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沈充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心里在滴血,前溪歌舞姬是他不辞辛劳,从三吴民间搜罗来年幼秀美的女童,于五六岁的年龄开始调养,音律文章、仪态舞姿,甚至还有床榻妙事,无所不教,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与金钱。
从幼年至及笄,总共近十年的时间方可出师,这十年里,每一名女子至少花去了他千万钱,今日数十名歌舞姬被杨彦强索而去,形同于数亿钱的心血白白打了水漂。
若是送与别人,别人还会念他沈士居一声好,甚至有机会刺探些情报回来,可落在杨彦手上,就是肉骨头打狗,有去无回。
众骑默不作声的赶着车队回返,曹嶷临转身时多看了杨彦两眼,这个人,他记住了,沈充也送了百车粮草与他,道了谢之后,便领着部属向正东方向行去。
陆续的,各军依次移动,将暂回菟裘城休整数日,这一次出征,除了窝火,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各自的心情。
韩晃三千卒,尚余一千五百不到。
郗鉴六千卒,余三千多卒。
刘遐五千卒,恰好剩两千五出头。
曹嶷八千骑,损失了近三千。
当然了,损失最惨重的是沈充,他的前溪卒伤亡大半,只勉强剩下五百人,其余部曲加上钱氏、魏氏,来兰陵就藩之时合计有一万六千左右,役夫上万,加上强征的兰陵乡人六千多,除留了六千人守城,带出来的人手合计两万六,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一万两千,其中可战之兵仅达半数。
既便加上屯驻于沂水岸边的数千水手,这也是真正的伤筋动骨了,损耗的钱粮还没计算在内。
至于羯军的损失,不能全按死尸计算,陈川和泰山乡人总计八千,徐龛和于药的七千多人剔除在外,从战场的尸体来看,阵亡约在万人左右。
石虎带了三万步骑渡河,直接阵亡三分之一,途中应该还有倒毙或逃散者,以及重伤不治者,保守估计,能随他渡黄河回到河北的,不会过超过一万五千,这显然是石勒僭称大赵天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战斗,尤其战死的都是精锐老卒,虽不能说成如沈充那样伤筋动骨,但至少三两年之内失去了南下的能力。
况且石勒的老对头刘曜或会兴风作浪,够石勒忙一阵子了。
“哎~~”
看着渐行渐远的诸军,蔡豹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沈士居垮了!”
候礼点了点头:“此战不独是兵员损失,还在于沈士居向来自负,却处处受挫于杨府君,最后由我等得利最多,料来心气难平。
沈士居自掌吴兴沈氏以来,无往不利,沈氏有大兴之兆,今日一战则如当头被敲了一棒,怕是从此蹉跎余生,再无作为,而更可忧者,沈氏内部或不乏质疑之音。“
众人想想也是,沈充自出道以来,从未吃过亏,因兼并乡邻,破家灭户,沈氏急速壮大,在称雄于吴兴的基础上,又滥发劣质铁钱,大肆套取民间财富,被称为江东豪首,堪称顺风顺水。
沈充举家北上,本质上就是太顺利,生出了自大骄狂之心,把淮北当作三吴,以为可凭着强兵任意施为,结果大败亏输。
陈川也感慨道:”沈士居仅因子亡于徐龛之手,便不惜代价强行北上,却落到如此田地,不知会否悔矣。“
荀华在一边默默听着,心里有些毛骨耸然,这一切的根源,包括战场上的数万尸体,归根结底是源于沈劲之死,而杨彦对沈劲起杀心绝对不是早有预谋,因为当时王彭之一行离了郯城,谁也料不到会去琅琊,并被徐龛袭击,这只能是杨彦的临时意动之举。
沈劲之死就如只一蝴蝶扇动了翅膀,影响一层层的放大,终酿成今日之局,后续还会继续发酵……
荀华突然警醒,徐龛还没死啊,沈充忙活了这么久,付出了诺大代价,徐龛居然还活着,这让她禁不住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暗汗,他不愿就这个话题过多讨论,于是道:“战场伏尸处处,若不掩埋,怕是明春疫病横生,此皆我等之过,不如趁着天还未黑,大家都辛苦点,把尸体埋了罢。“
蔡豹目中现出不了不忍之色,又叹了口气道:”杨郎考虑周全,正该如此。“
……
军卒们充分动员起来,就地发掘大坑,把尸体掩埋,既然已经开干了,那就不客气,尸体上有价值的都被扒了个精光。
如残破的盔甲、修补过后可以再用。
铁矛的矛头,杨彦是不要的,把铁重新融了打造,成本要高过用铁矿打造新的,而且他不缺铁,用不着精打细算,山东的矿产资源丰富,除了郯城拥有铁矿,在隔壁的兰陵,铁矿储量达到十亿吨级,只是品位稍差,约在30几%,另还有金矿和石英矿。
同样,箭簇的箭头对于杨彦也没有意义,他让人着重搜集尾羽。
尾羽并不唾手可得,最好的箭,使用鹰的初级飞羽,因为鹰常年在高空飞行,历经严寒霜暑,羽毛又坚又韧,以之作为箭的尾羽,箭道又稳又直,只是捕捉鹰的难度异乎寻常的大,世间几难一见,哪怕是杨彦,都没射过以鹰羽做的箭。
次之用野鸡、野鸭、或大雁翅膀上的羽毛,再次是鸡翅膀的羽毛,当时的箭,绝大部分使用鸡羽,但鸡也不是无限量供应,而一只飞禽身上能适合作箭的羽毛也就那么十来根,因此在这方面,能省则省。
另于掩埋的过程中,偶尔会有意外之喜,有些诸胡的将领,身上佩戴有金饰,蔡豹、候礼与陈川的军卒,谁抢到是谁的,不过杨彦对军纪有严格要求,金饰一律上交,作为公产,哪怕由他的手发回去,这道程序也必须走一遍。
同时对于胡尸,还加了一刀,把头砍了下来。
头颅虽然现在没多大用,但收集的多了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向朝庭请功。
数千人一直忙碌到天色昏暗,才将尸体草草掩埋,全军就地扎营,升火做饭,阵中弥漫着轻松的气氛,除了留有一小部分警戒,士卒们三五成群,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各部并不完全按所属区分开来,而是依着熟悉程度,互相杂处,这其实也是杨彦有意纵容的。
友情牌在适当时候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时有士卒望向歌舞姬那边,偶尔轻笑两声,夹杂着一两句荦话。
与轻松的气氛相比,歌舞姬们都很不安,毕竟上万的大头兵,稍微有谁把持不住,这就是一场灾难,而且对未来也有些迷惘。
那个年轻的小府君会看中自己,把自己收为侍妾么?还是作为奖励,赏赐给他的手下?
一名女子咬咬牙道:“姊姊,我们还未向将军道贺呢,不如趁着天没全黑,一起过去吧?‘
怜香向杨彦那边望了望。
杨彦正和蔡豹、候礼、陈川等几个军头围坐成一圈,大吃大喝,高谈阔论,于是摇摇头道:“还是别打扰将军了,道贺什么时候不能道,非得赶在今日?若是那些男人看中了我们中的谁,向将军索要,这岂非让将军为难,难道你们甘愿被将军送人?
再说我们这幅模样,实不宜出现在将军眼前,现在立刻回车,不要再抛头露面了。“
众女低头看了看自己,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这一路行来,没有条件洗浴,个个蓬头垢面,妆容也花了,尤其是刚刚和那么多骡子挤在一起,身上的味道也有点怪怪的,以这幅面目出现在杨彦眼前确实不妥,于是纷纷回了车。
……
一顿简陋的晚餐过后,渐渐地,夜深了,劳累了一整天,众军倒地便睡,第二天天刚亮,陈川带着手下,领百辆粮草告辞离去,杨彦等人也绕开菟裘城,行向奉高。
数十里的距离,一直到傍晚才抵达,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奉高城头兵甲森严,弓箭手严阵以待,城下围着团团兵卒。
“徐龛!”
蔡豹惊呼道:“又是这老匹夫,我说怎好生生突然消失不见,原来是起了重夺奉高的心思。”
候礼哈哈笑道:“他怎知杨郎技高一筹,已先一步占了奉高,哈,徐龛没有根基,便如丧家之犬,我看他如何渡过凛冬。“
城头下方的徐龛,一脸气急败坏模样,向着上面咒骂,骂什么听不清,但想来不是好话,再一回想徐龛曾经的威风,蔡豹和候礼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毕竟与徐龛即便不能称之为友,也是十余年的老熟人,老邻居,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老邻居越混越差,连个落脚点都没了,心里还是有些感触的。
杨彦见着二人的神色,再望向徐龛的模样,心中一动,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随即便道:“蔡公,候将军,我们不如去会会徐龛。”
二人相视一眼,都认为杨彦有招降除龛的心思,徐龛反复无常,性情难驯,虽然际遇令人可叹,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把徐龛放在身边,只怕迟早会反噬己身,不过暂时还不会劝说杨彦,先看看杨彦的想法再定行止。
三人各自领了上百骑,驰向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