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不要伤到了手脚,就鞭杖了吧。”
“谢老妪青恩德。”
桓夫被人拖去鞭杖了,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响亮而又有力,可那桓夫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在鞭杖桓夫的声音里,有人过来将贤芝抓到了老妪青身旁,按着她蹲在老妪青膝下,老妪青瞥了她一眼。
“怎么,不哭了。”
“嗯。不哭了。”贤芝这回学乖了,还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谟樾。
“那就好。过来吧。”
老妪青没等贤芝蹲下来,就已经做好了要给她梳头的架势。
谟樾心想,这老妪青,怎么如此爱与他人梳理头发,而且这残缺了的右手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动作,那只有右手腕的手臂,娴熟而又麻利地拢着贤芝的头发,挽起发髻来,虽也只有顶着,或扶着的作用,只有左手的五根指头,在发髻间穿梭,反而显得的利落而不慌乱。
在谟樾想着这些的时候,段弼和疤痕脸走到了谟樾跟前。
“你们要干什么?让开,混账——”谟樾骂了一句。
段弼和疤痕脸都不吱声,他们相互看了看,然后一拥而上。
“放开,放开我!”谟樾此刻脑海里突然映出一个浑晃的影像,她在一辆卡车上,被人推搡着,挂上了一个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的牌子,刚刚毕业的谟樾哪里知道,怎就成了他们口中的牛鬼蛇神,兴许这个影像过于深刻了,这等时刻,竟然显现出前世的记忆,她看见一个矫健身影冲上了卡车,扯下挂在她脖子上的牌子,将她从几个人手中,抢夺了回来。这个人,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一个身材高大,却心思缜密的男人,他们一生相守在一起,谟樾忙于救人,他忙于帮助谟樾救人。是的,他是一位救护车司机,那次将谟樾从那帮激进的人手中抢回来时,就是将谟樾藏匿于他的救护车内,躲过了一劫。此刻,想到他,好像戳到了谟樾的软肋,她竟如贤芝般脆弱,也流下了眼泪。
若他能在现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定是要拼死相救。可……
“等等。”一个看似挺全乎的男人,将手中几个鸡蛋递给䔯梨:“这几枚鸡蛋给她喝下去罢,可能会好受一些。还有这个,是给你的。”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簪子,递给了䔯梨。
这应该就是䔯梨口中的那个赋汉吧。
䔯梨接过鸡蛋,也接过簪子,没吱声,只抬眼快速地看了赋汉一眼,转身,朝谟樾走来时,手中两个鸡蛋已经相互碰撞了一下。
“来,张口。”
䔯梨不可置否地将鸡蛋倒进了谟樾张开的嘴里。
一股凉丝丝的液体,一骨碌,就滑溜溜地带着一点腥味儿,掉进了谟樾的肚子里。
䔯梨握着两只空空的蛋壳,刚一转身,段弼和疤痕脸,就拥上来按着谟樾,另一个谟樾都没来得及看清什么面目的人,将一碗已经温凉了的汤药,灌进了她的嘴里。就是这已经温凉了的汤药,倒进谟樾的口中,却令她如吞进了一口火炭,一股热流,一直燃烧到了她的胸腔里,烧心、灼烫啊!千万珠火苗在焚烧。
她难受的满地打滚,围观的人群,也随着她的滚动,而“滚动”,却无人敢靠近。
谟樾就这样在地上打着滚,滚到昏天地暗,滚的浑身灰土,滚到筋疲力尽。
“谟樾——谟樾——”
“谟樾姐姐——”
谟樾听到贤芝和绾偲的喊声,她想告诉她们,别哭,别引起他们的注意,可自己一张口,竟发出的是无比沙哑的声音,也只片刻,这种无比沙哑的声音,也全然喊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谟樾才在贤芝和䔯巾的惊呼中,睁开了眼睛。
“谟樾,你醒了。遭了老罪了。谟樾呀——”贤芝恸哭起来,就没法收场了。
“贤芝,先被哭了。还是先让她喝点粥,缓缓气儿吧。来,谟樾,抬起头来。”䔯巾看着脸色蕉黄,嘴唇干裂的谟樾,又说:“这就好了,啊!咱这一关总算过去了。我也跟姐姐说了,谟樾还小,可以跟姐姐们挤在一个房间里,方便有个照应,你就睡姐姐的这张床,贤芝和我睡一起。”
谟樾想问:“绾偲呢?”
可她说不出了,她寻找绾偲的眼神,被䔯巾看出来了。
“绾偲,被老妪青叫去了。”
一听这话,谟樾就想爬起来,可身子绵软,哪里还有一点儿力气。
“放心吧,绾偲在老妪青那儿,不会有事儿。大不了,老妪青会多给她梳几回头罢了。”
“为何老妪青,总喜欢与人梳头?手臂都成了那样,还非要给人梳头呢?”
贤芝问的,正是谟樾想不明白的这句话。
“老妪青本是皇宫里的,还受过专门的妆容训礼,年轻时她又十分聪慧,梳的头总是绰奇夺目,别出机杼,被皇帝的嫡亲妹妹寰媛公主看中,便留在了宫里为寰媛公主梳头,寰媛公主到了二八岁时,还未嫁人,便急煞了老太后和皇上,好不容易,选了一个从熏郡县的侯王之子,那公子也是有情有义,千里迢迢还给寰媛公主带了一枚他在熏郡县特别定制的栉①,做了他们的定情之物,哪知寰媛公主临出嫁前,却发现那栉不见了。这栉,只有老妪青见过,也是十分喜爱。驸马爷的轿子都到了寰媛公主的宫殿门外了,寰媛公主索性就令人在她身上搜,结果,真的给搜到了。老妪青这几年都不怎么提这些事儿了,她说,这都说了一辈子了,再说冤,又能咋样呢。”
“那她的手臂,可是那个时候,被砍断的?”
䔯巾点了点头。
“老妪青是这瞒狱里的‘老巴子’了,瞒狱里的几代人,都给足了她面子,这其中一个缘由,便是她有个打小就被送进宫里的亲兄弟——谟公公,在当朝皇帝跟前儿做事,也算是这瞒狱里知冷知热唯一的人儿。其二就是老妪青在瞒狱‘收拾’过几代‘玩横的’家伙,算是给大伙儿撑了腰,大伙都服她。”
谟樾听着这些,感叹这一世上,竟也如此纷扰不止。
“唉!老妪青也算个命苦的,大把青春都被扔在了这里。”贤芝也这么说了一句。
谟樾这个时候,也不烧心了,可喉咙里还是火辣辣的。䔯巾又敲了两个鸡蛋,让她喝了下去,才稍好些,便想起来。
她站在窗前,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天,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几只草虫鸣叫了几声,将夜空,叫得更空了。
绾偲突然回来了,她笑着跟谟樾说:“明日里,他们要带我出这瞒狱,等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你们。”
注释
①栉:梳篦的统称,古时女子八大首饰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