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皇子,他早已有了皇子储君该有的模样,哪怕骨子里还不那么坚强果敢,这一身金爪龙纹礼服,也能打点出几分风华。他大方地对容恒道:“得知老妇人大寿在即,母妃命我送来贺礼,祝老夫人福如东海。”
容老夫人上前行礼,口称不敢,祥泰亲自来搀扶,正彼此客气着,便见宫人将礼盒抬了上来。祥泰本是命他们直接叫将军府的人接了去就好,他哪里知道这些人受了母亲的指示,竟当众将礼盒打开,祥泰根本来不及阻拦,那璀璨鲜艳的珊瑚就生生出现在了人前。
如此稀世珍宝,得到众人交口称赞,容老夫人也是十分欢喜,虽然有些人认出来这是当日魏王府里神山侯府捐赠来筹款的宝贝,但谁又知道祥泰和惠梨之间的事,四皇子买了去如今再送人,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这耀眼的嫣红映在千叶的眼眸里,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卓羲随在四皇子身边,他并不知道四皇子送来的是惠梨那一株珊瑚,此刻看见了不免担心,他匆匆在人群里寻找惠梨的身影,一面向定山递过眼色。待容恒引四皇子入席,他们各自落座后,惠梨也终于从人群里出现,安安静静地跟在哥哥身边。
“没事吧?”定山得了卓羲提醒,自然要来关心妹妹。
“没事,哥,你别多心。”惠梨莞尔一笑,“若是有事,我今天也不跟着你来了。嫂嫂说得对,我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躲着人,要乐得自在才是。”
定山暗暗一叹,千叶说得不错,妹妹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自然惠梨这样应付着哥哥,心里头早已翻江倒海,她想到了今日会再见到祥泰,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她根本没动心不是吗?但为什么看到自己的珊瑚被祥泰拿来送人,她心里会这么难过?明明那一天,为了让自己高兴,即便身上没有钱,祥泰也硬是把她的东西买了回去。
宴席过半时,定山应付了几位大臣的寒暄,回身想问妹妹是否要提前回去,可惠梨却不见了踪影,他面不改色地将目光在宴席上徐徐扫过,看到四皇子安然坐在那里,稍稍松了口气。可他也会疑惑,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太紧,可四皇子……当真配不上。
容家大宅,是历代兵权显贵的所在,也是庭院深深曲廊回转,只是除了几位老夫人在此颐养天年,平日里少有人居住,府里上下的仆人丫鬟也不多,走过几处亭台相接的地方,就几乎见不到人了。惠梨迷路了。
但到底是神鼎寨的儿女,见过多少大世面,岂能轻易被几处楼台房屋阻挡去路,惠梨细细辨别丝竹管乐从何处来,沿着那方向走回去,一定错不了。然而她本是有心来找自己的珊瑚,不小心迷了路,此刻无意再寻,却在回去的路上走过了那摆放着贺礼的地方。
偌大一间屋子里,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礼物,这一家的人心也大得很,根本不屑派人照管,那红灿灿的珊瑚被摆在了桌上,方才在门外容老夫人还是感恩戴德,可到了人后,不过是随便丢在了这里。容家的人,果然是不在乎的。
惠梨走了进来,细细端详那珊瑚,这东西往后大概就沉寂在此,谁也不会知道它背后有怎样的故事,自然那根本也算不得是什么故事,她和四皇子什么事也没有。人家都把珊瑚拿来送人了,她还胡思乱想什么?
“总算见到个人了,快,带我回去。”忽然听见男人的声音,惠梨转过身来,只见白袍长衣的容恒出现在眼前。明明他的肤色那么黝黑,可穿这白袍,倒也不奇怪,到底是面容长得俊美,又有潇洒挺拔的身姿,这健康豪气的肤色,无论如何都好过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
容恒见是惠梨,忙笑道:“原来是妹妹,我还当是谁,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也迷路了?”
“迷路?”惠梨是迷路了,可这家的主人也迷路?但惠梨想起来,容恒只来过京城两次,这容府虽是他家祖宅,可听楚歌姐姐说,这少将军小时候,是跟着马夫睡草垛子的,他对这大宅陌生倒也不奇怪。
“这珊瑚值多少钱?”容恒走上前,也一并欣赏。
惠梨觉得容恒终究是兵权世家的子弟,怎么会跟个乡下人似的不懂什么是富贵呢,谁知他此刻提起珊瑚是为了什么,说不定知道这珊瑚的来历,故意捉弄她。但惠梨也是有教养的女孩子,她可以在家人面前活泼嬉闹口无遮拦,在外头就不成了。
“不知道。”惠梨淡淡一笑,欠身道,“一时迷路,闯来这地方,实在失礼了。”
“原来你也迷路?”容恒笑悠悠,像是知道惠梨在背后笑话他一口白牙寒森森似的,这会儿只微微笑着,看起来特别温和。
“沿着门外的长廊就能走回宴席上。”惠梨没有接他的目光,转身就朝门外去,她可没京城里的小姐门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的尴尬,只是为了那一株珊瑚。
“这珊瑚妹妹若是喜欢,便拿了去吧,我们家多得是。”容恒忽然在背后说。
“我们家也多得是。”惠梨忍了很久,提起珊瑚来,她终究没能克制住,明明是她心虚在先,没来由得怀疑容恒是故意的,“容将军,我并不是你的妹妹。”
容恒好脾气地笑着:“定山是我兄弟,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我不介意你叫我一声哥哥,容将军什么的,太见外了,你又不是我的兵。”
惠梨气结,她该说什么好?
容恒转过身,单手就托起了那好几人才搬得动的珊瑚,竟直接送到惠梨面前:“喜欢的话,就拿去。”
“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惠梨双眸通红,愤然转身,但她太生气了,出门就转错了方向。
容恒放下珊瑚在门前等着,果然不多久惠梨又转了回来,容恒指了指另一头道:“往哪边走。”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宴席上,惠梨见哥哥又被其他大臣纠缠,而卓羲一直在四皇子身边,惠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便把心一横,打算就这么先回去了。
上首四皇子被人瞩目着,虽然他的眼睛里只有惠梨,可行动不自由,无法去接近心上的人,见惠梨孤身一人朝门外去,他不得不对卓羲道:“梁姑娘一个人出去了,卓羲,你去看看吧。”
卓羲朝门前望了一眼,但一脸漠然地说:“殿下,我必须在此护您周全。”
祥泰面色纠结,解释道:“那珊瑚,是母妃强行……”
卓羲却淡淡一笑:“那珊瑚早就是殿下之物。”
这边厢,容恒来到定山身边,在人前两人客客气气的,只是找着机会,容恒就轻声对定山道:“我好像惹急了你妹妹,把她气跑了。”定山一愣,果然不见惠梨的身影。
容恒笑着说:“我就是逗她玩儿的,真不是故意欺负她,等我走之前,去你家道个歉。”
定山忙道:“不打紧的事,你只管忙你的。”
可他话音才落,但见四皇子起身说要回宫,更命众臣不必相送,让所有人都留步,容家的人亦是。他只身大大方方就朝外头去,宫里的太监纷纷跟随,可卓羲竟没有跟上前,定山眉头紧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追过去,卓羲却走上来对他说:“不必了,你该信惠梨。”
容恒在边上意味深长地笑着,他仿佛早就发现了什么。
门外头,惠梨已找到自家的马车,正要登车离去,宅门里忽然脚步声凌乱,像是许多人涌了出来,只见祥泰被拥簇着出了门,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彼此,祥泰喝令太监们止步,独自朝惠梨这边来,侯府的家丁哪里把什么皇室贵族放在眼里,三两个大汉上来,就挡住了祥泰的去路。
跟随四皇子的侍卫见这光景,忙要上前来护驾,只听祥泰呵斥:“滚开。”他的声音越过高高的人墙,对惠梨道:“那珊瑚是母妃命我送来,并非我的本意。”
惠梨却笑了,像是太过于失望,反而释怀了。四皇子绝不是她想要的良人,他只是个被芳贵妃护在怀里的小皇子,可她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呢,她根本没动心不是吗?惠梨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命家人立即动身,她要回家去了。
神山侯府中,二娘将美人榻搬在窗外屋檐下,搀扶千叶在这里晒晒太阳,说是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这会子二娘和楚歌都不在跟前,只有李嫂在远处的花坛里翻土,千叶手里一卷古书,正要把那干涩枯燥的文字嚼出味道来,忽听李嫂说:“惠梨,将军府这么早就散了?”
千叶放下书,见惠梨缓缓而来,小姑娘脸上分明是笑容,可怎么叫人看得那么心疼。她走到身边,千叶伸出手,惠梨眼圈儿一红,就伏在她膝头,弱弱地喊了声:“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