那哀婉的神色,伸手捻了捻那串紫檀佛珠:“你将你母亲的道场挪到大相国寺那边去,让寺庙里头帮你办了道场,这样京城里边也就没有动静,旁人也不会来打听你母亲究竟是怎么过世的,先将棺椁存到大相国寺里边,过了半年再去下葬,那时候对外边说你母亲久病不起,已经故去,这样也便顺理成章了。”
柳大夫人听了柳老夫人的话,不住的点着头:“母亲说得极是,这样才是个稳妥的法子。”只要能快些将柳四夫人的棺材抬出去,什么法子都是稳妥的。
“祖母,大相国寺那边会不会替我母亲做道场法事?”柳明珠听着柳老夫人说得头头是道,也有几分心动,抬起头来,真心实意的望着柳老夫人,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一点帮助。
“我派金花妈妈拿了我们柳府的名剌过去,由银花妈妈陪着你去大相国寺,全权替我处理这事情罢。”柳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我不做,派我身边得力的人去也是一样的。”
柳明珠含泪点了点头:“孙女谢过祖母恩典。”她望了望明媚,心有不甘道:“那十妹妹要不要跟我去大相国寺呢?”
“你又何必如此纠结。”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你分明知道她不会过去。”
“可她名义上说来还是我母亲的女儿。”柳明珠站在那里,很是执拗的瞧着明媚:“即便是我母亲针对她母亲,但却没有想要害她,她照常理是要去替我母亲守灵的。”
“照常理?”明媚在旁边撇嘴一笑:“你也说了是照常理,可你母亲亡故的这件事情能用常理来说吗?她在京城没有害我确实不假,可在云州想加害我的事情还少?你还想着我能安心去替她守灵?老实告诉你,即便祖母命我去了,我在那里绝不会掉半滴眼泪,而且也不会为她念半句往生经,或者我还会加几句诅咒也说不定。”
亡者故去,僧侣会率亲人念往生经,祝福他安心归去,早日托生到一个好的家庭,可若是在念往生经的时候加几句诅咒,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柳明珠望着明媚,脸上露出了愤恨的神色:“柳明媚,你真是嚣张,别以为你总会顺风顺水,你总会有倒霉的时候!”
说完这话,柳明珠转过身去就往外面跑,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也赶紧跟了上去,柳大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着望向柳老夫人:“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母亲考虑周到。”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我也不想让咱们柳府成了京城里的笑柄。”柳老夫人严厉的盯了柳大夫人一眼:“你好生叮嘱着艳丫头,叫她管好自己的嘴,别拿了到处乱说,踩低了她妹妹,却捧高不了自己,这种费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必做。”
柳大夫人被刘老夫人盯得背上一凉,连声点头道:“媳妇省得。”
“老大媳妇,宫里头打点那事儿我盘算过了,少说也得三万银子才能成一件事,你自己估量着,是拿六万两还是三万两出来,将银票给我,我这就托了池姑姑去万寿宫那边去说道说道。”柳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口中说得风轻云淡:“若是她还做不到,就只能我递牌子进宫,看太后娘娘还赏不赏脸了。”
柳大夫人眼前一阵发黑,没想到柳老夫人真是狠,一开口便问她要六万两银子,她攒这些银子容易吗,就这样被她一扒拉划去了这么多!而且去宫里头打点,怎么会要这么多银子,就凭柳太傅的身份,宫里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难道不会赏这个脸面?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还不是留着给四房花销的!
“母亲,既然你已经让明欣记在我名下了,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打了主意让她替我的艳儿去大挑的,那她便注定要去试一试,我……给母亲三万两银子罢。”柳大夫人咬着牙,心中实在是不舍,可三万两已经是柳老夫人的最低限度了,若是自己不给,天知道她又会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如此甚好,就这样说定了。”柳老夫人将身子靠在了扶手椅上头,闭了闭眼睛:“你去忙你的罢,我这里有媚丫头陪着我就够了。”
“是。”柳大夫人忍气吞声的行了一礼,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虽然刚刚办了桩痛快事儿,吧柳四夫人的棺椁移了出去,可却又添了件堵心的事,柳老夫人一耙头搂走了三万两,她的心就如被火烧了一般,辣辣的痛。
“媚丫头,你方才说话太狠了些。”等着门帘放了下来,柳大夫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柳老夫人这睁开了眼睛,望着明媚缓缓而言:“你这般说话,总怕珠丫头已经将你记恨上了。”
“祖母,她原本就记恨我,也不差这一件事情。”明媚笑着站起身来:“亏得祖母明智,这才免了孙女去受苦,明媚谢过祖母。”
“你也别这般夸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头的那小九九。”柳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快些回自己院子去罢,去瞧瞧你娘,看她身子好了些没有。”
明媚应了一声,站起来便朝玉瑞堂外边走了去,她的背影纤秀袅娜,就如落日凡尘的仙女一般,轻盈而美好。柳老夫人瞧着她的身影,有些困惑的问曼青:“怎么这些日子瞧着媚丫头仿佛有些不同,变了好多的样儿。”
曼青在旁边抿嘴笑道:“女大十八变,十小姐是越发美貌了些。”
柳老夫人抬眼望了望曼青,颌首微笑:“我瞧着你也是越长越美,和你姑母差不多一个样儿了。”
曼青低下头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姑母虽然生得美貌动人,却是命运多舛,曼青不希望与她一般,只愿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虽然说得平静,可曼青的心中却波澜不断,她永远也忘不了家里被抄的那一幕,大批的将士将各个门口把守住,明晃晃的刀枪闪着眼睛,大声的呵斥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虽然她那会子只是一个将近四岁的孩子,可那一幕实在太令人惊骇,就如一幅浮雕一般,已经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祖母将翡翠镯子交给她的贴身奶妈,附带着一封她急急忙忙写下的亲笔信:“快去找柳夫人,她是我的手帕交,为人仗义,定然能庇护我的孙女平安。”
外院是首先被看管起来的目标,祖母救不了哥哥,只能救下自己了。曼青还记得几个丫鬟婆子搭成人墙,将奶妈奋力从墙上送了过去,而她则是从狗洞里被塞过去的,奶妈从墙上落地的时候摔伤了身子,可她依然还是坚持着抱了她奔到了柳府。
这一幕幕的情景仿佛发生在昨日,那般清晰,奶妈将她送到柳府以后没几日便亡故了,她成了柳府最小的丫头,随着年纪慢慢的大了,成了柳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柳老夫人对她很好,私下里边简直是拿了她当孙女看待,只是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才做出主子模样来。
虽然这样的日子很好过,但曼青却怎么样也忘不了自己家里的血海深仇,究竟是谁在暗地里这般下手,她一定要查清楚,要为自己一家人报仇雪恨。只是柳老夫人素日里总是安慰她,家里的仇恨她不必再挂怀,一个弱女子还能做些什么呢,平平安安便好。她知道柳老夫人是为了她好,所以也不想拂逆她的意思,口里边应承着,心里头却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你如此想便极好。”柳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陪我去后院溜溜。”
“老夫人,你又是在想着去看孙子了。”曼青微微一笑,扶着柳老夫人走进了通向后院的小路,落日熔金般照在甬道上,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光与影巍巍颤颤的交织在一处,似乎是一幅被吹动的水墨画。
明媚走到青莲院的时候,门口那白色的花球已经被摘了下来,鼓乐的声音没有了,爆竹也不再点放,只是空中依旧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味。一群长随小厮正在拖着柳四夫人的棺椁往角门那边去,柳明珠由香玉香桃搀扶着紧紧跟在棺椁的后边,眼睛哭得有些肿,就如红色的桃子一般。
明媚站在路边,静静的望着那棺椁从自己身边经过,一道怨恨的目光飘了过来,她没有转脸,不用说那是柳明珠在望着她。望着那大群的人慢慢远去,就如一片黑色的剪影,她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
“柳明媚,你给我记着,今日你如何对我,明日我也会如何对你!”忽然间,柳明珠转过身来,歇斯底里的对着明媚吼叫了一声:“你这心肠歹毒之人,见死不救,还敢妄称神医,你简直不是一个人,你是虫豸,是畜生,你猪狗不如!”
香玉香桃唬了一跳,赶紧拉住柳明珠:“姑娘,快别喊了,老夫人交代过,这事儿必须得压下来,否则姑娘以后便不好办了。”
走在柳明珠身后的是公主府几个婆子,她们往明媚这个方向瞧了瞧,也是一脸气愤:“小姐,那不就是去年年前夫人带了去公主府的?夫人这般诚心诚意对她,可她却一点都不知恩图报,着实可恨。”
本来安平公主派她们过来便是想要将这事儿闹大,她已经用银子收买了几个闲汉,只等着柳府这边将丧事大操大办起来,他们便去京城各处放出风声,说柳府的四老爷宠妾灭妻,先是将妾室扶成平妻,然后又为了这妾室将正妻逼死。等着议论的人多了些,安平公主便能再来柳府闹上一闹,怎么着也要将柳四夫人正妻的名分保下来。
尽管柳四夫人是服毒自尽,可这自尽的原因却是多种多样,在柳府还没来得及开口澄清之前,便三人成虎的将这罪名定了下来,等着柳府再开口来分辩,即便满身是嘴也分辩不清了。世人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真想往往会被压制在流言之下。安平公主就是打着这主意,想要用京城的舆论来挟制柳府,故此才想着要将柳四夫人的丧事办得热闹些,也好让京城的百姓知道柳太傅府家故了一位夫人。
好不容易劝着这明珠小姐同意了要大操大办柳四夫人的丧事,可刚刚才将鼓乐请过来,这边柳老夫人便喊了明珠小姐过去,回来以后一切便变卦了。柳老夫人派了两个门神一般的婆子过来,带着一大群下人,二话不说便抬了柳四夫人的棺椁往外边走,她们去问明珠小姐,没想到她只是说,祖母交代的,一切都由祖母来安排。
这可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柳府不动声色的将棺椁送去大相国寺,这便没得闹腾的机会了,柳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要将整件事情给压制下来,不让旁人再来指指点点。
柳府门口不办丧事,这也没有好散布留言的机会,即便到京城各处去煽风点火,人家也不会相信,若真是被逼死的,为何还能送去大相国寺?公主府难道不会来闹?肯定其中必有隐情,谁也不会相信柳四夫人死得无辜,看来公主的银子是白花了。
公主府的几个婆子瞧着柳明珠那怨毒的眼神,在一旁敲着边鼓:“小姐,这等以德报怨的人自然有老天来收拾她,你还是先给夫人去办了丧事再说罢。”
柳明珠愤恨的跺了跺脚:“什么老天收拾她,以后我必然会要替我母亲报仇,让她也尝到我今日这般的痛苦。”
暮色已经慢慢的上来了,一片青莲色的暮霭沉沉的笼罩着大地,暮归的飞鸟也带着落日的余晖停到了树上的鸟巢里,一骑烟尘滚滚而过,英王府的门房见着那白色的骏马,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世子爷回来了。”
乔景铉将缰绳扔给门房:“去将爷的马栓好,添些草料到马厩里。”
大步走进劲松院,门口的小厮拦住了他:“世子爷,王爷说让你回来便去主院,仿佛他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乔景铉皱了皱眉,父王这时候找他,估计是为了鞑靼人的事情,上元夜出现的那伙鞑靼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刚刚转身想往外边走,院子里边奔出了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追了出来:“世子爷,今晚又不在劲松院用餐?”
一脸的笑容,眼睛里露出了些许希冀,香笔仰着脸望向乔景铉,心中盼望着他点头答应,这些日子乔景铉都是早出晚归,很少在劲松院里用过饭,每次她去厨房精心替他准备了喜欢的菜,可每次都是失望。见着空荡荡的房间,香笔觉得自己仿佛被乔景铉抛弃了一般,她的生活变得一片灰暗无光。
“不用了,王爷找我有事。”乔景铉丝毫没有感到少女的心事,简单的回了一句,甩了下身上的披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门边的小厮望着香笔笑了笑:“香笔姐姐,咱们世子爷事儿可真多。”
香笔失神的应了一声:“是啊,事情太多了些。”
拖着疲乏的脚步往里边那进屋子走了去,走廊上闪过一个身影,手里捻着一块素丝帕子,笑嘻嘻的望着香笔,眼中的快活神色任由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哟,香笔,你去追世子爷了?他不回来与你一块儿用晚饭?”
香笔停下脚步,朝宝云看了一眼,嘴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宝云姑娘,我喊世子爷用饭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被你嘲笑的。”她瞧了瞧宝云打扮得格外精致的眉眼,嘴唇勾了勾:“倒是你,做了世子爷的屋里人,可应该做的事情并未做好呢。”
宝云脸色一沉,咬着牙齿望向香笔:“你这小蹄子,竟然敢嘲弄我!”
“我可不是在嘲弄你,这是实话实说!”香笔瞄了宝云一眼:“宝云姑娘,那时候你自己跟我说的,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说王妃指了你来做世子爷的屋里人,还说以后你要做姨娘的呢。瞧瞧你这打扮,着实想是个做姨娘的模样,可我怎么就觉得你没那种好命?”
“你!”宝云怒目而视,胸口一起一伏很是不平静,瞧着是该被气坏了:“香笔,你是在嫉妒我,你不是喜欢世子爷吗,可惜他只将你当丫鬟看,半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你!”
一阵晚风吹了过来,将香笔的衣裳角儿吹得不住的翻飞着,她心中忽然有一阵暖流而过,想起了那日乔景铉半夜起来让她洗衣裳的事情来,他肯定是晚上梦见了心上人,或许就是自己,只是不好明说而已,借着那条粘着可疑物事的裤子委婉的向自己表达了他的想法。香笔微微一笑,对宝云歪了歪头:“随你怎么说,我才懒得理睬你。”
见着香笔的身影朝内院走了进去,宝云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中的帕子慢慢悠悠的掉落在了地上,香笔与世子爷之间难道发生了些什么?一种惊恐不安瞬间占据了她的心,香笔说得没错,作为一个屋里人,她的职责便是要服侍乔景铉歇息,让他在自己身体上得到欢欢娱,可自己真是不称职,没有完全王妃交给她的任务。
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这是府中统一添置春裳的时候王妃额外给她制的,王妃对自己如此好,还不是希望自己好好服侍世子爷,可自己却愧对王妃了。宝云呆呆的站在抄手游廊上头,瞧着慢慢席卷大地的暮色,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怎么能这样,世子爷不会与香笔有什么关系的。”
她吸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素丝帕子,眼睛落在上边精美的刺绣上边,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总要将王妃交代的任务完成,总要让世子爷知晓男女之事的乐趣——或者他知道了其中的妙处,就舍不得离开自己了呢,宝云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起来。
乔景铉走到主院,大厅里已经点上了明亮的烛火,英王爷正端坐在那里与英王妃说话,见着乔景铉走进来,英王爷指了指左首边的座位:“景铉,你快坐下,跟我说说近日对鞑靼人搜查的进展。”
“父王,昨日我在北城门那边抓了两个,昨日交给云骁卫的暗卫审讯,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今日我亲自过去审问,其中一个已经因着用刑过度身亡了,还有一个昏迷不醒,但根据我的推测,京城里头应该还有一群鞑靼人,正躲在哪位达官贵人的府邸里边,因此我们搜查不到。”
“为何不是躲在京城附近的山林里?”英王爷皱起了眉头:“上回听说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附近就出现过鞑靼人,这不就是线索?为何不抓住这线索查下去?”
“父王,镇国将军府跑马场那边的山头我都派人搜查过了,那里山并不高,不是那种可以藏人的深山,我们也仔细询问过那里的猎户,平常并未发现鞑靼人的踪迹,可见是偶然的巧合。要藏在山里,总要有一定的粮食储藏,山里的猎户们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运粮米进去,这些都表明了鞑靼人应该是住在京城里边,只是因着隐匿他们的势力太大,我们找不到而已。”乔景铉伸手拈起了果盘里的一块水果,顺眼打量了下坐在一旁的母亲,见她笑容满脸的望着自己,眼中似乎有嘉奖之意。
忽然之间,眼前闪过一张娇艳的脸孔,耳畔回响起那清脆的话语,乔景铉默默记起了明媚今日对他说的话,两个人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他若是与旁的女子说话,那她也可以与旁的男子说话,他们之间要互相信任,彼此尊重。
打量着父亲与母亲,乔景铉很是疑惑,究竟他们之间有没有彼此信任与尊重,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平等的?这个问题很让他困惑,他几乎想象不出来那种所谓的平等,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炫儿,好久未曾一起用饭了,今日便留在主院用晚饭罢。”英王妃笑眯眯的瞧着乔景铉,只觉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是年轻有为,真是气宇不凡国之栋梁。
“你先别忙着插话。”英王爷望了英王妃一眼:“我与景铉还在讨论国事,现儿该做什么,你自己吩咐丫鬟去做便是。”
英王妃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住,她望了英王爷一眼,站起身来缓缓朝旁边小厅走了过去,心中的怒火不断在翻腾,王侧妃这个狐媚子,这几个晚上都缠着王爷歇在了她的院子里边,也不知道吹了什么枕边风,今日王爷对自己脸色一直不大好。
“景铉,皇后娘娘跟我说,准备要你接手统管一部分云骁卫。”英王爷压低了声音:“这部分云骁卫身份很特别,可是连皇上都不知道的。”
乔景铉吃了一惊,望向英王爷的眼睛里充满看疑惑:“父王,连皇上都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暗卫?难道没有入册?”
“我一直没有跟你提起过,这是我们英王府的秘密。”英王爷摸了摸短短的胡须,微微一笑:“景铉,我们英王府是大陈唯一的异姓王,世世代代的大陈皇帝都对我们英王府有戒心,但又不得不笼络着我们英王府,这又是为何?”
“因着我们英王府手中有兵权?”乔景铉略微一沉思,便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有手握重兵,皇上才不敢动英王府,否则就如前朝那些拥护太祖皇上登基的文臣武将们,早就被一个个的寻了不是给发落了。古语云“狡兔尽,走狗烹”,不就是这个理儿?
“兵权?”英王爷摇了摇头:“兵权是皇上给的,他想撤,自然能将兵权撤走,这个对皇上构不成威胁,皇上也不是吃素的,他难道不会想办法?”
乔景铉瞧着父亲略带狡猾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喃喃道:“是不是我们英王府暗地里培养了一批人,例如父王刚刚提到的云骁卫?”
“炫儿着实聪明!”英王爷点了点头,哈哈一笑:“咱们英王府暗地里培养了不少人,除了这云骁卫,还培养了自己的一批心腹在军营里边,现在不少人都已经是正二品正三品的将军,手中都执掌着一方兵力,即便皇上将我手中的兵权收了回去,我依旧还可以暗地里调动那些心腹。”
原来英王府的势力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乔景铉望着英王爷,感叹了一声:“父王,难怪历朝的皇上都不敢动咱们英王府。”
“这个秘密他们倒是不知道,他们不敢动我们英王府主要是咱们根系太深,动了我们王府便要牵动很多的人,他们怕引发朝野动荡不安,只能以礼相待,所以你姑母才会被选到宫中当了皇上。”英王爷很满意的望着乔景铉道:“方才我问你鞑靼人的事情,便是故意想考考你的能力,现在看来炫儿很能让我放心,你姑母也建议我将府中养的那批云骁卫交给你来统领,明日你便同我去咱们王府的秘密营地罢。”
“是。”乔景铉心中高兴看,站起来向英王爷行了一礼:“孩儿一定不负皇后娘娘与父王期待。”
“炫儿,为父相信你。”英王爷见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乔景铉,丰神俊逸,玉树临风,不由得老怀大慰,有这样出色的儿子,自己当然觉得自豪。
“王爷,晚膳已经备好,王妃让我来通传一声,请王爷与世子一道去偏厅用膳。”一个丫鬟站在门口,笑容满脸的朝英王爷行了一礼:“王侧妃与大公子也过来了。”
英王爷点了点头:“知道了。”
乔景铉心下一咯噔,这王侧妃怎么跑到主院来了,还带着乔景焰?他抬头瞧了瞧英王爷,见他面无表情,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般,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困惑,父王究竟喜不喜欢母亲?若是喜欢她,为何还能与王侧妃同床共枕?
若是自己娶了明媚,定然不再愿意有第二个女人,日日夜夜宠着她都不够,哪里来的时间去看旁的女子?第二百二十四章
偏厅里一片明亮,丫鬟们垂手而立站在英王妃身后,目光似乎停留在桌子上边,那里摆着美味可口的菜肴,盛在精雕细琢的碗盘中,更是显得色香味俱全。
王侧妃带着乔景焰站在饭桌的一侧,眼中略带嫉妒的望着英王妃,虽然她在自己院子里边是主子,可走到主院来便比英王妃要低了一头,英王妃坐着,她便只能站着,王侧妃瞧着身边的儿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他,自己又何苦来主院伏低做小。
英王爷的身影刚刚出现,王侧妃便一脸哀怨的迎了上去:“王爷。”
“你今晚过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景焰的事情不是一日便能做到的,我自会留心,你何苦又跑来这里等我。”英王爷撩起长袍坐在饭桌旁边,指了指一侧的椅子:“你与景焰且坐着。”
“谢过王爷。”王侧妃娇滴滴的应了一声,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英王妃,里边含着一种挑衅,仿佛在说,你瞧瞧,王爷对我多好,都舍不得让我站着。
英王妃垂下眼帘,没有瞧王侧妃一眼,吩咐身边的丫鬟宝晴道:“给我布菜。”
王侧妃一直想着要给儿子乔景焰弄个好职位,无奈乔景焰不争气,英王爷说他天赋不好,不是学武的料子,于是送了他去念书,没想到念书也不成,倒是学会了溜须拍马那一套油嘴滑舌,对人表面上都是再热情也不过了,所以尽管他也算得上不学无术,可府中的下人们还是觉得大公子人挺不错。
去年秋闱乔景焰没有通过,王侧妃缠着英王爷替乔景焰想法子塞进了六科里边担任了都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七品的官儿,可好歹也是个官身,入了吏部的册子,只等着做满年限就可以往上边升了。王侧妃还一心想着若是儿子做得好,有着英王爷去说几句台面话儿,还有自己娘家可以帮忙,这升官还不是一句话?
可没想到乔景焰却十分不争气,早两日处理公事时出了个纰漏,将一份重要的卷宗给丢了,遍寻不获,刑部那边催得紧,这边又拿不出卷宗来,查来查去查到了乔景焰头上。刑部侍郎瞧着是英王府的庶长子,也算给了面子,并未当场发作,只是私下将乔景焰喊了过去,让他暂且到家里歇息一阵子,等过段时间告诉他处置的结果。
乔景焰走出房间之前,那位刑部侍郎摇了摇头道:“你父亲是英王爷,手腕通天,何苦将你塞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都给事中?不如求了他去替你谋个高些的职位,也免得做些最粗浅的事儿,却要受不少责难。”
乔景焰回来想着那侍郎的话,心中也觉得没错,正是这个理儿,回来以后便央求着王侧妃去与英王爷说说这事情。
王侧妃见自己的儿子被人责备,心中本来就有火气,再听了乔景焰的话,更是觉得十分有道理,这两日将英王爷勾在房间里,殷勤伺候着,在枕边又不住撒娇的提起乔景焰的事儿,一定要英王爷将乔景焰另外去安排一个高位。
英王爷得了儿子丢了卷宗被责难的事情,已经觉得脸上没有光彩,见王侧妃还在为自己儿子求情,不由得有几分生气,只是见着王侧妃伏在自己身上,媚态动人,也没忍心去责备她,只是第二日起床便觉得有几分兴味索然,心里头想着要将乔景焰喊了过来好好训诫一番才是。
没想第二日事情多,却将这事情给忘记了,英王爷见着王侧妃带着乔景焰站在偏厅的时候才记起这件事情来。
“王爷,景焰这几日在家里头闷着,总是一脸愁容,妾身瞧着都心疼,见王爷这边没有动静,这才特地带他过来瞧瞧的。”王侧妃的眼睛里似乎有春水流动般,波光盈盈,一波又一波的送了过去:“王爷,方才妾身带着景焰去大堂找你,可恨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拦着不让进去,否则也不会到偏厅这边来打扰王妃了。”
王侧妃朝英王妃又看了一眼,意味深长,英王妃的脸上还是没有半分表情,低着头细嚼慢咽的在用着饭。英王爷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放下碗筷冲王侧妃道:“你没什么别的事情就不必来主院了,难道不知道规矩?速速回自己院子里边去,景焰的事情过一阵子再说,他才出了差错,反而提了职位,这让旁人怎么想?我乔世昭的儿子走出去是要给我争脸面的,不是给英王府丢脸的。”
话说得有几分重,脸色也是黑沉沉的,看得出来英王爷已经着实不欢喜。
乔景焰与乔景铉,两人都是他的儿子,英王爷心中并没有将那嫡庶看得特别重,只是这一路看下来,乔景焰虽然是庶长子,可不如乔景铉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尽管老王妃一直在他耳边夸奖乔景焰,他心中认同的却是乔景铉。
英王妃听了这些话抬起头来,笑微微的望着王侧妃道:“王侧妃,你还是想法子归束着景焰,让他尽量多念些书,少走些旁门左道,光靠着溜须拍马是不行的,外边的人性格各异,又不全是英王府的人,怎么会都吃他那一套。”
这话指向十分明显,英王妃对老王妃是颇有微词的,这么多年下来,老王妃一直尽心尽力的护着王侧妃母子,事事都踩着她一头,英王妃的心中很是不爽,现在瞧着英王爷站得很是中央,不偏不倚,英王妃这才开口话里带刺的嘲弄了几句。
乔景焰被英王妃这话刺得很不高兴,可脸上却依旧装出一副很受教的神色来:“多谢母亲教导,焰儿谨记在心。”
“既然记住了,那便回自己院子里去罢,什么时候能将事情做好了,那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英王爷瞧了乔景焰一眼,缓缓道:“要不是你继续去书院里念书,指不定这一两年就有恩科了,你也争取能通过自己的本事去做官。”
乔景焰唯唯诺诺的应着,随着一脸灰败的王侧妃走了出去,英王爷这才转脸望向英王妃道:“王妃,你是嫡母,平素也该多提点着景焰一些,不能将他养残了却在旁边瞧笑话。那王侧妃是你的姐妹,娘家也不是没人的,何苦总是要针对她,能容忍的地方便容忍了,毕竟在外头人家都只认你一个人,没有谁会将王侧妃看作是我的正妻。”
英王妃冷冷一笑:“可是她偏偏想要以正妃的身份出现,我还能容她这般胡闹?去年除夕夜,她闹着要跟了进宫参加夜宴,王爷莫非便忘记了?她这般猖狂,还不是被母亲与王爷你给惯出来的?自以为这英王府的内院她也有五分天下呢。”
英王爷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皱纹,他有些脸色尴尬:“总之你要记着她是我的侧妃,五分天下不说,三分也该是有的,不能与寻常人家里头的一般姨娘相提并论。”
英王妃瞪眼瞧着英王爷,闭上了嘴不说话,乔景铉在旁边听着父母这些对话,心中替母亲感到十分的委屈。英王府里这么多年看了下来,这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三妻四妾这事情上头,若是父亲没有王侧妃,没有那些侍妾,只有母亲一个妻子,那这院子里头肯定会宁静得多。
媚儿说的没错,夫妻两人要有平等的身份,才能站在一处好好交流,若是一方比另外一方站的地方要高,那彼此定然不能和谐。
乔景铉呆呆的想着,端了饭碗扒拉着饭粒,吃得食不知味,英王妃有些担心的瞧着他问道:“炫儿,是这些饭菜不合口味,还是你身子不适?”
被英王妃这一句话惊起,乔景铉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还在陪着父母用饭,赶紧坐直了身子笑道:“母亲,无妨,我正在想着鞑靼人那桩事情呢。”
英王爷点了点头:“炫儿,你着力去将这事查个清楚,皇后娘娘现儿很是不放心,一直在追问这件事情,你快些让她心里踏实下来,也免得日日记挂着,那头疼的病症便没个好的时候了。”
乔景铉胡乱应了一声,将碗里的饭粒扒得干干净净,向英王爷与英王妃说了一句,站起身子来便往外边走了去。此时已是夜色深深,乔景铉背着手站在王府的小道上,抬头看了看那轮朦朦胧胧的月亮,看得越久,心中的惆怅便越深。
他今日似乎得罪明媚了,她那模样仿佛是不想与自己说话了,乔景铉呆呆的望着那个微微发黄的月亮,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明月般的脸,那双黑亮的眸子正在朝他盈盈微笑。他呆了呆,忽然猛的跳了起来,飞快的冲了出去。
柳太傅里一片宁静,青莲院那边也是寂寂无声,柳四夫人的棺椁被移去了大相国寺,一切嘈杂与喧嚣似乎也被带走了,园子里头只听到春虫在细细低吟,还有丫鬟们细碎的笑闹之声,断断续续的随风飘到了远处。
“姑娘,洗吧脸准备歇息罢。”明媚正在灯下看自己整理好的偏方,研究着那些偏方的可行性,玉箫端着洗脸盆儿走了进来,瞧了一眼墙角的沙漏:“都亥时初刻了,姑娘,别看书了。”
明媚朝她笑了笑,伸出手放到洗脸盆里摆了摆,接过玉箫递来的洗脸帕子,慢慢的擦着脸,一层淡淡的脂粉浮现在盆子里的水面上,带着一种淡淡的甜香味道。玉箫瞧了瞧那细白的粉尘,抿嘴笑了笑:“玉笛做的这胭脂膏子越发细幼了些。”
“可不是这样,以后不如我带着你们出去闯荡,一个开酒楼,一个开绣坊,一个就给我开家胭脂铺子。”明媚笑着直点头:“我想肯定能赚到不少银子。”
玉梨在旁边听了有几分着急:“姑娘,那我能做什么?”
明媚瞄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你力气大,就做苦力好了。”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盆净面水:“去将这个倒了罢。”
玉梨应了一声,转身走到窗户边上,将那扇雕花窗推开,端了水盆儿就往外边倒了去,忽然便听到窗户外头有人惊呼,似乎是被这净面的水浇到了,明媚瞅了玉梨一眼:“倒水的时候也该往楼下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人,我给你说过几次了,总是不相信,这次可算是浇到人身上了。”
玉梨攀着窗户往外边瞧了瞧,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过身来对明媚道:“姑娘,虽然你那般说自然有你的道理,可玉梨想着咱们院子里头的人这个时候谁会在姑娘窗户外边呆站着呢,特别是这窗户外边是一棵大树,站到下边发呆的都是春虫儿,两只在一处变成了蠢虫儿了!”
明媚听着这话有些奇怪,瞥了一眼玉梨:“你怎么说话如此疯疯癫癫的?幸好还是我净面的水,若是将洗脚水浇下去,那可怎么好!”
“即便是姑娘的洗脚水,那人也会说好香!”玉梨笑嘻嘻的拉了明媚就往窗户边上瞧:“姑娘,你看看,这盆水浇到谁身上了?”
明媚的一颗心快快的跳了两拍,难道是乔景铉来了?否则为何玉梨说的话这般奇怪?她在窗户边上望了过去,下边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没见人影。
“到底是谁呢?”明媚有几分失望,瞅了一眼玉梨,乔景铉来了又走了?自己今日白天对他说话或许严苛了些,他自小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又见惯了他父亲的那些侧妃姨娘,可能暂时还想不通自己话里头的意思。
“咦,刚刚分明在的。”玉梨伸出脑袋去看了看,也是一脸迷惘:“方才我看得真真儿的,不会有错!”
明媚将她的身子拉了回来:“小心从楼上倒着掉下去!关窗户,准备歇息。”
玉梨将窗户关好,走了过来替明媚松开头上的发髻,口里犹然在嘟嘟囔囔,这时窗户上突然响起啄拨之声,响在这初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姑娘,那人到楼上来找麻烦了,想看看是谁的净面水那般香呢。”玉梨放下手,看了一样明媚,又赶紧拿着梳子替她将长长的头发梳理得很是柔顺:“姑娘,你难道不出去瞧瞧?”
明媚笑着推了推她:“自然是你先去瞧瞧,分明是你把人家浇了一头水。”
玉梨行了一礼:“姑娘,好姑娘,你便饶过我罢,我做错了事儿,若是这般冒冒失失的出去,指不定那人会将我揍得满头包呢,还是你出去见他罢,替我说声对不住好了。”
玉箫在旁边也笑嘻嘻的附和着:“玉梨说得是,我们这会子谁敢出去,就怕那人打骂呢。”机灵如她,已经从玉梨的话里听出了意思,捉住玉梨的胳膊,两人扭在一处,瞧着明媚只是嘻嘻的笑。
“都是我素日里头将你们惯坏了,等会看我如何来收拾你们。”明媚将那绺钻出来的头发拨弄在耳后,瞪了两人一眼,推开门走到了外边。
屋子外边有很好的月色,初八的晚上,月亮已经从小牙儿形状逐渐变得圆润了起来,月华如水般照在院子里,照在那个站在扶手边的人身上。那个人,个子高高的,穿着月白色袍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月色给他镶上了一道银色的边,看起来是那般炫目。
只是他的头发湿了一边,有一滴谁还挂在他的耳朵边上,正在慢慢的往下滴。半张脸也明晃晃的一片,明媚瞧着不由得想笑,玉梨这盆水可泼得真是准,兜头兜脑的下去,饶是乔景铉身手好都只闪过一半。
看到明媚从屋子里走出来,乔景铉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媚儿,我来向你道歉了。”
“道歉?”明媚的挑挑眉毛望向乔景铉,眼中有一丝讥讽:“乔世子,你要向我道什么歉?你不是觉得你做得都是对的吗?”
听到明媚又喊自己“乔世子”了,乔景铉心中有些发慌,他赶紧将明媚向自己面前拉了拉,言语里充满了一种恳求:“媚儿,今日的事情果然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口吻吩咐你回柳府,你说得对,我与你都是平等的,我不能控制你去做旁的事情。”
明媚轻轻“咦”了一声,这乔景铉这般受教?怎么才大半日功夫他便想通了?看起来真是孺子可教也。她白了乔景铉一眼,没有说话,这让乔景铉更加紧张了些,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舍不得放开,生怕这一松开,她便会走回到自己的闺房,将那扇门关紧,从此不再理睬他。
“媚儿,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说的话,你说的信任和尊重,我虽理解得不太清楚,还觉得模模糊糊,但我大致明白了你所想的。我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心中只有我,不会有的旁的人,不必猜疑,而且你要我放手,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乔景铉着迷的望着明媚,她的头发就如一块黑色丝绸般流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这柔顺的黑色映衬,细白如瓷,如玉,就如月下的仙子,绰约多姿。
说话之间,湿哒哒的头发不停的往下面滴水,初春的晚风拂过,好像能在皮肤上结出一层冰儿来似的,明媚皱了皱眉头,冲着屋子里说:“玉箫,取几块干净的净面帕子出来。”
就听屋子里面细细的“嗳”了一声,不多时,玉箫已经抱着一叠帕子走了出来:“哟,世子爷的头发怎么是湿的?”
乔景铉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刚刚……有人替我洗了头发。”
“那得赶紧弄干了才行,这大晚上的湿着头发,少不得伤风了。”玉箫笑了笑,把帕子往前一送:“姑娘,你帮世子爷擦擦?”
“你把帕子送过去,让世子爷自己擦就行。”明媚再怎么大方,也做不出来在丫鬟们面前给乔景铉擦头发的举动。
“玉箫你也真是的,咱们姑娘害羞呢。”玉梨端着一条小杌子走了出来:“你把帕子放到这上面,咱们去沉香阁门口走走,消消食儿!”说罢放下小杌子,拉了玉箫就走下楼去。
“你的丫鬟倒是机灵。”乔景铉看着玉箫和玉梨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笑着凑了过来:“媚儿,帮我擦擦头发?”
明媚轻轻“哼”了一声:“自己跑到柳府来做呆头鹅,被水浇了一头,却叫我给你当丫鬟擦头发?”
乔景铉也不恼,涎着脸贴了过来:“怎么敢叫媚儿给我当丫鬟?只是心里着急就跑过来了,好媚儿,你就不怕我伤风头疼?”
明媚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从小杌子上拿起一块帕子,对乔景铉低声说:“蹲下来,你个子高,我擦不到!”
闻言大喜,乔景铉很听话的蹲了下来,明媚拿起帕子细心的帮他擦拭着头发,一边轻声说:“这大陈朝的男子都不把女子当成能和自己比肩之人,夫妻之间,夫君高高在上,妻子只是他的一个奴仆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点怠慢。我虽已看惯了这事儿,但心里始终却不能苟同。”
抖抖手中潮湿的帕子,明媚又从小杌子上取了一块干的继续给乔景铉擦起头发来:“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夫君和妻子之间是平等的,互相关心,互相扶持,夫君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妻子也不会只是依赖他而生存,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两棵比肩而立的青松。而且,他们之间不需要彼此猜疑,也不会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喜悦两个人一起分享,有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这样的生活,你可愿意?”
乔景铉细细品味着明媚说的话,心里感觉到特别新奇。明媚说描述的那种生活,是他以前未曾见到过的,但又让他非常动心,很想就这样和她一辈子到老。
明媚的手握着帕子在他的面前经过,那纤纤素手在月华里显得异常的洁白,而且朦朦胧胧,似梦似幻般,有一层淡淡的烟霭笼住她的全身,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他一把握住了明媚的手:“媚儿,不用擦了。”
明媚抿嘴一笑:“怎么了,世子爷?你刚刚不是说会得伤风?”
乔景铉站了起来,把明媚拉到怀里,着迷般看着她的眉眼:“媚儿,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是长得最美的,也是让我最牵挂的,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然只能容下你一个人了。”
“原来世子爷还打算容好几个人呢?”明媚轻轻挣扎了下:“是我不对,让世子爷的心变小了,请世子爷放手罢,好让你的心重新变大一点点,再去容下那世间红粉万千。”
乔景铉咬牙切齿的把她抱紧了些:“媚儿,你为什么总是推开我,为什么看我的眼神总不热切,甚至比不上你看病人的那种眼神?”
“因为你不是我的病人!”明媚抬头一笑,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
“你……”乔景铉无奈的叹气,抱紧了明媚一些:“今日是我不好,我小心眼,看着你和你卢懋晟说话便心里不舒服,以后不会这样了,媚儿,你相信我。”
“那我方才说的那些呢?”明媚紧紧的盯住了他:“那是我希望过的生活,若是你做不到,我宁愿一辈子一个人。”
“我会尽力让你能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直接和我说,有时候我很笨,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想,所以媚儿你得原谅我。”乔景铉轻轻将明媚拥在怀中,闻着她头发上传来的幽幽清香,一颗心都仿佛要沉醉了一般:“媚儿,你好香,你洗过脸的水也好香。”
“若那是我洗过脚的水呢?”明媚低低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就如一管鹅毛的细绒,在轻轻的拂试过乔景铉的心房:“就跟呆子一般站在楼下,也不怕被人瞧见!”
乔景铉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他只觉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便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伸出手来轻轻挠了挠明媚的手心:“即便是媚儿的洗脚水,我也觉得是香的,真的。”他低头瞧了瞧,一方素丝帕子从明媚的袖管里露出了洁白的一角,他轻轻将那帕子抽了出来,瞧了瞧上头绣着的那柳树枝条,微微一笑:“媚儿,这帕子送给我做个念想罢。”
明媚抬头望了望乔景铉,就见他剑眉星目,脸上表情甚是真诚,他正在出神的望着自己,一双眼睛黑亮有神,里边有着自己的倒影。
月亮慢慢躲进了云层,似乎也不想打扰这一对说话的人。沉香阁里一时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明媚看着眼前的乔景铉,心里暗自思量:既然孺子可教,那自己便好好培养着他,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合格优秀的好夫君罢。
第二天清晨,当明媚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的时候,看了看日晷,竟然已是辰时初刻了。
听到里间的响动,玉箫在外面打起了帘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姑娘总算是醒了,昨晚睡得可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利索的把准备好的衣服抱了过来,眼睛里含着调侃的笑望着明媚。
触着玉箫的眼神,明媚的脸突然发红了,想到了昨晚乔景铉的造访,心里“噗噗”直跳了起来。这乔景铉毕竟是年轻,这般冲动任性,也不瞧着自己还有丫鬟陪着,便直接跑来沉香阁了,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旁人瞧见了,还不知道会说什么怪话儿呢。
但是,当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份这样纯真的感情,为何又要拒绝?遇着一份真感情不容易,好好珍惜着慢慢走下去,或许能见着自己想要见到的风景。明媚坐在床上,攀着那鲛绡帐幔,只觉得那柔软一点点的透到了心里头去,忽然间觉得空中有一种甜甜的香,醺然欲醉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朦胧醉意。
“姑娘,把衣服换下罢,怎么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玉箫见明媚呆呆的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摇了摇明媚的胳膊,她这才如梦方醒般跳了起来:“啊,糟糕,我该是最晚一个去玉瑞堂的了。”
果然,明媚今日是到得最晚的那一个。玉瑞堂的门帘儿掀开,款款走了进去,眼睛一转,微微瞥见柳家的几位小姐都坐在那里,除了那去了大相国寺的柳明珠。
众人的眼睛一齐向明媚望了过来,脸上都有奇怪的表情,素日里头明媚总是第一个到的,今日却忽然来迟了,这让大家都有些想不通,特别是那柳明艳,眼睛里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
“明媚给祖母请安。”明媚走上前去,向柳老夫人福身:“没想到春困,竟然睡过头去,望祖母恕罪。”
柳老夫人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招手道:“媚丫头,你这个年纪正是要睡的时候,多睡一会又何妨,过来给我瞧瞧看。”
明媚听着这话自然觉得受宠若惊,最后一个来的,柳老夫人不仅不责怪,反而和颜悦色的关照着她的身子,这肯定会让旁的姐妹妒忌,偷眼望了一圈,发现众人眼里皆无异色,只有柳明艳有点不开心的模样,眼睛斜斜的瞄着她,好像要冒出火来。
日日见着柳老夫人,这个时候她却似乎是才见到她一般,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掌,这才笑眯眯的说:“媚丫头这手相看着便是有福气的,只可惜今年不够年纪,还不能去进宫候选。”
明媚瞧着柳老夫人说话的神色,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她话里头究竟藏着什么机锋。一个月前在玉瑞堂的后边,她曾亲口对自己说过进宫不是一件好事,为何现在又把进宫捧得这么高?难道宫中大挑便马上要开始了,她想要将柳明欣塞进去了?
“祖母,艳儿愚昧,却有个问题想得不太清楚。”柳明艳在一旁看着明媚和柳老夫人亲热的情状,心里早是翻江倒海的冒着酸水儿,这四房的堂妹怎么就这般得了祖母的青眼,来得迟了不说她,反倒夸她手相好,是个有福气的。
柳老夫人望了柳明艳一眼,微微一笑:“艳丫头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便是了。”
“我们柳府已经算得上是泼天富贵,又何必再去进宫候选?听母亲昨日说已经将我与七姐姐的名字报到宫中,艳儿实在觉得没有必要。”柳明艳心中很是着急,尽管母亲说会让人去打点,初选便将她筛了下来,可若是打点不到位,宫中大挑将自己选上了那又怎么办才好呢,自己便不能再嫁乔景铉了,一想到这个,柳明艳便觉心中发堵,就如哽着什么东西在喉咙里边一般,这几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盯住了柳明珠:“这些日子你与池姑姑学规矩,究竟学了些什么?莫非池姑姑没有教你们进宫候选的条件?”
旁边柳明欣低声回答道:“祖母,池姑姑已经说过了的,我大陈朝进宫候选的女子,需年满十五,十八以下,其父官居四品,且为嫡出。”
“艳丫头,你自己好好去掂量这,你自己符合了这条件,如何又能逃脱?”柳老夫人笑了笑:“送你去宫中候选可是了不得的容光,你可别以为是件什么寻常事儿,不少人家削尖脑袋想送着进宫去都不行呢。”
柳明艳一脸灰败,低着头坐在那里,见着旁边三房几位妹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不免有气,朝着柳明倩几人道:“原来还是了不得的容光,难怪我见着三房几位妹妹成日里头对镜自揽,还在不住的叫着要添置些新衣裳呢?原来是在想着为我们柳府争那份容光呢,只可惜身份不够格,人家是要嫡出的小姐,怎么着也该先将自己的身份弄弄好再说,就像七姐姐便是个机灵的,预先便将身份改了。”
话音刚落,三房几位小姐脸色一变,低下头去,手指绞动,一副敢怒却不敢言的委屈样子,瞧得明媚心中一阵发酸,这嫡出庶出的身份拘着人都不敢动弹,三房几个妹妹是被柳明艳欺负定了。柳明艳这话明里头损了柳明倩柳明娴与柳明瑛,附带这将柳明欣也踩了一脚,她可真真是放肆,在柳老夫人面前都这般张扬,还不知道素日在自己院子里边是什么样儿。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这柳明艳也实在是太猖狂了些,怎么这般教育她,还没有将她板正过来?想着池姑姑的话,又稍微稳心了一点,池姑姑并未说得柳明艳太过,只是说她说话太以自我为中心,肆意妄为,要好好约束。而最最令她担心的却是那柳明珠,池姑姑那句话实在是说得有些重,柳老夫人至今都觉得心中忐忑不安。今日柳明珠没有在玉瑞堂,若是在这里,肯定与那柳明艳已经争执了起来。
“艳丫头,你且闭嘴,在我这玉瑞堂,还轮不着你来开口教训你几位妹妹。”柳老夫人盯着柳明艳不放,眼中有一种不满的神色:“池姑姑说你恃宠而骄,性子暴烈,得好好打磨才行,我瞧着她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你暂且去将女儿经抄十遍,然后再来我这里背诵,好好揣摩下那女儿经的意思。”
柳明艳听了这话,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头立刻低了下来,坐在那里白了一张脸不说话,这时三房几个庶女才抬起头来,望着柳老夫人,一脸感激的神色。柳明娴讨好的说了一声:“祖母,那我们柳家这次便是七姐姐与八姐姐要进宫候选了?指不定还真能出个娘娘呢。”
“我才不稀罕做那个什么娘娘。”柳明艳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些庶出的妹妹就是眼皮子浅,只会盯着那所谓的娘娘,做娘娘哪有做世子妃好,乔景铉与那几个皇子比起来,生得都英俊多了。
“十二妹妹的意思未必是说八姐姐能做娘娘呢。”柳明倩按了按额角,低低的说了一声,她瞧着柳明艳那副模样心中便是不快,用茶盏砸了她的额角这事她可还记着呢,额角的伤疤还在,哪有这么快便忘记了的。
柳明艳见三房几个似乎是要与自己对上了,心中大怒,斜着眼睛望了望微微笑着的柳明欣,又望了望柳明倩,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十一妹妹以为娘娘是那么容易当得上的?想要坐镇一方,不仅仅是要美貌,而且还得有点脑子才行,像十一妹妹你这样儿的,恐怕到皇宫里去没走上十步就会得罪人呢。你该庆幸自己不够格去参加大挑,否则我还真不敢想十一妹妹你进宫候选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柳明倩本来是想说两句好话哄着柳老夫人开心,却未曾想被柳明艳抢白了一顿,脸上实在挂不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看着那样子,恐怕是想伸手去抓柳明艳那挂着笑的脸。
柳老夫人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柳明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慢慢的坐了下去,不敢再开口说话,柳明艳瞧着柳老夫人那神色,忽然懊悔了起来,若是柳老夫人又将她关进家庙,那苦日子又要来了。
“你们都是柳府的女儿,出去都是要为柳府争面子的,若是让谁知道了你们是这样一副德行,谁还敢上门求娶?就算是娶了去,这般恣意妄为,迟早也会坏了我柳府诗礼传家的名声!”柳老夫人缓缓将几个孙女看了看:“我们柳府会不会出个娘娘,也不是你们在这里暗自揣测的,圣上自有决定,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谁也别再议论这事儿,至于艳丫头和欣丫头,这段日子尽心着学规矩,进宫候选就算是去走过场,也不能丢了柳府的面子!”
柳家几位小姐都低低应了句“是”,不敢再开口说话。柳老夫人瞧着一堆孙女儿花团锦簇般坐在那里,可却一个个暗地里跟乌眼鸡一般,只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你们散了罢,艳丫头记得将女儿经抄十遍,后日交来给我过目。”
众人站起身来,缓缓离开,玉瑞堂里响起了一片挨挨擦擦的响声,群袂拖在地上就如那鲜艳的尾翎一般,五光十色,耀得人眼睛都有些花。明媚也站起身来准备走,柳老夫人突然喊住她:“媚丫头,你昨日和镇国将军府九小姐去了哪里?”
明媚心里一惊,看了看柳老夫人,见她眼睛里有一种疑惑的神色,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些什么,低声回答:“郭小姐带我去了贡院,然后我们在张福记用过午饭便回府了。”
“哦,那你可看到了你五堂兄?”柳老夫人似乎在紧逼着不放,眼睛都没有挪动一分儿,只是直直的看着她。
明媚惊诧的望了柳老夫人一眼,她怎么平白无故的便问起柳明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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