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奴!”
陆纳就如被踩着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尖叫一声,一巴掌抡向杨彦!
杨彦一把抓住陆纳的手腕,陆纳顿觉如被一只铁箍箍住,动弹不得,不禁又骂道:“贱奴,找死!”
杨彦淡淡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陆家郎君动辙拳脚相加,岂能对得起陆氏五世之风?”
很明显,杨彦嘴里的五世之风,对应着孟子所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浓浓的嘲讽意味。
葛洪暗道一声不妙,故作面色一沉,喝斥道:“杨家郎君,陆家高门,岂是你能评价,还不快向陆家郎君致歉?”
杨彦放开陆纳,向葛洪拱手道:“稚川先生,《易》有言,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当年齐威王纳皱忌谏,曰: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数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
想那陆氏五世之风,陆氏郎君作为陆氏嫡系,却于大庭广众之下口诵黄诗,这岂不是败坏陆家家风,莫非陆家已经连逆耳忠言也听不得了?“
葛洪哑口无言,苦笑着捋须。
“好,好!”
陆纳则是面现狂怒,连点着头道:“你既然贬指我的诗是黄诗,那你做一首我来看看,若是粗鄙不堪,我定然把你扭送至五兵尚书府,治你个诽谤士人之罪!”
葛慧娘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扯着鲍姑的衣袖。
鲍姑也是心急如焚,要知道,光是诽谤士人这一项罪名,就足以把杨彦打入贱口之流,不过看着杨彦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选择了相信杨彦。
果然,杨彦问道:“我若作出,你昧着良心不认帐,那该如何?”
陆纳大怒道:“我陆氏五世之风……”
正说着,陆纳醒悟过来,五世之风不对啊,于是赶忙改口:“我堂堂陆氏,莫非欺你?”
杨彦笑而不语,一副不相信你的样子。
这时,掌柜的拱了拱手:“老朽姓徐,自幼为当朝尚书左仆射荀公作伴读,自问对诗文有些造诣,若是陆家郎君与这位郎君信得过老朽,便由老朽评判,若有不公,再请稚川先生论述。”
尚书左仆射荀公,便是荀崧,荀崧本在朝中没有太大的实力,但是这个姓很骇人,是荀子之后,也是荀彧玄孙,而荀彧因反对曹操晋魏公被杀,被奉为忠直之士,是忠君爱国,是清流的代表,所以地位是很崇高的。
徐掌柜虽然不是士族,只是荀崧的门客,但因着与荀崧的故谊,他说出的话,几乎就能代表荀崧,因此在这里的份量,要高于葛洪。
再退一步说,如果徐掌柜循私的话,就等于荀崧循私。
陆纳点点头道:“好,便如徐公所言!”
说完,锐目瞪向杨彦!
杨彦早有腹案,吟道:“你既以男女之情为题,那我便以红豆为题对上一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顿时,屋子里安静了,众人均是喃喃细品,越品越有味。
徐掌柜更是目射奇光,沉吟道:”此诗语虽单纯,却富于想象,以设问寄语,意味深长地寄托情思,最后一语双关,切中题意,关合情思,妙笔生花,婉曲动人,与当今流行的玄言诗之空洞无物相比,可谓耳目一新。
不知陆家郎君以为如何?“
”这……“
陆纳语塞。
是的,哪怕他对杨彦怀有敌意,都没法昧着良心硬指自己的诗更好,同样是描写男女之情,自己写的多黄?
而人家呢,句句不提男女,却句句隐含此情,高下之别,根本不用说啊。
“哼!”
陆纳又硬哼一声:“红豆为何寓指相思,怕不是你强牵附会罢?”
杨彦古怪的看着陆纳,说道:“红豆产于南方,结实鲜红浑圆,晶莹如珊瑚,传说上古一位女子,因夫郎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亡,化为红豆,于是红豆别名相思子,陆家乃江南大族,莫非竟没听说过?“
讲真,陆纳真没听说过,但是如果否认,说坐实了孤陋寡闻,想他一堂堂高门士人,论起见识,竟然不如一个良人,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陆家郎君,如何?“
葛慧娘催促道。
”哼!“
陆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重重一哼,甩袖而去。
葛慧娘顿时开心的笑道:“杨家郎君,前几天你说你诗书传家,我还不大信呢,却是没想到,你的诗竟然作的如此之好,我向你赔礼啦。”
鲍姑则是叹了口气道:”你呀,大丈夫可屈可伸,你这孩子就不能忍一忍么?“
杨彦无奈道:“我虽身份不如他,却绝不容他无端羞侮,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众人喃喃着,均是眼前一亮。
两晋尚清谈,对如珠妙语也极为推崇,都觉得杨彦的形容极妙,不过没多久,葛洪便叹了口气:“彦之郎君,陆氏自命清高,当年连大司徒为门下求婚都出言讽之,如今陆纳被你羞侮,必不会干休,你须小心为上。“
杨彦正色抱拳:”正要请稚川先生施以援手。“
葛慧娘讶道:“阿翁如何帮你,难不成是替你向陆府求情?”
杨彦摆了摆手:“无须向他陆氏卑躬屈膝,所谓闹事不怕大,我既然得罪了陆氏,就烦请稚川先生把今天的事情宣扬开去,闹至路人皆知!“
”妙!“
徐掌柜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闹事不怕大,陆纳或有暗害你之心,但是当他的诗文不如你被宣扬开之后,陆氏出于颜面考虑,必不容他对你施以黑手,只会在诗文方面压你一筹,在重振陆氏声威之后,到那时你才是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老朽虽不知杨家郎君文采到底如何,但凭着此诗,足以在建康立有一席之地,若是沉着应对,或能免祸,杨家郎君能想出此策,确是不凡。
此事也算老朽一个,老朽也替你宣扬。“
葛慧娘哼道:”就凭那做黄诗的家伙,如何是杨家郎君的对手,况且陆氏这一代,人才凋零,我对杨家郎君有信心。“
葛洪和鲍姑相视而笑。
杨彦一揖到底:“多谢各位,在下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