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进宫

第二日一早醒来,屋子外边已是有些光亮,这秋日一来,白昼渐渐短些,天亮也晚了,明媚起得早,见着东方那一点点鱼鳞般的云彩,再看看沙漏,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哟,怎么就这般晚了。”

“姑娘。”玉梨笑微微道:“哪里会晚,素日里你都是第一个过去的,今日去得晚了些也没关系。”

“如何会没关系,赶紧给我梳洗。”自从回到京城,自己便没有懈怠过,从来都是第一批去玉瑞堂请安的,正是这样,柳老夫人才会对自己比旁的姐妹要好,怎么着也不该将自己在柳老夫人心中的形象给破坏了。

急急忙忙的赶到玉瑞堂,额头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柳老夫人见着明媚进来,笑着道:“别着急,这还早着呢,就你六姐姐来了。”

明媚瞅了一眼,柳明慧端端正正的坐在右手边第二把椅子上头,脸上没有半分欣喜的表情,瞧见明媚望向她,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便将头低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将眼睛盖住,看不到她眼里的神色。

柳明慧这些日子越发沉默了,明媚从她身边经过,见她正伸了一双手在看,十个手指甲上涂得红艳艳的,那蔻丹的颜色极其隐秘的将她的心事泄露了出来。

她是恨嫁了,明媚心里头暗自揣测着,否则也不会有这种古怪的表情。柳明慧在柳家姐妹里边排行第六,现在排第七的柳明欣早几日已经进宫做了侧妃,第八的柳明艳过些日子便要嫁去幽云,而柳明慧却连亲事都没有定下来,怪不得她这么一脸苦大仇深的神色。

“媚丫头,你穿得也太素淡了些。”柳老夫人看了看明媚,如意髻,上边一支白玉梅花簪子,翡翠耳珰,垂下了几线细细的流苏。一身水碧色的衫子,挽着浅浅银色的披帛,上边绣着穿花蛱蝶,栩栩如生般纷飞起舞。

“祖母,我们进宫是去看七姐姐的,又不是去进宫大挑,明媚穿得太显眼了也不好罢?”明媚浅浅一笑:“穿得素淡些不打眼。”她真怕穿鲜艳了,到时候玲珑郡主会拿了她的着装说事呢。

旁边柳明慧听着明媚说要进宫,猛然抬起头来,一脸羡慕嫉妒的神色。

明媚暗自叹气,这人总是心比天高,可奈何命薄,出生是庶女,那便无形中低了一等,除非想法子攀成记名嫡女,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没得正宗嫡出的好。柳明慧这亲事迟迟不定,恐怕是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另有安排罢。

等着柳府几位夫人和小姐们都来请过安,柳老夫人带着明媚直奔皇宫去了。柳家住在御道街,与皇宫离得很近,马车才得一刻钟多点儿便到了后宫门口。柳老夫人让金花妈妈拿了名剌过去:“让那门边的内侍递进去。”

金花妈妈拿着名剌走到宫墙边,朝那些守城门军士点头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摸出了几个小银锞子来:“麻烦几位军爷通报下门口的传话内侍,就说柳太傅府的老封君求通传。”

那几个军士将银锞子收下,有一个转身走了进去,不多时一个内侍便半弯着腰出来,走到金花妈妈面前,将手掌摊开:“拿来。”

金花妈妈焉能不知他的意思?若是要来接那名剌,也不过是伸出手来而已,又何必将手掌朝天摊开?分明是问她要进贡。她笑容可掬的将一个小金锭子放到那名剌上边,稳稳的落到那手掌上,那内侍见了,笑得脸上都开了花,一只手扫了过去,那金锭子已然不见,名剌被他夹在手心里,飞快的进去通传了。

明媚瞧着这一幕直叹气,柳老夫人却是笑微微道:“媚丫头,这宫里头的人都要有自己的来路,谁又靠着几个宫里头发的月例过生活?那些内侍自幼被卖了进宫,还不是家中贫寒,谁又不想多积攒些银子,或是送了回乡家中下去,或是拿了给自己养老,这也怨不得他们。给他们银子,他们肯花力气给我们办事,我们也可以少等些辰光,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这里边处处是学问,明媚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感叹,自己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若是一味按着自己嫉恶如仇的性子来,在这大陈朝也不大好生存下去,所谓入乡随俗,总得要听从规矩才是。

不多时那内侍便出来了,身边还跟了万寿宫里的那位绣容姑姑,两人走到马车旁边恭恭敬敬道:“太后娘娘宣柳老夫人与十小姐觐见。”

柳老夫人这才下了车,扶着明媚的手走进宫去,那绣容姑姑带着祖孙两人一路走到了万寿宫。秦太后与柳老夫人算得上是旧识,两人说说笑笑聊了些闲话儿,倒也是十分融洽。秦太后转眼瞧了瞧坐在柳老夫人身边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柳小姐,哀家想着,等到了九月,天气凉快了些,还是请你进宫来替哀家将这肿块给切了。”

明媚赶紧低头应答了一声,心中连连叫苦,看起来自己不可避免的又要进宫来一次了。这可真是越是不想去的地方,冥冥中注定,越发要往这里去呢。

秦太后见着明媚那一低头的温柔,别具风姿,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心中不免赞叹了一番,这般好颜色的女子还真是少见。她一时兴起,望着明媚微微的笑:“柳小姐是否已经及笄?要不要哀家给你指婚?”

明媚心中一咯噔,秦太后这京城第一媒婆也太敬业了些,怎么就想到了自己身上?若是她将自己的亲事揽过去,还不知道她会胡乱将自己指给谁。虽然有几分吃惊,明媚还是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来,将脸微微的瞥到一旁,朝柳老夫人望了一眼。

从秦太后这边看来,明媚真是大家闺秀,听着自己说她的亲事便害羞,可从柳老夫人这边看起来,明媚是推着自己去哀求秦太后不要乱点鸳鸯谱。想着明媚曾经告诉自己,她与乔世子两情相悦,柳老夫人心中暗自叹气,抬眼望着秦太后,笑微微道:“回太后娘娘话,我们家明媚还未及笄呢,等着要到议亲的时候再请太后娘娘来指婚罢。”

秦太后很是高兴,连连点头:“好哇好哇,哀家最喜欢见到的,就是这些孩子们一对一对的,恩恩爱爱。”

明媚不免腹诽了一番,像秦太后给徐炆玔指婚,一指就是三个,还要人家一对一对的恩恩爱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才能恩恩爱爱起来。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秦太后唤着绣容姑姑道:“你带柳老夫人去储秀宫,然后再去漱玉宫看看柳侧妃。”

柳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了。”

绣容姑姑先将柳老夫人送到储秀宫,乔皇后刚刚好用完早膳,见柳老夫人来觐见,笑着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儿:“柳太傅府果然是人才辈出,无论男女,个个儿都是好的。”

这柳明欣虽然说有些不懂事,竟然独宠了漱玉宫,可徐炆玔却丝毫没有因为宠爱她而疏忽了自己,每日来问安的次数非但没有少,反倒增加了些。而且他去中书省那边也勤快了许多,太师也连连夸赞三皇子的学问有长进,所以乔皇后对于这柳侧妃还算是满意。

独宠便独宠,谁叫玲珑侄女性子不好,又谁让那魏侧妃不能将玔儿勾到她屋子里边去?只要能给自己生孙子便行,管她是正妃还是侧妃,又究竟是哪位侧妃。乔皇后笑眯眯的看了看明媚:“贵府十小姐这般水灵,也不知道今后会落到谁家,又会便宜了谁去。”

今日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头上开出桃花朵朵来?明媚有几分紧张,生怕这位乔皇后也突然想要给自己指婚,所幸的是她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与柳老夫人说起了柳明卿,直夸他办事认真。

说了阵子话,似乎也无话可说了,乔皇后这才放了柳老夫人与明媚去漱玉宫,望着明媚那婷婷袅袅的背影,乔皇后摇了摇头:“这柳府十小姐生得实在太娇媚了些,进宫来真是不合适,总怕会是第二个明妃。”

莫姑姑在旁边轻轻接了一句:“可不是呢。”

“姑姑,那些东西准备好了没有?”乔皇后眼睛望着那只立在墙角的花瓶,轻轻问了一声:“不要太赶时间,一定要保证有效果,务必一击得中。”

莫姑姑弯了腰在乔皇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娘娘,你便放心罢,正在秘密的赶制呢,正如娘娘所说,要保证有效果,所以他们必须反复验证以后才能送进宫来的。”

“倩如那边有信儿了没有?”乔皇后懒洋洋的站了起来,脸上有着一种慵懒的神色:“好久不见倩如,倒是有几分想念了。”

“倩如若是知道娘娘这般记挂着她,可是晚上做梦都会笑。”莫姑姑满脸的感激:“倩如现儿已经是萧贵妃的心腹了,在景春宫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听说萧贵妃还准备升她做大宫女。”

“是吗?”乔皇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也才去了半年,就这般得了信任,萧贵妃手下是没人了,还是她假装给我们看的,想要诱敌深入?”

“萧贵妃那头脑,该想凷这法子来。”莫姑姑摇了摇头,嘴角笑得咧了开来:“要不是要倩如想个法子来试探试探?”

“唔。”乔皇后点了点头:“你去安排下,牺牲我们在景春宫里安排的一颗棋子,好让萧贵妃更加信任倩如。”

“是。”莫姑姑低头应了一句:“还请娘娘吩咐,具体该怎么做。”

乔皇后长长的凤目眯了眯,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尾线来,长长的眉毛似乎要飞入鬓里。她朝莫姑姑招了招手:“姑姑,你附耳过来。”

主仆两人在大殿门口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子话,莫姑姑不住的点着头,乔皇后眼中不时有冷冷的光色闪过,就如这八月深秋里的秋风一般,凉爽爽的刮了过去,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绣容姑姑将柳老夫人与明媚送到了漱玉宫,朝她们点了点头:“柳老夫人,柳小姐,我便回万寿宫复命去了,你们与柳侧妃好好聊聊。”

柳明欣见着祖母与堂妹来看自己,很是高兴,慌忙让绿叶绿茵将精致点心摆了一桌子:“祖母,十妹妹,快些吃点罢,这都是宫中新式糕点,太傅府中可尝不到呢。”

柳老夫人瞧了柳明欣一眼,就见她的脸微微圆了几分,这到宫里可才七八日呢,就长肉了?看来三皇子还真是宠她,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东西喂她,将那张脸都塞得圆了几分。

“侧妃娘娘。”柳老夫人不疾不徐的开口了,柳明欣听着这称呼也是一愣,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润,慌忙摆手道:“祖母,你不必如此拘礼。”

“娘娘,你不让老身拘礼,老身可还是要守着这礼,免得被旁人捉住错处,说我们柳家仗势便不将皇室放在眼中。”柳老夫人瞅着柳明欣直点头:“只是今日老身进宫来看娘娘,却是带了柳太傅的话来说给娘娘听的。”

听说是柳太傅要柳老夫人来传话,柳明欣变得十分惶恐,自小她在家里最害怕的便是柳老太爷,虽然现在做了徐炆玔的侧妃,就连柳老太爷见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喊句“娘娘”,可她依旧还是怕他。柳明欣哆哆嗦嗦道:“祖父、祖父他说了什么话儿?”

“娘娘,你祖父让老身来叮嘱娘娘,自古以来,冲冠后宫的嫔妃都没有好结果,娘娘这般独占了三皇子的宠爱,树大招风,难免会遭人妒恨。”柳老夫人见着柳明欣脸色有一种不服气的神色,知道她心里听不进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娘娘难道不知道明妃娘娘的典故?因为独宠后宫,刚刚生了孩子还没半年便过世了。听说是生了绝症,那明月宫的宫女们说整个人都干了,脸皮贴着颧骨,很是吓人,明妃娘娘都不愿意让皇上见着她的脸哪。”

柳明欣听着这话,默默将头低了下去,仿佛在琢磨着这件事情的真假,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明媚从她这个角度来看,柳明欣的脸上该是变了颜色。她心中默默想着,这宫中生存法则便是要合群,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橼子先烂,都是这个理儿。若是柳明欣独占了徐炆玔的宠爱,那位正妃娘娘与魏侧妃肯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祖父……教训得是。”柳明欣忽然想起了初八早上去给薛正妃敬茶的时候,她将一碗茶水泼到自己脸上的事情来,这还是自己初次受宠,那薛正妃便这样对自己,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整自己呢。

“既然娘娘知道了这个道理,还请你自己好好斟酌着去办,即便是三皇子殿下要歇到你这边,你也该劝着他要雨露均沾才是。”柳老夫人盯住柳明欣不肯放松:“娘娘,宫中不比柳府,稍有闪失便没了后悔药吃。”

柳明欣听着柳老夫人说得声色俱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句:“是,明欣知道了。”

要自己亲手将徐炆玔推出去,如何舍得!她才与徐炆玔亲亲热热的过了七八日,要她瞧着徐炆玔抱了旁人睡到一处——柳明欣的心忽然就酸溜溜的一片,似乎被卷在了一处,被揉得皱成一片,怎么样也舒展不开来。

柳老夫人正在教导着柳明欣,忽然就听外头有槖槖的脚步声,几个人举目往外边一看,却是徐炆玔站在门口,睁了一双眼睛正在往里边看,脸上有着兴奋的神情。

一步跨了进来,徐炆玔先朝柳老夫人点了点头:“老夫人今日过来了。”

方才他从书房回来,去储秀宫那边给乔皇后请安,要走出宫门来的时候听着两个宫娥在议论:“我觉得柳府十小姐比柳侧妃美多了,也不知道为何没有选她做三皇子侧妃。”

“肯定是没有及笄。”另外一个宫娥,头上簪着一朵大红色宫花,堆出的是芍药模样,点头答话道:“你瞧瞧她那头发,都还有垂髫呢。”

“那倒也是。”原先开口的那个停了停,似乎在回想:“她真的好美,刚刚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瞧着那张脸就觉得舒服,更别说是男人们瞧见了。”

徐炆玔听了心中大惊,明媚进宫来了?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都在说什么?”

看门的宫女见着徐炆玔问话,十分高兴,叽叽喳喳的抢着将柳老夫人带着明媚进宫的话说了一回:“绣容姑姑带着去了漱玉宫,听说是要去看望柳侧妃。”

“唉,柳侧妃真是好福气,可见在家中是个受宠的,才进宫七八日,祖母就急急忙忙的来看她。”簪着红色宫花的宫娥望着徐炆玔飞快的往前边走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进宫又这般受三皇子殿下的宠爱,现儿听着她娘家来人了,就这般急急忙忙的赶回去了,真是给足了柳侧妃面子。”

“可不是?上回万阳公主进宫来看薛正妃,可不见三殿下这般上心。”另外一个点头应和:“柳侧妃也该知足了,虽然是侧妃,可得的宠爱比正妃不会少。”

徐炆玔没有理会那两个碎嘴的宫娥,一路小跑回了漱玉宫,唯恐自己来得晚了便赶不上见明媚一面,直到站在门口,见着里边一袭水碧色的衫子,才放下心来,走进来偷眼瞧了瞧,心中狂喜不已,就如明媚的耳珰一般,流苏吊着翡翠坠子不住的摇来晃去,就如风中的秋千,上上下下没有踏实的时候。

“三殿下回来了。”柳老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朝徐炆玔行了个半礼,徐炆玔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老夫人快些坐下,何必多礼。”将柳老夫人扶着坐好,这才瞅了瞅主座上边的柳明欣:“老夫人进宫,你也该派人知会我一声,幸好回来得及时,否则没赶上汤儿,还不知道旁人在背后如何说我不知礼数。”

柳明欣见徐炆玔为了她特意赶回来见娘家人,嘴巴早已咧开成了一条缝,笑嘻嘻的回答道:“殿下,妾身怎么敢叨扰你?既是这般说了,那下回明欣便记住了。”

徐炆玔坐了下来,一双眼睛从明媚身上瞟了过去:“今日老夫人进宫,除了来看柳侧妃,可还有旁的事儿?”

柳老夫人一愣,自己是来教训柳明欣的,这话总不能向徐炆玔说,只能笑着答道:“有几日没见柳侧妃,心中有些挂念,特地来瞧瞧。她在家中素来与我这媚丫头交好,怕她们姐妹之间生疏了,因此一道带了过来。殿下,柳侧妃在家中做女儿时被我养得娇纵了些,因着做事有些不合时宜,做错了什么,三殿下只管开口说她,别要太顾忌柳家。”

徐炆玔的眼睛继续盯住明媚不放,口里含糊的应了一声:“这是自然。”

见着徐炆玔那眼神不时的落在明媚身上,柳老夫人心中暗自叹气,上回明媚被歹人劫持,徐炆玔将她寻到送回柳府,那时候她见着徐炆玔的眼神就不对,今日看来,徐炆玔心中喜欢明媚是真真的了。

但愿三皇子殿下能看在明媚的面子上,对于柳明欣做下的蠢事多多包容。柳老夫人一阵沉默,昨日即便柳老太爷不说,今日她也想带着明媚进宫来瞧瞧,也是想看清楚徐炆玔究竟有没有那个意思。现在看来,徐炆玔喜欢明媚可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儿的跑不了。

柳明欣却没有柳老夫人这般观察细致,她只是笑微微的坐在那里,喜滋滋的对徐炆玔道:“殿下,在柳府的时候,妾身这十妹妹与妾身是极其好的,再过三日她便要及笄了,妾身本想出宫去为她祝贺,可听说出宫一趟不容易,就趁了这个机会将贺礼送了罢,我们送些什么东西给她好?”

柳明欣毫不忌讳的说出了“我们”两个字,在她心中,她与徐炆玔已经成了一个整体,里边没有薛正妃也没有魏侧妃。

徐炆玔转脸望了望柳明欣,挑了挑眉道:“这般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只有三日及笄了,慌慌忙忙的,一时之间如何能准备出像样的礼物来?”

柳明欣一怔,可转念一想,徐炆玔可是在替她在娘家人面前挣面子,重视明媚的及笄之礼,不就是爱屋及乌?正因为重视自己,才会重视自己的堂妹。想到此处,柳明欣开心的咧着嘴唇笑了起来:“殿下,妾身一定会精心准备好。”

徐炆玔忽然就烦躁了起来,见着柳明欣那略略厚实的嘴唇,怎么觉得没有以前那般顺眼,只是柳老夫人与明媚还在这屋子里头,他也不好说多话,只能将这不舒服的感觉极力压了下去,找了些闲话与柳老夫人说着,一边不停的偷眼看着明媚,只觉得她生得越发的美貌了,那肌肤就如细致的瓷器般,一张脸孔是雪白的底色,上头隐隐的透出些粉嫩的红润来,没有半分瑕疵。

明媚知道徐炆玔正在打量自己,开始有几分不自在,这可是在柳明欣屋子里头,他这般公然看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可后来想了想,自己若再是这般回避,恐怕他还会得寸进尺,于是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了徐炆玔一眼,缓缓开口说道:“我们在外头听说三皇子殿下对我七姐姐实在是好,今日见了果然是这样。三殿下若是能一直这般对我七姐姐,那我们柳府自然会日日为三殿下在菩萨面前烧香祈福。”

这话里头自然是喊着几分警告,徐炆玔一愣,明媚这意思实在清楚,是在提醒他,他已经是成了亲的人,要一心一意的对自己的妻子。望了望明媚清澈如水的双眸,他不禁有几分难受,自己与她,莫非是今生没有交会了不成?

柳明欣却没有咂摸出明媚话里头的意思,见明媚为自己说话,很是高兴,那两块厚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十妹妹,你不用提醒,三殿下是知道的。”

徐炆玔每日都歇在自己屋子里边,难道还不是对自己好?独宠了漱玉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呢,柳明欣想到这里边觉得眼前开阔,仿佛间见着了一条极阔的道路就在眼前,越走越宽。

明媚瞧着柳明欣与徐炆玔两人脸上不同的神色,也是暗自叹气,再转脸望了望柳老夫人,见她也是脸色沉沉,心中知道柳老夫人自然已经看出了几分玄妙来。她朝柳老夫人眨了眨眼睛,柳老夫人会意,站了起来道:“出来也有一上午了,府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老身便先行告辞了。”

徐炆玔心中一急,他看明媚还没有看够呢,怎么便要走了?他也赶紧站了起来,笑着上前扶住柳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府中能有什么事儿要你操心?好不容易进宫一次,怎么着也该在我这漱玉宫里用过饭再回去,免得说我这个孙女婿招待不周。”

柳明欣听到“孙女婿”这三个字,心中一甜,也慌忙过来拖住明媚的手:“可不是这样?祖母你可别走得这样急,明欣进宫好几日了,都没看见过家中亲人,好不容易见着祖母与十妹妹,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柳老夫人见着柳明欣依旧是这般糊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徐炆玔笑道:“我倒是不要做什么,可我这媚丫头现儿却是在主持府里中馈,哪里能少了她!要不是这样,媚丫头先回府去,我就留下来陪着三殿下与刘侧妃用饭罢。”

徐炆玔一怔,手也低了几分,这边柳明欣连连点头:“我倒是忘记这一茬事儿了!现在府里中馈都是十妹妹打理呢,少了她可真不行。不如就按祖母说的办,十妹妹先回去,祖母留下来与我们一道用饭便是了。”

明媚笑着朝徐炆玔行了一礼:“三皇子殿下,那明媚便先行告退了。”这柳明欣愚笨也有愚笨的好处,她完全不能理解柳老夫人这托词,可也歪打正着的替她解了围。

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到这屋子里呆下去了,徐炆玔的注视让明媚觉得颇有几分压力,他那目光让自己很是不舒服,几乎都快要说不出话来。明媚直起身子来,这边柳明欣已经喊了绿叶过来:“你替我去送送十小姐。”

绿叶应了一声,扶了明媚的手便往外边走:“十小姐,我送你去后门。”

明媚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绿叶飞快的往漱玉宫外边走了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刚刚好迎面一阵秋风吹拂,将她的群裳微微的吹了起来,露出了一小截粉嫩的小腿,还有一双淡绿色的绣花鞋,就如春日里的绿意盎然一般,点点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徐炆玔惆怅的望着明媚的背影,实在是无话可说,柳老夫人的托词让他没办法再坚持让明媚留下来用午膳,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笑着将柳老夫人引到座位上坐好。自己坐了下来以后,心中暗自盘算,十八是柳府十小姐及笄,自己可要好好想想,该送什么礼物给她才是。

明媚随着绿叶往后宫门那边走,一路上问了些柳明欣的情况,听说徐炆玔确实是独宠柳明欣,也沉默了一回。她实在不能理解徐炆玔,没有成亲之前便有了一个屋里人,现在有了一个正妃两位侧妃,可依旧还拿了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究竟准备做什么?难道想做大众情人不成?

шшш▪ тTk дn▪ C〇 他有什么好?不过就是托生在皇后娘娘肚子里头罢了,若是生在穷人家,恐怕现儿正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东奔西跑,哪有这闲情逸致来年风花雪月。明媚沿着朱红色的抄手游廊往前边走着,透过那茜纱帘子往外边看,就见御花园里头依旧是繁花似锦,仿佛是春天一般,只是在经过一片银杏树林的时候,见着绿色的草地上一片金黄色的落叶,这才提醒了她现儿正是秋日。

“十小姐,你别看这宫里头景色好,我怎么觉得便有些不大对劲。”绿叶一边走着一边与明媚攀谈,才进宫七八日,跟着柳明欣去了宫里头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事情,还听过不少闲话儿,绿叶深深的觉得这皇宫真是可怕,有时候,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快得让人感觉不到她曾经存在过。

“皇上很宠爱的玉美人,这些日子便生病了,听那些宫娥们说,可能会好不起来了。”绿叶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都说进宫的时候是个水嫩嫩的大美人儿,现在却枯瘦得很,身上没有几两肉,皇上去瞧过一次便没再去过了。”绿叶叹了一口气:“即便是病好了,恐怕也不会有以前得宠时的那般风光了。”

明媚默默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绿叶继续在说:“十小姐,我真的觉得我们家侧妃很是危险,幸而三殿下现在只是皇子,若是皇上,恐怕已经有人在下手暗算了。”

“可不是这样?”明媚心中一惊,绿叶说的,全是实情,若徐炆玔现在是皇上,这宫中又会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柳明欣呢?柳老夫人劝说柳明欣要将徐炆玔推出去,让几个女人共享,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她是在抱全柳明欣呢。望了望绿叶,见她一双眉毛淡淡,攒在眉心之间,显得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在柳府的时候便是个机灵丫头,也该多劝劝柳侧妃才是,怎么着也不要让她胡作非为。”

绿叶点了点头:“十小姐,我省得。”抬眼望了望那边,一道朱红色的宫墙延绵起伏,似乎没有尽头一般,绿叶停住步子,呆呆的站在那里,叹息着说道:“我真恨不能跟着十小姐出宫去,这皇宫就如一只大笼子,会把人关得疯掉。”

明媚轻轻抚摸了下绿叶的头发,轻声安慰她道:“宫里头还住着这么多人呢,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只是还没有习惯罢了,习惯以后便好了。”

“是。”绿叶弯腰行了一礼:“十小姐,你自己好好保重。”

明媚站在那里,见着绿叶越走越远,她的背影瞧上去是那般的孤单无助,她走得很慢,小小的身子在那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里时隐时现,有时分明见不得她的身影了,可忽然的,她又在另一处现了身。

明媚叹息了一声,走出宫去,柳府的车夫见只有明媚一个人出来,很是惊讶:“十小姐,老夫人呢?”

“三皇子殿下留老夫人用午膳,你先将我送回府去,用过午膳以后来这边接老夫人。”明媚吩咐了一声,掀开马车帘幕便钻了进去。那马车夫只觉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皇宫那气派的宫墙,嘟哝了一声:“这宫里头的人怎么如此小气?留了老夫人用膳却不留十小姐!十小姐又能吃多少东西,竟然要这般节俭起来!”

他摇了摇头,挥动马鞭,那两匹马撒开蹄子跑得飞快,不多时便将皇宫抛在了身后。

柳老夫人约莫是未时回府,刚刚回来便将明媚唤了过去。

明媚走进玉瑞堂,就见柳老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旁边桌子上堆了小山一般的东西,黑檀木的桌面油油的发光,映着那堆东西似乎也有了光泽:“祖母,这可是七姐姐打发给咱们府里头的?”

“可不是?”柳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痛:“媚丫头,你有没有留意到三皇子对你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上回他送你回来的时候我便觉得有几分奇怪,今日瞧见他那眼色,仿佛时不时的在盯着你看。”

明媚点了点头,也有几分忧愁:“祖母,我也这般觉得,可是他都已经娶了正妃侧妃,如何还能这般盯着明媚看?明媚实在是有些想不透。”

“有什么想不透的,生在帝王之家,喜欢谁便是谁。”柳老夫人闭了闭眼就,心中一阵惶惶然:“媚丫头,以后你要尽量少进宫去。”

“祖母,这个我自然省得,可太后娘娘不是说过要我九月进宫去给她治病?”明媚想着这事儿便觉烦躁,柳明欣大约觉得宫里是个好地方,一心举荐了她去给秦太后看病,可焉知她一点都不想进宫去?

“太后娘娘的命令,咱们也不能违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媚丫头,我喊你过来可是想敲打你的,别以为三皇子殿下对你青眼有加便飘飘然,你七姐姐是他的侧妃,你少不得要为柳家多考虑考虑。”

明媚听了这话,实在想笑,柳老夫人真是看轻了自己,难道在她眼中自己便是那种一心想攀着高枝往上爬的人?自己与乔景铉两情相悦,哪里会想到旁人?即便是没有乔景铉,自己也不会想着要去与那徐炆玔有什么纠葛,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不是自己心目中的良配。

“祖母,太后娘娘说要给我指婚,明媚有些担心。”望了一眼柳老夫人,明媚咬了咬嘴唇:“为何祖母在宫里头的时候要说等着明媚及笄以后再央求了太后娘娘来指婚?”

“媚丫头,我也只是推托之词罢了,你以为太后娘娘会那般有闲心还记得你的亲事不成?”柳老夫人笑了笑:“你怎么便担心起这个来了?”见着明媚的一双柳叶眉渐渐的舒展开来,她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堆东西道:“里边有你七姐姐送你的及笄礼,自己拿了去罢。”

自己就快十五岁了,日子过得可真快,明媚拿着柳明欣送给自己的礼品走出玉瑞堂,望了望头顶上那个艳艳的太阳,心中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乔景铉现在怎么样了,在西北过得怎么样,自己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乔景铉,我想你了。”几片树叶从树上飘零下来,落在了脚边,明媚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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