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北虏困城,按说是宣大那边没什么关系,不过马昂的身上,也打着明确的正德系标签,这次借着整顿九边的机会,他也顺理成章的被顺手拔掉。弹劾他的四名御史安磐、徐文华、程启充、彭汝实都是嘉定人,合称嘉定四谏,乃是清流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这四个人是都察院中有名的煞星,被他们盯上,自然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四人联名弹劾马昂杀良冒功,滥报斩首,贪墨兵饷,侵夺民田,勾结外虏五事。并非是无的放矢或是风闻言事,而是证据确凿,言之有物,基本可以算做板上钉钉。马昂仗着自己皇亲身份,在边关是很做了些恶,加上上次斩杀俺答之后,被衮必里克攻关,拼死抵抗之下虽然守住防地,但是伤亡也大的吓人。现在靠山倒了,如果认真查究的话,马昂怕是免不了一个自己斩首,家眷流放的下场。现在其全家已经递解进京,押在诏狱里,只等着走手续。
刘五儿推着杨承祖走到门口,仿佛是在哄自己的爱人一样“马氏的性子是别扭了一点,可是人长的那可是……我告诉你啊,她现在是戴着面纱,当初在豹房,我是见过的。就算是女人,也要动心,比我强多了。再说她能骑马,能射箭,腰腿有力,你若是能把她搞上手……那就有福了。不管她嘴巴上多凶,可是马昂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会不关心的。其实她听说兄长被捉,也在偷偷的掉泪,这些事你不知道,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与刘五儿、杜氏这几个女人不同,马氏对于杨承祖的态度十分冷淡,她的日常用度也十分节俭不尚奢华。仿佛是个避世隐居的隐士,在杨家的存在感几近于无。或许是杨承祖家中女眷众多,又或者是刘五儿和杨承祖的这种爱昧关系,让她产生了戒备心理,日常连话也不大对杨承祖说。
杨承祖原本每天要对几个豹房的女人例行问安,那几个女人都会把他叫进来,哪怕没话找话也要多留一段时间。至于秋波暗送,或是言语勾挑就不必多言,马氏那边却是连门都不给进,只在门首说上一句,就没什么话说。
这时天色已晚,杨承祖本来没指望对方会开门,可是没想到他说了来意之后,房门居然真的打开了,不过迎接他的是装束整齐的马氏,以及拉满弦的弓。箭镞的锋芒,锁定杨承祖的咽喉,声音则冷的像冰块。
“天这么晚了,你来敲我的门,是要干什么?我不是刘五儿,也不是杜氏那些没廉耻的贱人,如果想在我身上做什么文章,我惟有一死以拼。”
杨承祖将手一举,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娘娘,不必如此吧?臣对你素无冒犯,你何必拿我当贼一样看待?我过来是问个安,另外来跟娘娘说句话,马国舅被捉的事,臣已经知道了。如果娘娘您有什么想法,只管跟臣说,臣能力所及,定全力以赴。”
马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同意他走进房中,不过手里的弓并没放下“就是我的兄长,将我送进豹房,也是我的兄长,逼的我不得不打掉我亲生骨肉,你觉得,我还会救他?还是说你想用救他作为条件,要挟我答应你什么条件?我早就知道,男人都是一样,我告诉你,我是伺候过先皇的,你别想碰我,大不了,我就一死而已。”
她边说边将弓朝着杨承祖身上瞄准,不过杨承祖倒是没什么惧色,“娘娘,你也不必多想,你到现在还蒙着面纱,纵然是天香国色,也看不出来。所以臣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更犯不上威胁。我只是来说一下,马国舅的问题,恐怕会很麻烦,臣也未必有办法,不过会努力为他说项。他还有几个子女,我会尽力的把他们保下来,就像江然一样,你看他在我家,不也是活的不错么?”
江彬的妻妾女儿,都被发到杨家为奴,与那个甜水乡的女人以及江然,被杨承祖安排在一处乡下田庄里集中居住。虽然生活上不能与当初相比,但是并没真被当做下人使唤,更未曾染指,这种待遇,绝对得算是优待。马氏对这事,心里倒也有数,听他这么说,目光略微柔和了一点,弓弦微微松了松。
“他这次的事,真的有这么麻烦?”
“事恐怕比娘娘想的更麻烦,他在边关做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咬他的人,是嘉定四谏,被他们盯上的人,很难逃。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手握兵权,偏生又是先皇的心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掌兵,搞不好就要丢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保证他在诏狱里不受苦,你的几个嫂子和侄女,也没受人欺负。不过娘娘身份敏感,不太适合去探望,这点,娘娘想必也明白,所以不好替你安排探监。”
“那……那倒是要谢谢了。”马氏手中的弓放到了一边,终于不再搞的像要拼命一样。“我已经不是娘娘,杨指挥不必这么客气。我现在的饮食用度,都赖将军周济,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钱财打点。我只是求将军,替我马家,留点后代香火,小女子每天多替你念几段经文,保佑你富贵绵长……”
她说到这里,自己却是先说不下去,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信,说了也没意思。若是念经有用,天家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图的不就是那个么?我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只要你能救出我的几个侄子,替我马家留下香火,我就任你摆布。”
杨承祖苦笑一声“娘娘,在您眼里,小臣就这么不堪么?我说过,我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是想如果可能的话,娘娘教教府里的女人番语。我听刘娘娘说,马娘娘精通番语,我现在办了个杨记商行,将来免不了和番人做生意。如果能懂一点他们的话,做生意时,能方便一些,不知道娘娘是否愿意……”
“哦,就是为了这点事么?”马氏的语气有点奇怪,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我也不喜欢吃闲饭,你让你的女人过来跟我学就行,不过我不会出去教。还有,如果她们太笨的话,我有权赶人。那个杜氏不要过来,我不想看见她。”
等到杨承祖告辞时,马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犹豫了一阵,才吞吞吐吐的说着“这次虏贼围城,你们……你们是不是要起用一些武将,把军队弄的像话一点。先帝在日,所用武臣里,有个武状元许泰,本事很不错。和江彬他们不大一样,你可以找一找他,还是能用的。”
等到杨承祖告辞离去,马氏反手关上房门,后背紧紧的靠在门上,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恢复了正常,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女训。打开了书,里面放的却是一本杨承祖新写的《灰婢龙凤缘》。
借着灯光,看着话本里的文字,她口内轻轻哼起了从那些戏班女人那学来的戏文“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