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距北京城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不过五百里上下,不过在此时,道路难行,曲曲弯弯,平白无故增加了一倍距离以上。
由于有家眷同行,又并不急着赶路,宋楠将此行当做一个游山玩水熟悉古代风貌的机会;五月里天气温和,气温也不甚炎热,一路上绿叶群山峰峦叠嶂,万物生机勃勃的情形,看的宋楠心情舒畅。
众人白日赶个三四个时辰的路,也不起早更不摸黑,行进的速度堪比龟爬,走了三天才离开蔚州二百余里,抵达保定府地界。
宋楠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远行,这年头的碧水青天让宋楠咂舌不已,后世的这个地区污染严重,风沙雾霾连绵不断,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困扰,而在五百多年前的今天,这里山明水秀,根本就没有那些恼人的污染和雾霾;科技的发展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在短短数百年带来梦魇,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值得不值得。
方大同这次能调回京城完全是因祸得福,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拜宋楠所赐,所以一路上对宋楠恭敬有加,如今宋楠也进了锦衣卫,而且职位和他一样都是百户,且是指挥使牟斌点名调入京城,从地位上来说,实际上已经在自己之上;不过方大同内心中并不买宋楠的帐,他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自信,总以为自己在京城会比宋楠混的好,表面上的恭敬是因为新进得惠不得不为之。
宋楠其实需要方大同的协助,别的不说,京城中的一切对宋楠而言都是未知事物,方大同本就是京城出身,且身为锦衣卫百户,对京城中的情形和动向也比自己清楚,宋楠需要从方大同口中得到一些建议,比自己慢慢的摸索了解有事半功倍之效。
在宋楠的刻意询问下,方大同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京城中的情形说与宋楠听,白日里,两人并骑而行的时候,除了指点风物,话题便围绕着京城种种而展开。
“宋兄弟,京城可不易呆啊,天子脚下,百万之众,官员勋戚多如过江之鲫,咱们这个小小的百户放在外地还可以威风威风,一到京城,那可就淹的没影子了。”
宋楠笑道:“方百户,我又不是去京城耍威风,天子之都自然是高官云集之地,不过一切都有规矩约束,也不用太担心。”
方大同点头道:“说的也是,可咱们是锦衣卫啊,别人不找咱们的麻烦,咱们却要去寻他们的麻烦;我告诉你,京中哪几种人千万别惹,惹了这些人,便是牟指挥也保不住你。”
宋楠道:“愿闻其详。”
方大同扳着手指头道:“第一种人便是勋戚贵胄,京城中的皇亲国戚咱们不能惹,那是皇上的亲戚,惹了他们便等于惹了皇上,这你该明白吧。”
宋楠笑道:“这我当然知道,这还用说?”
方大同道:“勋戚之中还有一类人是世袭公候,譬如京城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各种领京营的世袭侯爵等等,他们这些人倒不是完全不能得罪,不过这帮人抱团抱得紧,手中握着京师的兵权,都是动动手指头便能碾碎咱们这些小小蝼蚁的主儿,还是少惹为妙。”
宋楠点头道:“明白了,恐怕牟指挥也不敢惹这些人。”
方大同道:“何止牟指挥,皇上也要给他们点面子,这些人都是功臣之后,虽说吃着祖宗的老本,但开国以来这么多年滚雪球下来,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可谓盘根错节根系颇深;其实咱们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倒也不多,倒是你将要任职的正南坊千户所辖区里有英国公的新国公府坐落,我怕你会无意冒犯。”
宋楠拱手道:“多谢提醒,这些人我们小小百户恐怕连面也见不上,谈什么得罪。”
方大同笑道:“是,内外廷的大佬们咱们自然也见不着,不过倒是可以跟你说说这些人,外廷三位大学士首推首辅李东阳,然后便是谢迁和刘健,这三人深得皇上信任,都是跺一脚京城抖一抖的人物,内廷中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王岳,秉笔太监范亨以及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等人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当然,咱们牟指挥也不差,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
宋楠点头暗中记住这些。
方大同续道:“不过咱们锦衣卫一直不买东厂的帐,范亨提督东厂,手下的不少人都是从咱们锦衣卫选拔进去的,以前倒还关系不错,这几年提督东厂的范亨目中无人,手下的番子也跟咱们锦衣卫下边的人经常冲突,闹得有些不愉快;牟指挥虽没有亲口下达什么命令,但咱们下边的兄弟都是卯着劲跟东厂那帮家伙们对着干,你知道么,这一回你能摇身一变进了锦衣卫,很可能便是牟指挥为了在皇上面前压住范亨一头想的招儿;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推测,你可别当真,也别乱说出去,不然你我可要人头落地。”
宋楠暗自心惊,自己对明朝的情形也并非一无所知,锦衣卫、东厂这些名词在后世也广为流传,厂卫之争也素有耳闻,内廷执掌东厂,其职责中又有监督锦衣卫这一条,自然会觉得比锦衣卫高出一等,但其实二者都是作为情报部门向皇上直接负责,两者之间的矛盾便不可避免,明面上和气,暗地里争斗也是能够理解的。
方大同也不是万事通,京城中的情形也只能说个大概,但就是这简单的概述一番,也足以够宋楠消化好多天了,果然如自己所想象的,京城中各种势力抱团,盘根错节相互勾结又相互争斗,可谓复杂之极;自己进了京城,又进了是非最多的锦衣卫,每做一件事恐怕都要加上小心,像在蔚州那般随心所欲的瞎折腾,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由于有方大同同行,叶芳姑和陆青璃只能躲在大车里不能露面,宋家的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小萍儿和李小妹没事就溜出车子随便乱跑,看的陆青璃眼馋不已。
宋楠知道她们憋闷,夜晚住宿的时候经常跑去她们的房中陪她们说话聊天,自宋楠和陆青璃那番谈话之后,陆青璃成天像个快乐的小鸟,时不时趁人不注意用小嘴偷袭宋楠,宋楠初时还顾及有叶芳姑在场用眼神阻止,直到有一日当着叶芳姑的面陆青璃滚入宋楠怀中搂脖子撒娇,而叶芳姑却笑盈盈的毫无表示,宋楠便知道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宋楠索性不再顾及,一伺叶芳姑不在场,陆青璃又来捣乱的时候便毫不留情的对她口诛手伐、上下其手,反将陆青璃经常吓得像惊弓之鸟一般的逃之夭夭。
逶迤行了十多日,一行人才抵达京城;萧琅出面设宴迎接宋楠等人,方大同被调往北镇抚司辖下任职,而宋楠则安顿家小,进京之前,萧琅已经打了招呼,要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帮着在坊间租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省了宋楠不少的事情。
特许休假三日之后,宋楠带着赵大牛便正式去正南坊千户所报道,开始了新的锦衣卫生涯。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衙门坐落在坊间一处叫帽檐儿胡同内,跟东长安门外的锦衣卫总衙一样,因循着低调的原则,整个千户所破旧古老,院墙上爬满青苔,院内除了几处空地之外其余地方都植满绿树,乍一看不像是飞扬跋扈的锦衣卫的办公场所,倒像是个古旧的园林住所。
正南坊千户所的彭千户率领手下几名副千户和百户‘热烈的’迎接了宋楠,十来个家伙站在台阶上肃立相迎,本来一个小小百户无需这么大排场,但镇抚萧琅既然亲自过问此事硬塞了这宋楠进来,便是有什么想法,今日也还是要摆出样子来的。
彭千户名叫彭万里,是个五十上下的瘦小汉子,长得一团和气,说话也轻声细语,与之相比,手下的这些副千户和五六名百户倒是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一般,看着宋楠的眼光中也流露出明显蔑视和不善,在这些人看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什么本事能混到正南坊做百户,一定是靠送礼溜须谋得这个官职,自己这些人靠了打熬十几年才混到如今的职位,这家伙一来便更自己等人比肩,心中当然不太开心。
“是宋百户么?本人彭万里。”彭万里见了宋楠远远拱手,笑呵呵的道。
宋楠带着赵大牛上前行礼:“见过彭千户,卑职宋楠,这位是随我前来赴任的李大牛兄弟。”
彭万里笑道:“两位少年英才来我这正南坊任职,彭某面子上有光啊,今后咱们正南坊锦衣卫又多了两名英才,可喜可贺。”
宋楠连道:“不敢,不敢。”
当下彭万里引见宋楠见过几位副千户和百户们,众人不咸不淡的还礼,口中道着些客气话,脸上却是一副不欢迎的摸样,宋楠也不在意,一路抱拳还礼,问好求关照。
简短的欢迎仪式迅速结束,彭万里尚未发话,众人便一哄而散,彭万里翻翻白眼,领着宋楠穿过西首的两道圆门来到一处宅院里。
宋楠暗自咂舌,原来在外边看着正南坊千户所的面积并不大,却原来里边藏着十几个小院落,每个院子都有一大块空地和几间正房,真可谓是内有乾坤。
“宋百户,这里便是你的第七百户所所在,这间屋子便是你的办事之处,旁边的几间是兄弟们歇脚的地方,这会子郑韩二位总旗带着人出去办事了,两名书吏留守,今后你便在此办事啦。”彭万里细声细气的道。
宋楠拱手道:“多谢千户大人,有劳了。”
两名书吏见千户大人到来,连忙从正屋中跑了出来,给彭万里势力问好;彭万里指着宋楠对两人道:“这位便是你们第七百户所的新任众百户,你二人好生的伺候。”
两名书吏赶紧给宋楠见礼,暗中心里嘀咕:原来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当百户,这下子好玩了。
彭万里转头对宋楠道:“宋百户,今后咱们就是在一起干活的兄弟了,具体的事宜可问你手下书吏,本人还有公务,便不多陪了,今天晚上我在暖风楼设宴给你接风洗尘,对了,我的办事之处在三进的右首公房中,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之处,可自去寻我。”
宋楠忙道:“岂敢让大人设宴接风,可折煞卑职了。”
彭万里笑道:“应该的,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