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子多情自惆怅

此时已是暮色朦胧,一线晚霞在天边慢慢的延伸开来,淡淡的暮霭萦绕在人身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万寿宫中繁花早已落尽,只有靠着院墙那边有一排香樟,碧绿的叶子在这暮色里格外青翠了。

秦太后见着明媚站在面前,身姿纤细,犹如一支嫩柳般,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心里也有些感慨,毕竟这柳家十小姐也只是个年轻姑娘,脸皮薄,听自己说起议亲之事便会脸红,蓦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情来,以后可要在她大婚的时候送件珍贵的添妆礼,也不能让英王妃小觑了她。

朝着明媚微微一笑,秦太后慈眉善目道:“绣容姑姑,那你先把十小姐送去碧水阁,放好东西再带她去清华宫,哀家会在那里等她。”

绣容姑姑应了一声,便和绣春姑姑一道把明媚和玉梨送去碧水阁,刚刚将东西放了下来,她便招呼了碧水阁的管事宫女过来:“秀梅,柳家十小姐这些日子便住在这里了,你要尽心伺候着,可不得怠慢,十小姐是太后娘娘特地请来给皇上看病的。”

秀梅偷偷看了明媚一眼,见她形容尚小,心中奇怪,这柳府十小姐这般年轻,竟有替皇上看病的本领不成?只不过原先便听人说过,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妙手仁心,替太后娘娘治好了背上的暗疮,看起来人不可貌相,她还真是有几分本领。

“十小姐,你跟我来。”绣容姑姑交代过后便带着明媚走了出去,碧水阁在御花园湖畔的旁边,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实际上现在已经瞧不见碧绿的水面,只是淡淡的银白色,上边的荷叶只剩下一些枯枝,叶子全残了。

“这湖泊若是在夏日,肯定很美,荷叶挤挤密密的,瞧着都舒服。”明媚感叹了一声:“只可惜现在都是残荷了。”留得残荷听雨声,多么萧瑟的景象,初冬看什么都觉得有些伤感,没有春夏两季生机勃勃,也没有秋天那般满眼收获的喜悦。

“十小姐,你等会马上就能见到碧绿的荷叶了。”绣容姑姑笑了笑,领着明媚往前边走了去:“那可真是奇景。”

明媚有几分惊诧,可当她走进清华宫的时候,她便明白了。

清华宫可能是后宫里最气派的宫殿,从进门就能够感觉到,那雕花的汉白玉石板从院子门口一直延伸到宫殿门口,院子也比万寿宫和储秀宫的院子更大些,左边还有一个极大的池苑,荷叶亭亭如盖,在这暮色里边依然看得很清楚,远远看着就像一幅工笔水墨画,微风吹过,就见一道波痕从池子的对面传了过来,似乎把水面劈成两半,颤抖了一下,那片盈盈的绿意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绣容姑姑见明媚贪看着那池荷花,笑着说:“十小姐可看到了?这荷花是皇上亲手种植的,当年明妃娘娘最喜欢这花。”说到这里,突然又觉懊悔,明妃,那个神秘死去的宠妃,自己无端在这里提她做什么?岂不是晦气!

明媚不知道绣容姑姑心里的后悔,只是笑着说:“这个月份,别处的荷叶都已经残了,这清华宫的荷叶却还是这般密密匝匝的,真让人诧异。”

“那是当年明妃娘娘自己种出来的品种,叫十月莲,刚刚才过了开花的季节,荷叶却没凋零。”绣容姑姑望了望那一池荷叶,也有些惆怅,这十月盛放的莲花,其余地方也是少见吧,明妃可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竟然能培植出这样的花来。

明妃娘娘,明媚这才反应出来绣容姑姑方才脸色为何那般奇怪,她又想到了体弱多病的四皇子许炆旻,那个有着一双乌黑眼睛的少年,那个喜欢做木工活的少年,不知道他最近身子好些了没有?

还没等她想太多,绣容姑姑已经带着她进了主殿。主殿极为阔大,四角大柱子上都装饰着金龙的浮雕,主殿里已经点上了明油烛火,照得屋子一片明亮,暖黄的光打在人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润。

秦太后和乔皇后已经坐在主殿的正座上等着她,明媚走上前去行了大礼:“太后娘娘安好,皇后娘娘安好!”

“十小姐不必拘礼了,快进去给皇上诊诊脉。”秦太后心里头着急,哪里还在意明媚的礼节,赶紧让她平身。吩咐绣容姑姑带她进内室去给皇上看诊。

乔皇后的目光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明媚,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寒光,明媚看着她那眼神十分阴鸷,似乎是一只老鹰看到了地上的猎物,一个俯冲过来要把她撕碎似的。心里微微一寒,她不敢多看乔皇后,只能站起身来跟着绣容姑姑走进了内室。

徐熙躺在床上,面容清矍,双眼浑浊无光。

明媚站在床头看了看这样的徐熙,心里暗自叹气,若是他不这样一意孤行,或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三皇子徐炆玔也算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立她做太子当然要比立许炆旻做太子强,皇上要是早认清形势,立了徐炆玔为太子,那帝后生活肯定会和谐得多,这才真正是大陈之福呢。

床前有两个太医正在忙碌,看见明媚进来,皆是一愣,不知道这位年轻姑娘是谁,绣春姑姑带她来做什么。

“王太医,李太医,麻烦让开些,这是太后娘娘请来给皇上看诊的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先让她给皇上把脉罢。”绣容姑姑走上前去,很不客气的把太医遣开,王太医和李太医又看了看明媚,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家,能给皇上看病?秦太后是急病乱投医罢?

明媚走上前去,把手指搭在徐熙手腕上,略一诊脉,便知皇上这病和那周老爹的无二,也是属于中风偏瘫,从程度来看,皇上的更严重些,可能在此前受的刺激比周老爹更严重,若坚持吃她的药接受针灸按摩,或许过得几年便能恢复。

可现在她却面临着一个难题,秦太后希望她治好皇上的病,乔皇后却不会让她把皇上的病治好。虽则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是明媚的心愿,可涉及到了自己的安危,这些事情也只是理想中的话了。明媚深深的知道,若是自己说能治好皇上的病,恐怕她会比徐熙走得更早,乔皇后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望着躺在床上的徐熙,明媚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十小姐,皇上这病如何?可有法子治?”绣容姑姑站在旁边,见明媚神色不对,凑过来关切的问。

“绣容姑姑,你且拿纸和笔过来,我先开个方子,请太医们过目,我们讨论以后再报秦太后。”明媚看了看床上的徐熙,心里有几分难过,看来皇上以后便只能这样了,他不会再有好起来的时候。

这时徐熙忽然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认出了明媚来,突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得咿咿呀呀的一阵乱说,绣容姑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过身去帮明媚拿笔墨纸砚。

明媚见徐熙那手抓住自己手腕,四个手指不断的点着她的手背,心里有些明了,他是在挂念四皇子,不知道四皇子现在是否身体好些了?她朝徐熙点点头道:“皇上不必担心,我想那四皇子应该身体康复了,不会再有大碍。”

听明媚说完这话,徐熙却依然很激动,手颤抖着不住的把三个手指竖起来给明媚看,这弄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安抚着把他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后低声在徐熙耳边说道:“皇上,你且休息好,三皇子人好,就算是当了太子也不会对四皇子怎么样的,臣女会尽心帮你诊治,皇上也要好好配合才是。”

徐熙见着明媚,心中本来很是高兴,他早就相中了明媚,想要让她做四皇子妃,好好的照顾自己的旻儿,现在她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暗示明媚,他是被乔皇后害了才是这样的,要她去告诉秦太后,将乔皇后与徐炆玔拿下,把许炆旻扶上太子的宝座去。可是他多次暗示全部失败了,徐熙颓然的把手放了下来,默默的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明媚,心里有一丝丝绝望。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宫女端着药过来:“皇上,该吃药了。”

徐熙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那宫女在绣容姑姑的注视下,用小汤匙舀起药汁来自己先喝了一口,过了一阵光景,她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绣容姑姑这才点了点头:“服侍皇上服药。”

一个宫女走上前去扶着徐熙半坐起来,那试药的宫女这才慢慢的,一小匙一小匙的把药汁喂给徐熙吃。

明媚看着这情景,倒也觉凄凉,一个多月前看看见徐熙,虽说有病在身,可也还是精神矍铄,精力充沛,现在看他这模样,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般,不由得让她感触人世间的一切太过变化无常。

“十小姐,笔墨纸砚准备好了,还请十小姐去开方子。”绣容姑姑笑着将明媚引了出去,旁边的屋子里,靠着窗户有一张小桌子,上边放着一套文房四宝,明媚坐了下来,奋笔疾书写了个方子,吹干墨汁,叫玉梨拿去给王太医和李太医看。

两位太医好奇的拿了过来,两人凑到一起把那张方子看了下,心里惧是一惊,这方子上边写的是病因,分析异常准确,一语中的,方子里配药皆是一些寻常物事,但仔细思考来却发现件件是对症而下的药物,只是这些药物开的分量都不重,服用了下去却好像只是隔靴搔痒一般,实则没有太大效果。

两人看了,一则感叹人不可貌相,二则却奇怪明媚的用意,两人点头赞好把方子交给绣容姑姑:“柳小姐果然医技如神。”

绣容姑姑听了心中欢喜,赶紧拿了方子走出去。王太医与李太医互相看了看,眼中颇有几分犹豫的神色,两人慢慢走到明媚桌子这边来:“柳小姐,咱们来说说皇上的病。”

站在一旁的宫女赶紧奉上几杯茶,三个茶盏腾腾的冒着热气,三个人的脸在这热气后边,仿佛模糊成了一片。

那王太医把手指伸进茶盅里,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边写下一个字:乔,抬头看了看明媚,眼中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明媚心里顿时雪亮,看起来这两位太医也已经被乔皇后威胁过了,他们不能把皇上的病治好,难怪看着徐熙这病如此严重,原来是太医也没有尽心医治。

王太医和李太医都紧张的看着明媚,见她点点头,伸手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不能治?李太医看着,也接着写了三个字:不可治。王太医不甘示弱的也写了三个字:治不好。三人就像比赛似的写了一排字,三人的脸色都很阴俋,坐在那里,和泥塑木偶般,想着那种可能的危险,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桌子上的字迹慢慢模糊了,上边水淋淋的一片,明媚望着王太医与李太医,三个人脸上都露出无奈的神色来,当自己做的事情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时,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悲凉。

秀梅领着明媚回到碧水阁时,夜色已经沉沉的上来了。

碧水阁里一片安静祥和,那里有一种明媚叫不出名字来的树,这个时节竟然还开着花,一朵朵米粒大的银白色花朵攒在一起,形成一个花锤,沉甸甸的点缀在绿色的树叶里,在这月夜里,甜甜的芬芳送出去很远,让人闻了心醉神迷。

明媚正在树下倘佯,欣赏着那娇艳的花朵,就听门口轮值的宫女细声说:“太子殿下安好。”

略微一愣神,明媚才醒悟过来,这个太子殿下便是原来的三皇子徐炆玔了。眼波一转,便见一身紫色衣裳的徐炆玔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明媚看着那个漫漫走过来的人,似乎还是那个样子,一张脸没有任何变化,可她总觉得她身上不知道哪里有了些变化。

“十小姐不必多礼。”徐炆玔望着站在面前的明媚,心里有一种怜惜的感觉。方才乔皇后找了他过去,和他谈起十小姐给父皇治病的事情,母后的话里话外都有一种让人听了胆颤心惊的狠毒,如果十小姐把父皇的病治得略有起色,她便会叫人下手杀掉她。

徐炆玔听得心惊,这怎么可以!他还幻想着娶十小姐为妻,到时候立她为后,为什么母后就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呢?和母后争执了一阵没有用处,他心中气闷,到处乱转了一阵,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这碧水阁。

见着碧水阁门口的大红宫灯,不由自主的,他跨步进来,看见明媚站在那一排花树之下,巧笑嫣然,身上似乎笼罩着云雾般,朦朦胧胧,让人看得不甚清楚,但又吸引着他走上前去,一亲芳泽。

“太子殿下,夜色已深,为何还没有歇息呢?明日还要起早上朝,应该注意身体。”明媚很委婉的下着逐客令,可惜徐炆玔却完全弄反了她的意思,只觉得明媚这话异常温柔,能如此为自己身子着想,好一个贴心的人儿。

“十小姐,我是来提醒你的,此番进宫,万分凶险,父皇的病……”他犹豫了下,看了看明媚,一时语塞,实在不好说出“你不要把父皇治好了这句话”来。

“谢谢太子殿下关心,明媚知道该怎么做。”明媚微微颌首:“夜色已深,若是太子殿下没有旁的事情就回去罢,恕明媚失陪了。”

“媚儿!”见明媚转身欲往屋子里边走,徐炆玔心里一阵紧张,那个埋在心里很久的昵称脱口而出,明媚听了,整个人都僵住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是哪里不对劲呢,怎么听他喊自己媚儿竟然有些反胃呢?

“你是真要嫁给景炫吗?”徐炆玔在后边着急的问:“媚儿,你不要答应他。你知道吗,在云州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上了你,我想娶你,等我登上皇位便封你为皇后,你不能答应景炫。”

明媚猛的转身过来,直视徐炆玔:“太子殿下,你抢自己表弟的未婚妻,这不太好罢?”

徐炆玔一步走上前来拉住明媚的手:“媚儿,在别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仔细考虑过了,我知道你是嫌弃我有了正妃侧妃,觉得我不够专情。我可以为了你改变一切,只要你愿意嫁我,只要你点头同意,我便可以对正妃侧妃一屑不顾,虽有后宫三千,却只独宠你一个。”

用力的把手抽了回来,明媚冷冷的看着徐炆玔道:“对不起,太子殿下,我不会答应你,我心里只有乔景铉,我只会嫁给他,不会嫁给旁人。”

听了这话,徐炆玔很茫然:“媚儿,为什么?难道是你先遇到他?若是你先遇上我,你会不会也只钟情于我一个人?”

明媚唇边展开一丝淡淡的笑容,映着那月色,显得格外妩媚:“我想,感情这事情是讲求缘分的,既然我和你无缘,那便不必强求。不要来问我是不是是他比你更早遇上我的问题,他比你更早见到我,便是上天安排好我们会是这样的。”看了看徐炆玔那怅然若失的神色,明媚缓缓说道:“缘分是求不来的,是五百年前便已经结在三生石旁的。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有配得上这身份的玲珑郡主为您的正妃,我只是蒲柳弱质,不堪匹配。”

“不,你配得上,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的。”徐炆玔绝望的看着明媚微笑着的脸:“你是嫌弃我已经有正妃和侧妃了,对不对?”

“你有没有正妃和侧妃,你有多少妃子,都和我没有关系,太子殿下。”明媚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能与徐炆玔说得通,为何他总纠结着不肯放手?自己还要怎么样说他才明白?

看着徐炆玔一脸惆怅的神色,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那便该为我的幸福着想,是要希望我和乔景炫恩爱美满,而不是像你方才所说的,要把我们拆散。如果你那样做了,太子殿下,”明媚脸上露出了冷冷的表情:“我便是自尽也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徐炆玔沮丧的看了看明媚,她站在那里,树上的花朵坠落了下来,落了她一身,肩头点缀着点点金黄,看起来是那般俏丽,眉眼之间有着坚定的神色,仿佛自己太子的身份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吸引力。

“十小姐,你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儿,我只是希望你能嫁给我,并没有想迫你去自尽。”徐炆玔有些慌张,一想到明媚有可能彻底从这世间消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现在已经知道你的决定了,我也不会逼你放弃景炫,你别太在意,好生歇息去罢。”

明媚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向他行了一个礼儿:“谢谢太子殿下谅解。”

姗姗而去的身影让徐炆玔好一阵失神,或者从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对她如此关注,因为他从小就知自己是绝没有办法去掌握自己的未来。他的未来是由很多人一起设计好的,母后,舅父,姑父,皇祖母,其实,躺在床上的父皇也在设计他的另一种人生,只是他的设计和母后祖母设计的不同,所以他就躺在了阔大的龙床上,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没有活着的意义。

“如果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如果我不是有对江山的追求,我会像景炫那样,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你,可我的生活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没有办法放弃掉那些,也就没有资格拥有你。”徐炆玔喃喃自语道:“我错了,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我不能拥有你。”

一想到曾经还想过龌龊的主意,想去破坏乔景铉和明媚的亲事,徐炆玔心里不由得惭愧起来。就像十小姐方才说的,喜欢她,便该祝愿她生活美满,自己是该放手了,想到这里,徐炆玔心情突然轻松了起来,背着手走回了自己的漱玉宫。

院子里静悄悄的,西边和东边的屋子里都亮着灯,柳侧妃和魏侧妃都在盼望着自己进她们屋子去?再看看正中间,薛正妃的屋子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是真心不希望自己过去,还是像自己一样,因为坚持一份得不到的感情而用这黑灯的屋子做伪装呢?

他与薛玲珑,两人其实是一样的可怜人。

他喜欢明媚而不能娶她,薛玲珑喜欢的是乔景铉却被迫嫁了他,他们两人的遭遇何其相似,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该不该去安慰安慰她?玲珑可是自己的表妹,两人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算起来该是至亲的人了,自己这些日子将她扔在旁边,不闻不问的,也真是委屈了她。

徐炆玔犹豫了一下,背着手在身后,大踏步走向中间那屋子,西边和东边廊柱后隐藏的宫女纷纷退回了自己的厢房,向主子报告道:“太子殿下去了薛正妃屋子!”

柳明欣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怀孕四个月,了她的害喜反应特别严重,每天都在狂吐,吃不进东西,还有些头晕,也没法子侍寝,她自己也很识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争风吃醋,派宫女出去也只是想看看热闹而已。

“去了薛正妃屋子里边?”柳明欣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捧着暖手的小手炉儿,绒绒的狐狸毛边将她的手藏了起来:“他们终于要圆房了?”一边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那厚厚的嘴唇咧开,嘴显得更大了些。

魏侧妃听着浅风来报这件事情,牙齿咬了咬嘴唇,眉头挑起,十分讶异:“太子殿下怎么会去薛正妃那里?他们之间不是关系很不搭调的吗?”

浅风垂手道:“奴婢也不清楚,反正太子殿下去了中间那进屋子。”

魏侧妃喃喃道:“若是薛正妃得宠,那我这处境便更糟糕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才是。”虽然柳明欣有孕在身,可太子殿下仿佛也没有多来她屋子几趟,从成亲到现在,徐炆玔歇在东边的次数,伸出两只手都能数得出来。魏正妃摸了摸肚子,那处还是平平整整的,没有半分隆起的迹象,心中不免有些烦恼。

“娘娘,你……”浅风犹豫着说道:“夜已经深了。”

“既然太子殿下不过来,那就把灯熄了,歇息罢。”魏侧妃有几分没精打采,摆了摆手:“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扑哧”一声,那灯火摇了两下,终于熄灭,一点点残存的火星挣扎了下,也慢慢的由暗暗的红色转成灰烬,屋子里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徐炆玔走到正屋的门边,便见廊柱后边转出一个宫女,向他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安好。”徐炆玔被这出其不意钻出来的宫女吓了一跳,呵斥道:“为何这般深夜,你还在这里鬼鬼祟祟!可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可怜兮兮的说:“太子殿下明鉴,是薛正妃派奴婢在这里看太子殿下有没有回来的!”

听到这话,徐炆玔觉得不可置信:“你在说谎吗?薛正妃屋子里都没有灯了,她还会派你在这里看我回宫没有?”

“太子殿下,奴婢不敢说谎,每天晚上奴婢要禀报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宫来的,薛正妃才会去歇息,她已经习惯了每晚不点灯在黑暗里边坐着一个人想问题。”那宫女战战兢兢的回答:“奴婢真没有说谎,太子殿下若是不相信,便可以进去看看,薛正妃定然是坐在窗户边上等着奴婢进去回话的!”

将信将疑,徐炆玔叫那宫女起来,推开正屋的门,点了一盏绣球灯,带着他走进了内室,窗户边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门,正托腮冥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问:“紫玉,太子殿下可回来了?”徐炆玔挥了挥手,示意那宫女退下,自己走了过去,把一双手掌覆上了她的肩膀:“表妹,你每晚都这样在等我回来吗?既然想我,为何不派人喊我来你屋子?”

薛正妃听到徐炆玔的声音,猛的一惊,却没有回过头来:“表哥,我知道原先我任性,让你难堪了,怎么又有脸喊你来我这里?只能暗地里看着表哥的身影罢了。”说到这里,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徐炆玔的手背上。

徐炆玔摸了摸她鬓边秀发,低下头来轻声对她说:“表妹,以前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我们都做错了,以后我们就按照祖母和母后所希望的,做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夫妻罢。”

薛正妃惊喜的转了过来,一双明眸里有着惊喜,她伸出手摸上了徐炆玔的脸道:“表哥,你原谅玲珑了?”

徐炆玔把嘴贴上了她的柔荑,那温暖的体温让他心里一阵恍惚,若这双手是媚儿的——不,不能再想她,不能再想,她是属于表弟的,今生和自己无缘。他俯下身去,亲上了薛正妃的唇:“表妹,我们歇息罢。”

薛正妃有一丝慌乱,没有想到圆房的这一天终于盼到了,她羞涩的缩在椅子上,感触到徐炆玔那柔软的唇覆上了自己的,一丝颤栗从心底升起,传到了四肢五骸,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和温暖。

徐炆玔见薛正妃对于这男女之事十分的生疏,一把抱了她起来,把她送到了那张阔大的床上,他做了薛正妃的老师,教她亲吻,教她如何爱抚对方,直到最后一刻,在薛正妃全身灼热的时候,他一鼓作气的霸占了她的身体。

薛正妃望了望身边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的徐炆玔,看了看他的眉毛和紧闭的双眼,她身边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可是阴差阳错,她却成为了表哥的妻子。她为他守身,不惜激怒表哥达到保持自己童贞的目的,可他回来以后对自己竟然不屑一顾!她好恨,恨自己的痴心,也恨他的无心。为了惩罚他,让他知道得罪了自己的后果,她必须要奉承好表哥,在枕头上吹几句风,让表哥讨厌他,想着法子捉了他的错处把他贬斥到遥远的荒地去,一辈子也别想过好日子。

用手轻轻抚摸着徐炆玔的眉毛,薛正妃满意的一笑,没有想到这夫妻生活竟是如此快乐,她为何傻乎乎的错过了这么多的晚上,从今晚起,表哥就该彻底属于自己,什么柳侧妃魏侧妃的,边都别想挨到!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薛正妃也沉沉的睡去,那盏搁在窗台上的绣球灯一直亮着,油烧尽了,最后“扑”的一声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

第二日早上,薛正妃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早已照射进了屋子,徐炆玔已经不在身边,想必是上朝去了。宫女们走了进来,向她道贺:“主子大喜!”她想到昨晚那场颠鸾倒凤,脸上一红,吩咐小寒打赏了她们,然后叫人来服侍自己起床。

床单上有一小滩殷红的血迹,有姑姑过来,把那床单掀了起来,团成一团抱了出去,紫玉笑眯眯的给她换上了衣裳。薛正妃摸了摸肚子道:“紫玉,你说这里面会不会就有一个娃娃了?”

紫玉笑着回答:“主子,你也忒性急了些,柳侧妃不是说有将四个月的身子了吗?可还没看出一点影子来呢!再等等罢!”

一提到柳侧妃,薛正妃的眉头便皱了皱:“真不甘心,到时候她的孩子要占了长子这个名分儿!”镜子里那美人的脸,因为这皱眉便显得有了些狰狞。

“她的儿子占个长字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主子您瞧瞧,大皇子和二皇子,谁都没有被立为太子,还不是都是庶出的,您的才是嫡长子呢!再说了,保不定那柳侧妃肚子里头是个女娃呢!”紫玉赶紧开导着薛正妃,她是薛玲珑的陪嫁,从公主府带进宫的,自然知道这位主子的心狠手辣,生怕她起了什么念头,想办法去害柳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被发现了,顶罪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宫人!

“你说的倒也是。”陆明珠点了点头:“说不定她生的是个女娃呢,我又何必如此费神!紫玉,扶我出去走走!”

紫玉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答应着,扶住薛正妃的手,陪着她走了出去。

平日薛正妃可是最不喜欢一早便走出去的,因为院子里总能遇到魏侧妃或者是柳侧妃在遛弯儿,她看见那两道身影就心中不喜,因为徐炆玔从不进她的屋子。可现在不同了,她总算是实至名归的薛正妃了,也该出去转转,让她们堵心了。

在外边溜了一圈,半个人影子都不见,东边和西边屋子的门没有开,院子里静悄悄的。

薛正妃站在那里挺纳闷,今儿的人都去了哪里?想找个碴子都没有见着人,这心里的一口气没法子出。转头吩咐身边的姑姑:“你们去通知柳侧妃和魏侧妃,速速起床来陪我用早膳。”

两个姑姑面面相觑,知道这位爱折腾的主子想找人碴子了,可又没办法阻止,只能向身后的宫女使了个脸色,愁眉苦脸的应了一句,分别去了东边和西边屋子传话。

听说陆正妃有请,魏侧妃轻轻一笑,米粒大的牙齿在朝阳照射下发出洁白的光:“我还想要找个机会让这位薛正妃惹点事情呢,她就这般知道我的心事似的,马上就给我这个机会了!我得仔细想想,怎么才能祸水东引,把这水送到西边屋子去。”

想了又想,她的眉头慢慢舒展,笑嘻嘻的对浅风说:“娘娘如此客气,还请我用早膳,可不能白费了她的一片心,我们走罢,别让娘娘等久了。”

浅风看着自家小姐那副模样,知道她一定是想出了什么法子,夸着魏侧妃道:“小姐,你如此足智多谋,若是生成个男子,该是有经世之才了!”

魏侧妃摇摇手道:“我这算什么?不过是在大宅子里边呆久了,见惯了这些事儿,所以便能顺手拈来而已,可怜那柳侧妃,也是大宅子里出来的,怎么就偏偏没有得一点体会。”感叹了一番,主仆二人便匆匆往正殿而去。

来到正屋,薛正妃端端正正的坐在中间主座上,脸上挂着一种看似亲切的笑容,魏侧妃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挺古怪,向她行了一礼:“娘娘安好。”

薛正妃朝她一点头:“你来了,坐罢。”

就见一个宫人托了一个盘子过来,上边有一个小银碗,里边盛的是粥,旁边一碟金丝烧麦配和虾仁汤,配了四样小吃:酒糟鹅掌、百味鸭胗,凉拌海蜇皮,蘸酱芝麻酥。那托盘放了下来,魏侧妃只觉一种馥郁的香味直冲鼻孔,不由得赞了一声:“这粥闻着这么香,是什么料儿的?”

薛正妃得意的一点头:“都说蟹黄是最最补身子的,味道又好,我叮嘱厨子弄了些蟹黄粉来。都说九母十公,这螃蟹可得九月尝母蟹,蟹黄最足。这些蟹黄粉是在九月里的时候,寻了肥美的母蟹来,专将那蟹黄抠出来,其余部分都撇开不要,将那蟹黄好好淘澄了,洗净晒干收到坛子里头,用水养着,等着要吃的时候便取出来。今日我特地让他们做了这蟹黄粥,咱们几人来尝个鲜。”

魏侧妃看了看这些早膳,倒也丰盛,心里知道这薛正妃确实是心里欢喜,怎么说,昨夜也和太子殿下圆房了不是?心里压着那种酸意,向薛正妃陪着笑脸道:“看来我今日竟是有口福了。原来娘娘有这么多好东西,素日里都是一个人躲起来吃不成?不行,以后我得每日来蹭早膳才是。”

薛正妃喜气洋洋,也没听出魏侧妃里调侃她小气的意思,点点头道:“我这里的吃穿用度,自然与你们侧妃是不同的,若是高兴,我自会喊你们一起来用膳。”看了看右边空着的那张椅子,她的眉毛皱到了一块:“柳侧妃怎么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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