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一线朱红,绵延在如烟般的金丝柳里,明媚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望那深深的后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身边站着绣容姑姑和两个宫女,手里拿着大堆的东西,全是秦太后、乔皇后以及柳侧妃赏赐的,包括了那只八哥鸟儿,正瞪着一对小黑点般的眼睛望着四周,仿佛很惊奇于这不同的世界。
明媚伸出手来拍了拍鸟笼,八哥惊得飞了起来,在她身边扑通了一番,发现走不掉,只能又落到架子上,明媚笑着威胁了那八哥一通:“你跟着我回柳府就得老老实实的,知道吗?若是不老实,把你炖汤喝!”
绣容姑姑瞧着明媚与那八哥说话,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看了看明媚,眼中露出了一丝惆怅来。明媚瞧着绣容姑姑那忽然变化的神色,心中也觉得有些难受,宫中每个女子其实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都会向往着宫外的生活罢?无论是多么狠辣的角色,总会有疲惫的一天,总会有对自由的向往,看着秦太后这迷惘的眼神,便知道她此时心中肯定有别样的滋味。
在宫墙外边喊了辆马车,绣容姑姑带着几个宫人把明媚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放了上去,包括那只碎嘴的八哥。
马车缓缓的驶在宫墙外边的官道上,明媚撩开软帘看了看外边,心里一阵雀跃,总算是出了那道宫墙,外边的空气都是那样新鲜,闻着都觉得心旷神怡。
马车慢慢的走着,突然就听后边有马蹄得得之声,一直追随着马车辘辘的声音扑进了她的耳朵里边,明媚心里一愣,有人来追她?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车子里可是柳家十小姐?”一个声音在车外响起,有些熟悉。
“我便是你问的柳太傅家十小姐,请问这位公子有何事情?”明媚没有掀开帘子,只是坐在马车里回答。
“我是三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御风,三皇子请柳小姐稍候片刻,他马上就会赶来。”车外之人的语气格外恭敬,明媚听到那人报了自己的名字,也放下心来,听那声音确实是御风,他不会对自己不利的。
三皇子要来?他找自己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明媚坐在车子里头,心上心下,一忽儿觉得他很讨厌,大抵是想来给自己送行,一忽儿又觉得有些担心,前几日他才与自己说过有人参奏柳元久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进展。
一辆马车停在离后宫不远的地方,旁边守着一人一马,沐浴着明快的阳光,好似一幅秋日出行图般令人赏心悦目,微风将柳枝吹起,缠缠绵绵的绕在一处,就如绿色的烟霭一般将远处的一切变得格外模糊。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徐炆玔穿着紫色的衣裳,额头上有着点点汗珠,他见着御风守在车外,知道明媚就在车里,赶紧翻身下马对着车里喊道:“十小姐,允炆有急事找,请下车来。”
明媚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从略为阴暗的车厢里跳到了阳光下边,不免有些炫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便看到徐炆玔一幅焦急的模样:“怎么了,三殿下?有什么急事?”
“十小姐,你不能回柳府!”徐炆玔冲了过来,在明媚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捉住了她的双手:“你回不去了,父皇方才在朝堂上下旨,已经拿下了你父亲,现在正派去人去查抄柳太傅府查抄柳氏四房,要把你母亲和下人都一并捉拿了!”
“什么?”明媚目瞪口呆的看着徐炆玔,这个消息真让她震惊,昨晚皇上在明月宫不是还想让她嫁给四皇子徐玟旻吗?怎么今日便下旨去捉拿她的家人?这就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具体体现吗?前一刻还对你微微而笑,下一刻便下了狠手。
莫非是自己昨晚拒绝了皇上的要求,皇上这才将她的家人关了起来,想要趁机要挟她?若是这样,皇上也实在是糊涂,怎么可能会因着这事情将四房查抄呢?明媚皱了皱眉头,挣脱了徐炆玔的手,转身默默朝宫墙那边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去?”徐炆玔又一把拉住了她:“你要进宫?”
“是,我要去请太后娘娘帮我向皇上求情,我也想知道父亲究竟犯了何罪,竟然要到查抄我们柳府四房的地步!”明媚忿忿不怕,可手却被徐炆玔捉得紧紧的,半步也不肯松,她很生气的瞪了徐炆玔一眼:“你别拉着我,我要进宫!”
“你进不了宫,你没有出入的腰牌,而且你也会很快被发现,会被抓到大牢里去!”徐炆玔焦急的把她拉住:“听说你父亲以前的同僚举证他乱判数起案件,御史大夫上奏说你父亲为了争抢一个戏子,竟然杀了人,而你父亲却只是花了银子将这事情摆平了,现在死者的亲属拿了状纸上京城来告御状,引得群臣激愤,有好几个人都联名上书,要求皇上严惩柳侍郎,皇上震怒,这才下旨捉拿柳氏四房。”
明媚的思绪飞回了去年的八月十八,那咿咿呀呀的唱曲之声飘荡在花厅的上空,两片胭脂红夹出一柱高高的鼻梁,阔大的水袖下边媚眼如丝般送到了看戏人的心里……是,那庆瑞班的小瑞芳,可是这跟柳元久争抢戏子有什么关系?况且都过去这么久了,到底是哪位有心人翻了出来?
“抓到大牢里便抓到大牢里去,我要和父亲母亲在一起,母亲身子弱,我要去照顾她!”眼泪夺目而出,心里满满都是惊慌失措和一种无言的悲凉,直到这时候,明媚才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原来和柳元久与杜若兰已经亲密得那样,不可分割一般:“我们是一家人,要生要死都要在一起!”
“十小姐,你冷静些!”面对着这样的明媚,徐炆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她娇小的身躯竟有那么大的力气,险险儿都没有能够拉住她。
御风在旁边看着自家主子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走上前来,轻轻朝明媚一点,她便晕倒在徐炆玔的怀里。
“御风,你怎敢下手!”徐炆玔望了望倒在自己怀里的明媚,白玉般的脸蛋上泪痕点点,煞是令人怜惜,他的心也不由得痛了起来,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保护她的安全?
“主子,属下以为,现在任凭柳小姐在这里哭闹,不如点了她的穴道,直接把她送出京城,免得耽误时间。”御风看了看徐炆玔,也是暗暗叹气,自家主子也真是不分轻重,这柳小姐再好,也不值得他抛下事情赶了过来罢?
“你说的确实不错!”徐炆玔大喜:“赶紧将柳小姐送到马车上边!”
御风点点头,把明媚横抱起来塞到马车上,然后指着那车夫道:“主子,这个活口,该料理了罢?”
那个赶车的听了这句话,吓得脸色苍白:“三殿下,小的只是一个赶车的,求殿下恩典放过我,小的保证不会透露半个字出来!”
徐炆玔看了看他,对玄黄说:“也罢,十小姐逃出去总归得有人帮着赶车,就留他一命,由他护送十小姐出城去罢。”
御风凶悍的盯了那人一眼,叱喝道:“还不速速赶车!”
车子被那车夫赶得飞快,徐炆玔和御风骑马紧跟在马车后边,没得一个时辰就出了京城很远,来到了一座农庄前边。
“把车子停了!”徐炆玔看了看前边延绵的山岚,看了看这座安静的院落,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多么想就这样一直策马跟在马车后边,默默的陪着她走下去,也希望能陪着她住到这院子里边,一辈子与她在一起,快快活活的,不用再想别的事情。
可是御风下马的声响提醒了他,徐炆玔回头望了望来的大路,心中一阵难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母后谆谆叮嘱过自己,前方的路还很长,没有到歇息的时候,绝不只是记挂着儿女情长。
御风默默将马车帘幕掀了起来,徐炆玔伸出手将明媚抱住来,御风朝那马车夫鼓了鼓眼睛:“快些,将马车赶进去!”
那马车夫哪里敢说多话,扬着鞭子将那马车从侧门赶了进去,里边出来几个穿着劲装的黑衣人,朝徐炆玔一拱手:“三殿下。”
“给柳小姐的房间准备好了没有?”徐炆玔抱了明媚便往院子里边走,一边看了看那两个手下:“院子里要布置足够的人手,知不知道?”
“属下都已经布置好了,三殿下便放心罢。”御风向徐炆玔一抱拳:“主子交代的事情,属下定然会尽心去做。”
“那就好。”徐炆玔点了点头,抱着明媚大步走进了后院,就见一间屋子门口站真一个丫鬟,朝他行了一礼:“三殿下,柳小姐的内室是这一间。”
走进去一看,内室布置得整整洁洁,虽说比不得皇宫奢华,可也不会差太多,床铺是紫檀木的拔步床,上头有螺钿雕出精美的花纹,床头放着冰凉的玉枕,床褥全是提花蜀锦被面,上边还有成套的蜀锦抱枕与靠枕。
紫檀木的梳妆台,上边有一面闪闪发亮的菱花镜,镜子旁边有个精致的梳妆匣子,上边放着一把玳瑁梳子,闪着淡淡的光泽。墙上有个多宝格,上头摆着一些新巧的玩意,瞧着都是价值不菲。
徐炆玔瞧着这房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将明媚轻轻放在床上,低头看着她那平静的容颜,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她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在眼睑下边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子小巧挺拔,下边有一张精致的红唇,瞧得他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抱着她,亲她,与她一起享受着那至美的快乐,可当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时,一种内疚又油然升起。
不,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对她是一种冒犯。他与她,只能在烧着龙凤花烛的房间里,在经过众人的祝福恭贺后,才能有这样的举动,而现在,任何一个动作都是在侮辱她——毕竟她还是白玉无瑕的闺阁女子。
他静静的坐在床边,瞧着明媚的容颜,实在舍不得走,可是时间来不及,他必须要回城去了。“御风,将柳小姐穴位解了。”他还有话要与明媚说,若是让她一直做睡美人,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御风默默无语,伸手将明媚的穴道解了,然后又默默无语的和那丫鬟一道走到门口,两人站在那里,背对着屋子,只留下一屋子沉默。
明媚眨了眨眼睛,看着头顶。
上方是一袭鲛绡香妃帐,四角缀着香囊,一点点的幽香浮在鼻尖。
这不是柳府她的内室,也不是万寿宫的屋子,明媚困惑的转了转眼睛,这究竟是哪里?面前出现了一张英俊的脸孔,她立刻想了起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徐炆玔将自己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坐了起来,望着徐炆玔道:“三殿下,这里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十小姐,这是我在京城外边的别院,你此时回柳府不是明智之举,我将你送到了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你且在这里住着,等到你家里无事了,我便会将你接了回去,你觉得这样可好?”徐炆玔望着明媚的眼睛,心中很是渴望她能答应下来,不要拒绝了自己,只要柳十小姐住下了,一切就好办了。
他会尽力去将柳元久救出来,让柳十小姐感激自己,然后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喜欢上自己。徐炆玔望着明媚那双困惑的眼睛,笑着说道:“柳小姐,我会不时的来看你的,你且安心。”
明媚看了一眼徐炆玔,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在盼望着自己给一个答案,心里只觉好笑,他的心怎么那么大,能容得下那么多女人呢?他漱玉宫里一位正妃两位侧妃难道还不够,还想把她也收入后院?
换了别的女子,听了这话肯定是千万个答应,可自己偏偏不是旁人。
“三殿下,实在抱歉,我不想在这里住下来,我要出去,要去替我父亲奔走,而不是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我父母受苦受难。”她现在十分担心的不是柳元久,而是杜若兰,她进宫给秦太后治病前,就诊断出杜若兰有滑脉之像,她这种身子弱的人,进了那大牢,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胎儿。
“你如何能再呆在京城?”徐炆玔大惊:“我想父皇肯定会派人捉拿你了。”
听着徐炆玔提起皇上,明媚吃了一惊,她忽然想到了徐熙那晚说的话,徐熙这般做,指不定正是想要拿了父亲要挟自己,自己难道就要因着他的要挟将自己一辈子撘进去?忽然间,她的心里有几分疼痛,乔景铉,你若是这时在我身旁多好。
“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着罢。”徐炆玔见明媚沉默下来,喜滋滋道:“你放心,你父亲不会有事情的,我会去解救他的。”
“三殿下,请你安排下,我要进大牢里头去看望我父亲母亲,我这才能放心住下。”明媚抬起头来看了徐炆玔一眼:“三殿下,能否做到?”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明媚答应住下来,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那还请三皇子殿下替我去与祖母说一声,让她不用牵挂我,就说明媚一切都好,让她好好养身子,等着父亲母亲没事了我自然也会回柳府去承欢膝下。”明媚想到柳老夫人,也叹了一口气,四房受难,还不知道祖母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呢。
“我记下了,一定会不负十小姐重托。”深深的看了明媚一眼,徐炆玔依依不舍的带着御风离开,心中很是惆怅,这时间过得真快,真想再和她多呆在一起。
瞧着徐炆玔离去的背影,明媚坐在那里,心中暗自盘算,在这里住着实在难以安心,不如先去看看柳元久杜若兰怎么样,然后再想旁的法子。
忽然间应该念头蹿了出来,现儿有家不能归,不如用这个时机去西北找乔景铉和郭庆云,顺便外出闯荡一番?再说,自己呆在京城里也没有太多用处,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自然会为三房奔走,自己不如找了郭庆云,看能否求得动镇国将军,毕竟他是朝中重臣,又掌握着西北军权,好歹说句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想到此处,心情忽然有些雀跃,乔景铉,等我,我马上就来西北。
徐炆玔脸上带着笑容,和御风纵马而归,只要一想到柳家十小姐住在自己的别院,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她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女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回去一般。御风瞧着自家主子那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气,柳家十小姐分明就不大喜欢自家主子的模样,偏偏他却依旧如此执着。
一路上风平浪静,可是刚刚进了城,就能听到路边有闲人议论今日这件大事,看起来街头巷尾都已经流传了柳侍郎被抓的消息。
“这次皇上的旨意下得太奇怪了!”一位有着稀疏胡子的老者拄着拐杖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摇了摇头:“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看见过这么古怪的事情!”
“有什么古怪?抓人便是抓人,难道还分了不同的情况不成?”旁边一个青年嗤嗤笑道:“听说那柳侍郎在云州做知府的时候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这样的贪官污吏,该抓!”
“你在说什么呢?柳大人可是个好官,我们就是从云州府过来的,他云开杭州的时候我们民众还自发送了万民伞呐!”旁边一个婆子抹着眼泪道:“柳大人的二小姐,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家狗蛋就是她救活的!”
“你们别见着风就是影,我觉得皇上不会拿柳侍郎怎么样的!”那老者显得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道:“素日里抓捕的人都会先去刑部审讯,然后提交大理寺定案,现儿却把柳侍郎一家直接送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卿的夫人,不是柳四夫人的干女儿吗?皇上这旨意下的真叫人费解,他真是要整治柳侍郎,自然会把他先抓去刑部受上几日罪,然后再走大理寺的过场,现儿人去了大理寺,刑部就不用插手了,这里边岂不是很玄妙?”
“是啊,素日里抄家,不都是满门查抄?可这一次,却独独只抄了柳家四房,分明就在给柳太傅留后路,让他早些去救自家儿子嘛。”旁边有人一副很知道内幕的样子:“我猜皇上是不是另外有考量。”
徐炆玔和御风听了,心里也有同感,早些日子新科状元黎玉立从大理寺左少卿升成了大理寺卿,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这份荣耀可是大陈皇朝里历代状元都从未有过的,就连那连中三元的柳元久大人,也是先放了外任慢慢升迁上来的。朝野上下对此一片哗然,可皇上是谁?他是天子,他说的话便是金口玉言,难道提拔一个官吏还得朝堂百官批准不成?于是黎玉立惶惑不安的接了官印去大理寺走马上任了。
现在柳侍郎越过刑部直接交到了大理寺,这不能不让人觉察到里边有一丝丝怪异,究竟皇上准备下一着什么棋,谁也不知道。而且此次查抄,偌大的柳太傅府,单单拎出来个四房,大房二房三房都没有动一丝一毫,这也真让人费解,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上这架势,是准备把柳府四房从这棵大树上砍了下去?
“主子,你难道要亲自进柳府报信?”御风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让徐炆玔猛的一惊,抬头一望,不知不觉,自己已经策马到了柳府的大门口。原来自己竟然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她,临别的一句嘱托,竟让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柳府这里!
看了看那扇朱红的大门,丝毫看不出有查抄过的迹象,只是门口站着两个军士显示着他们正在等着那位理应到家了的十小姐,看了看徐炆玔,似乎没有认出他便是三皇子,也没有上来盘问,倒是柳府的门房见了他,点头哈腰的把他迎了进去。
玉瑞堂里仿佛比往日光线要暗淡些,柳老夫人的脸似乎蒙了一层灰,眉目模糊,让人看得不大清楚。曼青站在她身后,轻轻的给她揉捏着肩膀,一边安慰着她道:“老夫人,不要紧的,四爷定然没有问题,十小姐也不会出事。”
柳老夫人拧着眉头坐在那里,愁容不展,今日上午真是晴天里响了一个霹雳,把她惊得魂飞魄散,好端端的,来了一队军士,拿着圣旨,奉命查抄青莲院,把老四媳妇和凌青莲院的下人都带走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皇上是想唱一出什么戏?
老四绝不是那种人,贪赃枉法,他肯定会有一个限度,不至于会到罪大恶极被人参奏要全家查抄的地步。可是皇上下旨,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肯定是要费工夫才能将老四从大牢里捞出来了。
她这一辈子,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就只有老四这个宝贝疙瘩了,若是他出了事情,自己以后就没有快活日子好过了。柳老夫人怅然的望了望玉瑞堂新换的门帘,上边已经换成了应景的菊花傲霜图样,金灿灿的数团花朵衬在墨色的叶子里边,格外显眼。
老四媳妇有了身孕,这事儿早些日子才确定下来,可现儿老四媳妇又被抓到大牢里头去了,连带还有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子柳明荃,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盼来的金孙,竟然就要去牢房里受苦了!柳老夫人越想越郁闷,眉头不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偏偏柳老太爷又没有回府,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拿主意才好。
正在琢磨着这事情,就见门帘儿一晃,那几团菊花飞舞了起来,门帘后边露出了管事妈妈的脸:“老夫人,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柳老夫人一愣,三皇子过来有什么事情?这可能该与柳元久被捕的事情有关系,她急急忙忙吩咐道:“快些迎进来!”
话音刚落,那门帘儿便被人撩得高高,一阵秋风卷着几片落叶飘了进来,门帘底下,露出了徐炆玔的一张脸,柳老夫人见着这张脸,心里头倒是安定了几分。
“老夫人,炆玔是受十小姐之托过府传话。”徐炆玔见柳老夫人虽然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她的担心,不由赶紧安慰她:“老夫人不必多虑,柳大人定是有惊无险。”
“三殿下,媚丫头在哪里?她还好吗?”柳老夫人听到这话,坐直了身子,眼里露出了一丝亮光:“媚丫头在万寿宫里,有太后娘娘护着,没有人敢动她罢?”
徐炆玔摇了摇头道:“我把她送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老夫人只管放心,等事情过了她便会回柳府的。”
柳老夫人挺直的背部微微有点塌了下来,手紧紧的握住椅子的扶手,心里不住翻腾,送到安全的地方?外边有什么地方会比柳府更安全?虽然说皇上派了军士守在柳府门口,但只要暗夜里进了府门,住进碧纱橱里,谁又知道?这三殿下究竟将明媚送到哪里去了?可千万别再出柳明珠这样的事情,柳府实在担当不起了!
徐炆玔看着柳老夫人脸色阴晴不定,知道她挂心着明媚,赶紧笑道:“老夫人别着急,那个地方我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没有人知道十小姐在哪里,也不会让她闺誉有失,老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既然三皇子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柳老夫人只能强装欢颜,看起来这位三殿下比二殿下要靠谱得多,但无论如何,明媚没在眼前,自己便不能放心。
徐炆玔与柳老夫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儿,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来告辞:“宫里事情多,炆玔便先回去了。”
门帘儿的晃动慢慢的停了下来,那丛菊花依旧是开得灿烂,只可惜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那精美的刺绣。“真是飞来横祸!”柳老夫人喃喃道,眼睛里已是一片枯涩,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亮:“究竟是谁要整治老四?”
她的眼睛转了转,暗自思付,老大老二老三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毕竟老太爷还在呢,就扯破脸皮窝里斗了?不可能,不会是他们三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二皇子!
前几日柳元久来玉瑞堂提起过二皇子来要挟他,要挟他去把萧国公府有关系的人塞进各个要害部门,还要他站到他这边来,甚至把那有了身孕的柳明珠带了去做筹码。当时老太爷让老四不要答应,只管将这事撇到一旁,现在看起来很是清楚,这就是二皇子指使人做下的?听说那奏折早两天就送到了皇上那里,为何又今日才动手?
“二皇子,萧国公府……莫非他们想重演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戏?”柳老夫人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敲着桌子,眼睛望着庆瑞堂外边,阳光毒辣得很,晒得那青石地面都生起了烟子一般。
“老夫人,奴婢有一事相求。”突然,站在身边的曼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泪花。
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一个故交把方才三岁的曼青托付给了她,她把曼青放到柳家一个庄子上养到了六岁,然后就让她以家生子的身份进了太傅府当丫鬟。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曼青也长得婷婷袅袅生得一副好颜色,她早就想着今年祭祖的时候要将曼青写到族谱上头,权当自己的养孙女,到时候也好风风光光把她嫁了出去,可没想到这丫头虽然当时年纪小,可心里头对那件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心想着要报仇。
“曼青,你起来。”柳老太君看着曼青决绝的目光,心里也是不忍:“你想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是你没有必要就这样毁掉自己一生的幸福。若是你父母在这里,她们也不会想要你去报仇的。”
“可是,二皇子,萧国公府,他们太可恶!十五年前毁了我们方家,十五年后又要来毁柳家吗?老夫人,你就让奴婢去罢!我知道老夫人你想要处置了九小姐,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奴婢愿意去做这事情,若是能手刃了那个仇人,奴婢便是赚到了。搭上自己这条贱命又如何?奴婢的命全是老夫人给的,为了柳家的安危,奴婢宁愿将这条命拿了出来还债!”曼青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张脸仰望着柳老夫人,一对乌黑的眼珠子漾在那一汪泪水里,显得各位楚楚可怜。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母亲,谁都会希望你平安幸福,而不是去替他们报仇。”柳老夫人拉住曼青的手让她站了起来:“虽然说巾帼不让须眉,但是须眉能做到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做,实在做不到,需要我们帮手的时候,我们便会不惧一切,和他们站在一起去对抗恶人。”
听着柳老夫人的话,曼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是一抹坚定的神色在她眼里闪现,她的眼睛从玉瑞堂的门帘那里望了出去,仿佛能穿过那厚实的门帘,一直望到了外边的世界。
十月初,秋风已经凉快了许多,午后的太傅府里一片安静,似乎连鸟雀都已经安睡去了,没有半点声音。柳老夫人望了望身边的曼青,拍了拍她的手道:“曼青,别想那么多了,先扶我进去歇息罢。”
曼青点了点头,扶着柳老夫人进了内室,细心的帮她脱去鞋袜,待柳老夫人睡下后,拿起床头的团扇,轻轻的帮她摇着。
一个时辰以后,外边有管事婆子进来通报说大理寺卿的夫人来拜府了。
听到“大理寺卿”这几个字,柳老夫人心里一惊,急急道:“曼青,快帮我穿衣,我要去见她。”
只见一张笑脸迎了过来,手里拿了一件衣服,那人却是曼珠,不是曼青。柳老夫人一愣:“曼青呢?她去哪里了?”
“曼青吃坏了肚子,方才托我替着她呢。”曼珠一边快手快脚的帮柳老夫人穿衣,一边回答:“去了好久了,都不见回来,想来闹肚子闹得厉害。”
柳老夫人倒也未尝留意,只是“哦”了一声,但这时她不知道的是,曼青已经没有在柳府了,她拿了些银两,正走在京城的青石路面上。
玉瑞堂里,刘玉芝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满脸愁容的站在那里,见着柳老夫人出来,一步迎了上去,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出来:“老夫人,这又怎生是好?中午我才得了信儿,说干爹干娘都被抓进了大理寺,您见多识广,赶紧拿个主意罢!”
“黎夫人,你且先坐下。”柳老夫人由瑞珠扶着坐了下来,向刘玉芝点点头:“现在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挨过一两天看看皇上有没有新的旨意,这件事情端的蹊跷,大陈还没有先例,不用进刑部就直接去大理寺的,想来皇上必有他的用意。”
看来这也是冥冥中有天意,杜若兰无意间收了这刘玉芝做干女儿,没想到歪打正着,老四与她现儿都被关在大理寺,这可是刘玉芝的夫君的地盘,左右也能得些照应,不会像旁人那般受苦。柳老夫人瞧着刘玉芝,倒是安心了几分。
刘玉芝接过金柳递上来的帕子,擦着那不住的往外流的眼泪,哽咽着说:“干娘身子那般弱,怎能禁受那牢狱之灾,我现儿就去和夫君说,叫他至少先把干娘放了出来,免得在牢里弄坏了身子!”
柳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道:“黎夫人,你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可黎大人也是奉旨行事,若你叫他去做他不能做的事情,自己遭了大祸,那又怎生是好?你先别和黎大人说,我这里炖了些补品,若是黎夫人能帮忙给我送去给我那老四媳妇,我就感激不尽了。”
听着柳老夫人的话,刘玉芝心里更是沉重,呜呜咽咽的在玉瑞堂淌了半天眼泪,最后站了起来道:“老太君,不管如何,我先去大理寺找找我夫君,若是能把干娘弄出来,或者至少把她弄到好一点的房子里,那我也多多少少心安一些。”
柳老夫人见她心意坚决,朝曼珠吩咐了一声:“你去厨房看看,那炖着的药膳可好了,若是好了就带来,交予黎夫人带去大理寺。”
曼珠应了一声,转身往内院走了去,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着一条身影很快的从拐角处晃着过去了,瞧那背影,像是大房那边的抱琴。
“抱琴!”曼珠招呼了一句,没有回音,她笑了笑,或许是自己看花眼了,大房的丫鬟为何要到玉瑞堂的后院来了?抱琴与玉瑞堂的七巧从背影看有些像,大家经常会将她们弄混,自己看错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走到后院的厨房,里头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一个炉灶上头,小火闪着亮,上头有着蒸蒸的热气冒了出来。
“牛嫂子,牛嫂子!”曼珠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这厨房的人都去哪里了,怎么便没得声息了?没有人回答她,穿过厨房走到后边的小院子,还没到门口就听着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是激烈,似乎是在划拳。
“哼,你们几个!”曼珠小脸一板,脸上露出一副不高兴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