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事渺如烟

一脉长长的院墙围绕,朱红的墙壁,明黄的琉璃瓦,两种颜色互相撞击着,给人一种很是热闹的感觉。墙头越出了几树繁枝,上边垂垂的荫着一拨拨厚实的绿叶,叶子里头团团的堆出了大朵的花来,走在院墙边上,满身都沾满了花香。

储秀宫的门口有两个宫娥正在说着闲话儿,一个戴红色宫花的宫娥眼睛往外溜了一圈,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可不是,刚刚回储秀宫的时候,脸上那笑容怎么也压不住。”旁边那个簪浅黄宫花的点了点头:“今儿可是十五,宫中大挑呢,皇后娘娘为何还这般开心,真真是让人想不通透。”

“或许……”戴红花的笑着道:“或许皇后娘娘留了下长得不美的下来。”

“咱们娘娘还用得去争宠?”戴黄花的摇了摇头:“若是说争宠,怎么也不如景春宫里那个!多少年了,你见到咱们娘娘去争宠过没有?就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妄自揣测,仔细被人给逮着了把柄!”

“你说得倒也在理儿。”戴红花的脸上有一丝不自在的笑容,眼里颇有几分萎靡的神情:“我知道我比不上你聪明,可……”

话还没说完,就见几个人走了过来,那戴着黄色宫花的宫娥早已行礼:“三皇子殿下安好。”

徐炆玔略略点了点头,带着魏六小姐与柳明欣便往储秀宫里边走了去,身后的内侍姑姑和宫娥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戴红色宫花的宫娥蓦然间便忘记了委屈,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看了个不歇:“你瞧瞧,这可是稀奇事儿,三皇子殿下带了两位贵女过来储秀宫呢。”

她那伙伴脸上有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娘娘高兴的事情是,三皇子殿下快要成亲了,她就快抱孙子了。”

“可……这两位贵女瞧着长得都不怎么样。”那个宫娥张大了嘴,讷讷不能成语:“跟咱们比都要差呐。”

“她们只要会投胎便是了。”那个戴黄色宫花的扶着门槛儿惆怅的应了一句:“生在高门大户里头,即便长得再不好,也是美貌的。”

柳明欣跟着徐炆玔走进储秀宫的主殿,好一阵心上心下,虽然在万寿宫已经见过了乔皇后,可此时犹然有些担惊害怕的感觉。在万寿宫里头,本来是好端端的,结果徐熙一来,自己与这位魏六小姐指婚的事儿便似乎悬了起来,仿佛有人给了一盘子美味可口的食物,就要到嘴边,却被端走了一般。

乔皇后此时已经将要处理的事儿做完了,正靠在椅子背上,听着莫姑姑说着闲话,见徐炆玔带着两位小姐进来,心中知道约莫秦太后已经是认定了这两人,心中更是踏实,朝魏六小姐与柳明欣招了招手儿:“快些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魏六小姐先上去,乔皇后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赞着说“好福气”,又瞅了瞅柳明欣的手指,笑着说道:“毕竟是擅长琴艺的,这手指可是跟春笋儿一般。”转脸吩咐莫姑姑:“去拿两个璎珞过来,一个紫水晶,一个翡翠坠子的。”

莫姑姑应了一声,折到里边去,须臾便捧了两个璎珞出来了,样式儿敲上去大同小异,只是给魏六小姐的那个,坠子是紫水晶镶嵌的,给柳明欣的则是翡翠坠。

柳明欣低头让莫姑姑将璎珞挂在自己脖子上,瞧着那水碧一色的翡翠坠子,心中十分高兴,看起来乔皇后真是个好相与的人,自己可真是有福气,以后能摊上一个好婆婆。

虽然高兴,可柳明欣还是不敢多说话。乔皇后让她们坐了下来,很是和气的问她们一些问题,魏六小姐比柳明欣要伶俐,问一句便答了好几句,而轮到柳明欣,乔皇后问一句,她掂量半天才答一句,生怕自己有说得不好的地方。

一边答话,一边偷眼打量乔皇后的表情,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做得还不错,皇后娘娘始终是对她微笑着,没有不悦的表情,她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你们俩在我宫中用午膳罢。”乔皇后望了望两个坐在身边的贵女,也是兴致勃勃,她们两人就是她棋盘上摆的两颗棋子,方才聊了这么久,觉得两人都还算合她心意,不是像薛玲珑那种肆意妄为的人,选她们做侧妃,身家背景不会比薛玲珑要低,性格更是好,温柔恭顺,这才是大家闺秀。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听着乔皇后留她们吃午饭,心中也是欢喜,两人低声应了一声:“多谢皇后娘娘赐饭。”

徐炆玔在旁边听了好一阵儿,见着乔皇后那模样,似乎着两人是已经定下来要给他做侧妃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再听着留饭,更是有几分坐不住,围着桌子吃饭,这便不同一家人了一般?

他瞧着那两人坐得端端正正的贵女,想起了那活泼伶俐的柳家十小姐,她眼睛就如那灵动的泉水一般,唇边笑容就如春花绽放。徐炆玔心中惆怅的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乔皇后行礼道:“母后,玔儿还有事情要去找太师商议,先行告退。”

乔皇后瞧着儿子正色道:“你去罢,现儿跟着太师多学一些,以后办事也不慌。”

得了这句话,徐炆玔松了一口气,母后还算体贴他,没有强迫他陪着用饭,朝乔皇后笑了笑,转身便走了出去,这边魏六小姐与柳明欣都悄悄的低头,眼珠子都转到了眼角那尽头之处,默默的打量着他的背影。

乔皇后见着这模样十分得意,自己儿子可真是让人欢喜,这两位小姐的神色都是依依不舍。她笑着对莫姑姑道:“吩咐厨房里头,多做些好吃的上来,今日储秀宫有贵客。”

午膳流水一般摆上来,柳明欣方才知道什么叫豪华,皇宫里的吃穿用度果然与寻常百姓家不同,三个人用膳,摆上来的菜式足足有十余种,还不包括那些饭前与饭后的精致点心与果品。

那魏六小姐脸上似乎也微露惊讶之色,但并也未说话,只是选了些清淡的东西,柳明欣也挑了些合自己胃口的吃了些。一边用饭,一边总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如芒在背般,想回头看看是谁,又不敢回头,怕坏了皇宫的规矩。偏偏乔皇后还笑眯眯的打量着她们两人,似乎她们是她喂养的小猫小狗一般,那眼神看得柳明欣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她是乔皇后,自己又能说什么?

在这么多视线的关注下要能吃得好真是需要技巧,因为柳明欣并无技巧,所以这晚饭可谓吃得辛苦,用完午膳,自己觉得一身湿答答的,亵衣紧紧的贴在皮肤上边,一点空隙也没有。

乔皇后请莫姑姑把她们送回万寿宫,刚刚跨进宫门准备往主殿里头去,主殿抄手游廊下两个宫娥走了出来:“魏小姐,柳小姐,太后娘娘正在午休,不得打扰。”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一丝疑惑来,既然太后娘娘歇息了,那她们该去哪里做什么?

一个宫娥笑着行礼道:“两位小姐请跟我来,太后娘娘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偏殿两间房子,两位小姐今晚便住在这里,现儿先去那边歇息着。”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得了这话,一颗心才稳当下来,看起来自己入宫为皇子侧妃的事儿是十拿九稳了,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将她们留在万寿宫了。

“魏小姐,柳小姐。”走在前边的那位宫娥清清脆脆道:“太后娘娘午休起来必然去佛堂礼佛,抄写佛经,这个时辰她最喜清净,你们两位若是没事儿做,不如先去这园子里边里散散步,消消食,待太后娘娘出了佛堂再陪她老人家说说闲话。”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哪里敢说多话,点了点头,两人先去自己房间里歇息。

柳明欣先在屋子里小睡了一阵,醒来时推开窗户往外边看了看,只见日头已经开始在往西边走了。窗外一丛竹林,清风一起,竹叶潇潇有声。

竹林旁边有个身影,十分窈窕,那浅黄色的衣裳让柳明欣一眼便认了出来:“魏六小姐。”

魏六小姐回过头来,见着窗户后边的那种脸,浅浅一笑,露出了几颗米粒大瓷白的牙齿来:“你可真能睡,都到了这会子了才起来。”

柳明欣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我昨晚没有睡好,方才补眠便睡过头了。”

魏六小姐瞧着柳明欣眼睛下头有一圈不大明显的黑色,微微一笑:“你还用担心什么?太傅府的小姐,谁不会来追着捧在手中?”

听着魏六小姐赞了自己一句,柳明欣心中乐得开了花儿,笑着对魏六小姐道:“你且等等我,咱们去院子里头遛遛弯儿。”说罢关了窗户,整了整衣裳,打开门绕到了后头去。魏六小姐站在那翠竹之下等着她,一张脸蛋上边有着淡淡的笑意,细眉细眼拉长了几分,让她瞧着似乎有些妩媚。

“你这么站着,可真像那画里头的人一般。”柳明欣好半日才找出了一句恭维话来,心中暗道自己实在嘴拙,都不知道该怎么吹捧她才好。

魏六小姐笑了笑,伸出手来挽住她的胳膊:“我瞧着柳小姐才是美,生得跟天仙似的,怨不得三皇子殿下一双眼睛只在看你。”

柳明欣快活得嘴唇皮子都在打颤:“你说的可是真话?三皇子殿下在看我?”

“可不是?”魏六小姐挑了挑细细的眉毛,那一双眉毛就如残缺的柳叶般动了起来,慢慢的爬到了中间去,瞬间又散开,就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好,这位柳太傅小姐瞧着真是个不大聪明的,自己说句客套话儿,她便当了真。

此时的万寿宫有一种异样的宁静,抄手游廊下挂着几个鸟笼,有几只鸟上上下下在跳跃着,声音就显得格外清净了。

柳明欣和魏六小姐站在万寿宫的前庭,两个人呆呆的看着那满树榴花红似火,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那风声刮得树叶沙沙的响动,不时的,还有树叶从枝头飘零,打着旋儿落在她们的脚边。

两人呆呆的看了看脚下,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渐渐转成暮色四合的天空。就这样抬头望了过去,天地变得很小,小得就只有头顶的小小的一块,一只鸟突然从天空掠过,可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我倒宁愿是那只鸟。”魏六小姐突然开口说。

“什么?”柳明欣有些没听清楚:“那只鸟怎么了?”

“你不觉得那只鸟比我们要快乐吗?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魏六小姐的眼睛里忽然间有一丝疲倦:“我们两人做了一日的提线木偶,便已经筋疲力尽了,若是进了宫,每天都要这么做,人生岂不是很无味?”

柳明欣盯着脚底,那里有一朵落花,颜色依旧鲜艳,只是花瓣已经残了:“我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家里要把我们送进宫,我们又能如何?”

魏六小姐顺着她的眼光看下来,看到了那朵花,蹲下身子把它捡了起来,拿到手里转了转,那残缺的花瓣便一片一片的飞落了下来:“你看,我们和这落花没有两样,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已经残了。”望了望柳明欣的脸,魏六小姐问她:“你父亲有几个姨娘?”

一提到姨娘,柳明欣的心便有些沉重,她突然想起了去家庙持斋的姨娘,她有好久没有去看过她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一想到自己进宫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魏六小姐看着柳明欣不搭腔,自顾自的说:“我父亲有四个姨娘,我是三姨娘生的,因为父亲宠着三姨娘,所以非得把我记在太太名下。轮着要进宫了,太太便堆着笑说是为了我好,一定要我进宫候选,难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

听着魏六小姐说得热络,柳明欣不禁也接过话头:“我父亲只有两个姨娘,我是大姨娘生的,只是我那祖母十分厉害,我要变成那记名嫡女,便一定要将我姨娘赶走。”一提到二姨娘,柳明欣心中有几分苦涩,自己即便是如愿以偿做了娘娘,可是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魏六小姐听得一愣:“那又是为何?记名便记名,为何还要将你那姨娘赶走?”

柳明欣看着她好奇的神色,又闲着无事可做,便一兜子把柳老夫人做下的事儿说了一遍,到了后边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祖母要将我姨娘打发了,反正是将她送去了家庙,我这一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惆怅的叹息被这黄昏的轻风一吹,慢慢的飘散,那尾音袅袅的没入了头顶的树间,与那沙沙之声混在了一处。

魏六小姐啧啧称奇道:“你祖母算是个狠厉角色了,我原以为我祖母厉害,没想到你祖母比我祖母更是厉害了三分!”

“那你也说说你祖母的事儿看看,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柳明欣鼓动着魏六小姐。两个人身世相似,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说起话来也贴近了些,两人站在石榴树下说了些家里长短,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柳七小姐,我觉得我们俩这记名嫡女的身份定然是做了不正妃的。”魏六小姐一副深思的神色:“我呢,也不想去争宠,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衬着你去争一争,不让那个正妃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真的?你为什么不想去争宠呢?”柳明欣望着魏六小姐,一副惋惜的口气:“进了宫来,总得给自己打算罢?我也不去求盛宠,只要能让三皇子心里记得我就够了。”

魏六小姐微微一笑道:“争宠也是要有资本的,你比我生得美貌些,而且你又擅长弹琴,真是多才多艺,我拿什么和你去争?不如就在后边帮你做助力,到时候你别忘了分点好处给我便是了。”

“真的吗?”柳明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第一次听另外一个女子夸奖自己美貌,她不禁有点飘飘然,看了魏六小姐一眼,她兴冲冲的说:“其实你也长得很美。”

魏六小姐摇摇头道:“远不及你呢。”

起了些微微的风,万寿宫大殿门口悬挂的宫灯也跟着摇晃着,那灯影打在魏六小姐脸上,有着斑驳的阴影,晦暗不明的,叫人似乎看不出她真实的容颜。

“两位小姐请进罢,太后娘娘已经出了佛堂。”大殿里边走出了一位姑姑,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秦太后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穿着没有白天看上去那样正式。穿着这衣裳,竟然让她又年轻了几岁一般,仔细一看,眉眼之间分外柔和,有着一种温柔宁静的美。

“你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罢?”秦太后笑着问她们。

“是。”两人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答。

“没有心慌的感觉罢?”皇太后笑着招呼姑姑摆上几碟点心:“随便吃点,可不要拘束了,就把这里当做在家里一般。”

听了皇太后如是说,柳明欣和魏六小姐都伸出手去,取了几样糕点放在面前的水晶碟子里边,慢慢品味起来。

“哀家这万寿宫,好久晚上都没有人来陪我了。”皇太后望了望面前的两个年轻姑娘,眼中全是慈爱:“以前玲珑那丫头经常在万寿宫里住,可现在人大了,闲杂事儿也多了,今年还只在万寿宫过了三次夜。其实哀家还是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小姐在一起,这样哀家感觉自己好像也年轻多了。”

“太后娘娘,您难道老了吗?看着您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我姐姐呢。”魏六小姐放下玉箸,偏着头看了看太后:“您一点都不显老,真的,今日白天,若不是看皇后娘娘坐在那里,我还以为您就是皇后娘娘呢。”

一席话说得皇太后眉开眼笑:“魏国公府的小姐真是会说话,哀家听了心里都舒服。”

柳明欣在旁边听着,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心里恨恨的想着,刚刚不是说不争宠吗?为何现在说话说得如此热络?自己也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讨好话儿,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在旁边附和的笑。

“柳小姐,你说说看,太后娘娘这里的糕点是不是很好吃?”魏六小姐推了推柳明欣,向她眨了眨眼睛。

“嗯,是呢,确实不错,太后娘娘这里的点心口味真是不错,我十妹妹那个贴身丫鬟做的梅花糕,也正有这个味儿。”柳明欣本来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现儿得了魏六小姐的暗示,赶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用玉箸夹起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一种淡淡的梅花清香便从舌尖冒了出来,齿颊生香。

“哦?你十妹妹的贴身丫鬟也有这么好的手艺?”魏六小姐一挑眉,还故意把十妹妹的贴身丫鬟几个字咬得重重的。

柳明欣本来就生得有些愚笨,方才开口说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梅花糕儿,忽然便想起了明媚给她送过来的糕点,于是顺着她的话便说了出来,没想到这个十妹妹的贴身丫鬟被魏六小姐捉了个错处——万寿宫里的御厨,竟然和一个小丫鬟相提并论,这不是在说太后娘娘这边都没人了吗?

“是呢,我十妹妹的贴身丫鬟都灵巧,比我的丫鬟要好,她们跟着我十妹妹学医术,还能给府里的仆人治病呢。我的丫鬟都是些蠢笨的,没有十妹妹的一半儿好。唉,折也怨不得旁人,谁叫我比不得她受宠呢。”柳明欣丝毫没没有听出来魏六小姐的真实意图,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明媚的丫鬟,甚至还夹带了诉苦。

乔太后怎么会听不出来魏六小姐的弦外之音,心里感叹着这魏六小姐的精明,这柳七小姐的愚笨,又被柳明欣的话所吸引:“你说的十妹妹,就是你上午推荐给哀家的那个?”

柳明欣抬起头来,很兴奋的对着太后说:“不错,正是她。我听说我那十妹妹在云州府的时候就经常出去给别人看病,云州府的百姓都赞她是观音座下玉女转世呢……”毕竟是在说夸赞的词语,柳明欣声音低了下去,想到柳明媚的成就,仿佛是她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她就是那个给皇上治病的老神医的徒弟。”

皇太后听到最后一句,倒是来了兴趣:“果真?如此说来,你十妹妹确实是医术高明了?”

柳明欣点点头道:“明欣觉不敢有半句谎言。”

皇太后身边的姑姑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说:“太后娘娘,要不要今晚宣那柳府十小姐进宫给您看诊?”

皇太后摇摇头道:“不着急,先派人去云州与京城打听打听,瞧瞧她是否真是如此医技如神再说。”

那姑姑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来:“太后娘娘,是老奴太着急了些。”

“你也是为我着想,我知道。”秦太后微微一笑:“再过几日宣她进宫也是一样,哀家这身子也没什么大毛病,若是这深夜里去宣人进宫,旁人还以为我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毛病。”

“是,老奴明日内便派人去云州那边打听打听。”那姑姑垂手退开了去,柳明欣听了心中好一阵忐忑,若十妹妹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自己是不是犯了欺骗之罪?她心中越想越发慌,一手心的汗,暗暗懊悔自己不该多嘴。

秦太后看了看面前魏六小姐和柳明欣,徐徐道:“明日哀家宣玲珑那丫头进宫来,让她跟魏国公府小姐和柳太傅府小姐熟络下,你们在这万寿宫里多住几日,陪着哀家说说闲话儿。这万寿宫里到处是年轻小姐,哀家恐怕也会跟着年轻了好几岁呢。”

魏六小姐听了皇太后的话,心里一凛,也明白了几分,看来这正妃的人选已经定了,便是那薛玲珑了。她瞟眼瞧了瞧身边的柳明欣,见她只是傻傻的跟着附和般的笑,竟然是没有听出太后娘娘话里的意思来一般,不禁有些鄙夷,这种心机进宫来,何苦。

今日是十五,月亮就如一个玉盘儿般,皎洁明亮。

泰和宫的主殿里边明晃晃的点着数支明烛,徐熙拿了一卷书在慢慢的看着,他的眼睛落在那书卷上,好半日都没有移开,仿佛看某处看得入神了一般。

外边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一个内侍,见着徐熙看得认真,不敢上前来打扰他,站在一旁等了好半日,直到徐熙抬起头来,这才挨挨擦擦的走上前去:“皇上,今日十五,去不去储秀宫?”

徐熙皱了皱眉:“不去,今日朕累了,就在泰和宫歇息。”

“是,奴才这就去回了储秀宫那边。”那内侍挪着细碎的步子,弯腰退了下去,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心中却在为皇后娘娘叫屈。

按着规矩,皇上初一十五都是要在中宫歇息的,可是皇上似乎越来越不守这个规矩了,以前还去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流连几个时辰,现儿索性是样子都不装了。有时候那萧贵妃都能蹭到十五月圆之夜,还不时的在外头宣扬,直说皇上宠幸的只是她。

皇后娘娘也是好涵养,无论皇上怎么对她,无论萧贵妃是如何猖狂,她都是一脸笑意,稳稳当当的坐镇储秀宫,似乎没有受半分影响。那内侍悄悄的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也实在是委屈得很,所幸她还看得开,没有斤斤计较,若真是要计较,几个乔皇后都会被气死了。

徐熙抬头看了看墙角的沙漏:“已是戌时,伺候朕就寝。”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内侍们涌了上来,各司其职,替徐熙宽衣梳洗,服侍着他上了龙床以后,也各自散去,只余一个小内侍在内殿值夜。

“到多宝格最上头那个描金盒子里头拿一块安息香出来。”徐熙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可别拿错了。”

那小内侍答应了一句,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将那描金盒子从多宝格上取了下来,打开盒子以后,见着里边是数块暗沉沉的安息香,黑色里头透着亮紫。拿出几块来放进熏香炉,又将那安息香点燃,将香炉捧到到床边:“皇上,好了。”

“放到桌子旁边,别拿过来。”徐熙翻了一个身,似乎已有睡意:“你自去歇息。”

“是。”小内侍将香炉捧到了桌子旁边,然后自己轻手轻脚的走到屋子一角,那一角有一张极小的软榻,仅能容一个人侧卧。他慢慢的爬了上去,蜷缩在那小榻上头,用心听着纱帐那边的动静,但没有熬多久,他就觉深思困倦,眼皮子慢慢搭在一起,虽然努力想睁开,却是怎么也也睁不开。

徐熙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小内侍面前,试了试他的反应,发现他已经被那特殊的安息香熏得睡死过去,这才蹑手蹑脚的按了下龙床上隐秘之处的一个机关,然后床板轧轧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他轻车熟路的从那洞口走下去,在顶上某处按了下,床板又合在了一起,看不出一丝异样,他打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慢慢的往前边走去。走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这地道便到了尽头,他按了按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出现了一个洞口,徐熙敏捷的爬了上去。

这是皇宫一处偏僻的宫殿,他出来的地方是这宫殿的后院,那洞口有着丛丛荒草,几乎快有人的身子那么高,草丛间有流萤一闪而过,淡淡的黄绿色十分打眼,仿佛是浮在眼前一般。

宫墙旁边栽着几株很大的乔木,徐熙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树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是当年他与她一起种下来的,现在树已经长了很高,他在树下张望着那翠盖一般的树冠,而她却早已香消玉殒。

在树下站了一阵子,徐熙只觉得心中有几分空落落的不舒服,望了望周围的流萤,再看看前方宫殿里透出来的微弱烛光,他迈步便往那边走了过去。

蜿蜒的小道就如蛇一般向前行进着,慢慢爬行着,一直通到了后殿。“吱呀”一声将门推开,极大的声音,清幽幽的在耳畔回旋。

后殿很大,里面堆了很多的木器,看起来还是新做的,因为都还没有上漆。

“旻儿!”徐熙轻轻喊了一声,就见那堆木器后边探出了一个脑袋,惊喜的望着他:“父皇,你可算来了!旻儿看今天这么晚了,还以为父皇不会过来了。”

“父皇怎么会不过来呢!”徐熙轻快的走了过去:“每个月的十五晚上,不管怎么晚,父皇一定会来看旻儿的,绝不失约。”

“父皇,不管怎么晚,旻儿都会等着父皇!”木器后边的少年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徐熙面前,他生得很是瘦弱,脸庞清秀,但是一瞧着便知身子不大好,才走过来靠在徐熙身边便咳嗽了几声。

“父皇,旻儿拿着你那幅画临摹了一张,你过来瞧瞧。”许炆旻拉着徐熙的手,兴致勃勃的将他拉到一张桌子旁边:“父皇,我画的像不像母妃?”

徐熙低头瞧了瞧,桌子上有一幅画,一树寒梅,有位美人亭亭立于梅花之下,一袭艳红的披风,洁白的狐狸毛衬着她巴掌大的脸孔,显得格外纤秀。徐熙颤抖着双手将那幅画捧到眼前看了又看,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可换一种目光瞧着,又似乎是要哭出来一般。

许炆旻望着徐熙,轻声说道:“父皇,母妃不在了,你还有旻儿呢。”

徐熙抬起头来,望着与明妃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旻儿,父皇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未曾见过你母妃,看着这画便想起她来了。你比那些画师画得好多了,父皇瞧着你的画更像你母妃,可能是母子连心,即便你很小的时候你母妃便走了,可她却还是在你的心里。”

许炆旻点了点头:“父皇说得对,旻儿总感觉母妃并未走远,一直就在这明月宫里陪着旻儿一般。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种椅子,旻儿觉得那椅子一定会让父皇躺着很舒服。父皇,你来看,我想把它做成这样的。”

徐熙被许炆旻拉着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洁的外表,纹理清晰,整间内殿都充斥着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仅木质好,还有芳香,能安神醒脑,父皇躺在这种椅子上,肯定不会感觉到疲劳的。”许炆旻的双眼熠熠发光,一边向徐熙介绍,一边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这许久不曾享受到的亲情。

“好旻儿,好孩子。”徐熙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是他的第四个儿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宝贝。他也想对旻儿如珠似宝,可外边的形势却不能让他这么对待他。若是他明着对旻儿好,哪怕是好一点点,那些人就会如野兽般扑过来,旻儿现在就肯定已经不会在这个世间了。

看着许炆旻瘦弱的身躯,徐熙突然全身充满了一种负疚感和无力感,当时自己对旻儿娘亲明妃的宠爱表现得太过明显,这才引起后宫诸多嫉妒。还在她怀着旻儿的时候,她就遭受过多次意外,身子也越发的消瘦,瘦到一阵风便能将她卷走。

他怜惜她,心疼她所受到的遭遇,将她挪到了泰和宫中,亲自保护着她,一切都做得细处,几经波折这才将旻儿生了下来。

她生旻儿的那日,他守在门外,就是怕有人会在她生产的时候动手脚,接生的都是他亲自挑选过的医女,不敢让乔皇后接手,哪怕是秦太后,自己的亲娘他都不敢相信。当听到屋子里传来的那细声细气的啼哭声,一颗心才落了地。

可是欢喜还没多久,担忧接踵而至,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十分瘦弱,奶娘喂奶都不肯喝。传了太医过来仔细诊断,太医们皆说不出什么原因来。只有一位太医推断应该是明妃娘娘在怀着四皇子的时候已经中毒,所以四皇子先天不足。

他愤怒,下令彻查,可查来查去也是一桩无头公案,虽然有一些不是证据的证据表明萧贵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脱不了干系,还有宫里诸多妃嫔,谁都有嫌疑——谁叫他那么宠爱她呢,她入后宫那一天开始,三千宠爱在一身,他很少在别人那里留宿,因为怕她不高兴。

可是他却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因着一个明妃便清洗了后宫,若是这样,他那个位置恐怕也坐得不久了。

当年刚刚进宫的明妃,艳色惊绝,那回眸一瞥,如水的眼神能将他的一颗心带了去,他只是着迷的看着她,半分也不想移开,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如欣赏一幅画。

她纯真,就如一张白纸般,没有任何世故,说起话来似乎都如一个孩子:“皇上,若是你去了别人那里,那臣妾就哭死给你看。”

他笑着摸了摸她如缎子一般柔软的青丝:“朕哪里都不去,就留下来陪你。朕如何能忍心见爱妃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这明月宫?”

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希望能与她在一起,就如民间那最平凡的夫妇一般。她的眼里只有他,每日在宫门口盼望着他上朝回来,而他的心里也只装了一个她,每日里都只是在惦记着她。

若不是自己的专宠,或许她还会在自己身边,可是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乐曲声似乎还在飘飘渺渺,她那清脆悠扬的歌声似乎还在耳畔,可当年那惊鸿翩然的身姿,却早已不在,烟波湖面的亭台里,只余下淡淡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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