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夜,一切都那么静谧,唯席府依旧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席三默的房间更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狼藉,放眼能望见的地方横七竖八全是东西,书籍、衣服、头饰、碎片、银器……
惶恐不安的,宫睿德、马太医领着从端王府接来的十三个女人跪在屋中,丫鬟、家丁、太监埋头跪在外面的冷风中,人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霍离则站在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头发散乱,白衫松垮,妖美的五官因怒火滔天而扭曲变形,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围困受伤的野兽:“席三默,你好大的狗胆,谁准你入住端王府?谁又准你离府出走?音信全无下落不明,你在给谁甩脸色,你在给谁下马威???”
宫睿德叩首,惶恐请求:“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马太医冷汗淋淋,再次提醒:“域国的少狼主再有一些时日便要入京,皇上也安排了王爷参加宴会,让王爷为太子撑场理事,所以王爷千万要小心身子,莫要再恶化病情。席小姐再有一会儿的功夫,一定能回来,请王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霍离讽笑,冷冽的声音飘来夹杂着阴森,令整个空间的的温度,先外头一步进入隆冬岁月:“一会儿的功夫?太医所说的一会儿功夫又是多久,一盏茶,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一天,或者是一个月?”
马太医深深埋着头,嘴上不敢回话,心里却将霍离骂了千百万遍。
尼玛!
人,是你骂跑的。
人,也是你气走的。
人,也更是你吓逃的。
没有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矛盾心情,没有你那些该死的女人,没有你那道胡搅蛮缠的命令,席三默会出府么?会住进端王府么?会逃出去躲在外面不回来么?
事情都是你一手而为,现在你却反过来责问我,一会儿的功夫是多久?
擦!
本太医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现在才知道着急,已经晚了,谁让你白天不思后果,谁让你白天乐滋屁癫,谁让你白天胸有成竹的就想等着看席三默的笑话。
现在又到底是,谁在看谁的笑话!
爱娶不娶,不要说席三默,本太医也怒了!
“说啊,为什么不说,你的一会儿到底是多久?”暴怒的情绪让霍离头晕眼花,唯有撑住桌面,他才能稳住身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恨,还是在担心,反正一刻看不到席三默,他心里就空落落的找不到方向,烦躁不安。
马太医懒得理他,继续沉默。
宫睿德宅心仁厚,他怕马太医受罚,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很快了很快了,王爷先回床*上歇会儿,等小女回来,王爷才有力气好好审问她……”
霍离嗤嗤两声冷笑打断:“膳侍郎,你看看外面的天色,都什么时辰了,已经午夜了,本王自她出府一直等到现在,已经足足等等六个时辰。六个时辰,还不够她在外面风流快活?六个时辰,还不能让她回府安歇?午夜的京城,还有什么夜市可看,还有什么能让她流连忘返?她分明就是不想回来,分明就是不想再照顾本王……”
说到后面,他情绪越发失控,腾腾的怒火烧得他头顶直冒青烟,他一把掀翻桌子,咚一声巨响,同时身体也失去支柱,脚步趔,心口抽的生疼,腥甜涌上喉间。
宫睿德抬头瞥见他涨红的脸色,也怕他气血攻心,忙忙又惶恐安抚:“王爷误会小女了,小女对王爷可是忠贞不渝,她今日也是怕扰了王爷雅兴,才会出去看京城夜市。王爷也知道,小女平时少出门,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还请王爷体谅小女的短视之处。”
胸口疼的厉害,霍离用手紧紧地拽住胸口的衣服:“午夜的京城,除了那些三教九流、乌烟瘴气的地方还在营业,其他的地方还有灯亮的么?萧不凡派出一千精英士兵搜遍京城四处,她如果还在看夜市,又怎么会找不到她的下落呢?她分明就是躲起来了,分明就是不想再照顾本王,她已经厌恶了本王,已经不要本王了……”
越说越心痛,痛得就像有无数的利刃在割裂他的心,他再也憋忍不住,嗤的一声,喷出喉间翻涌的腥甜,溅了马太医一头,喷了宫睿德一身,身体也失去
重心,朝后重重倒下。
默儿,快点回来,这个地方,你人生地不熟,我好担心你的安全!
弥留时刻,霍离的脑海闪过最初的真实情感,然,这情感只是一闪而过,便就消失,便又和他一起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王爷,王爷……”马太医、宫睿德吓得脸色发青,忙忙从地上爬起来,声声惊呼,身后的女人更是吓得面面相觑,恨不能夺路而逃,免得被殃及无辜。
霍离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已经不醒人事。
宫睿德和马太医将他抬到床*上,一放平,马太医就立即解开他的衣服,替他施展金针术,以保他的性命周全。宫睿德也立即把十三个女人领出房间,以免她们干扰到马太医的施针。
房内,一团紧张,马太医提起全身功力,手速疾速,目光灼灼,他将一根根金针,准备地扎上了霍离背上的重要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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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一团揪结,宫睿德左想右想,还是吩咐下去,让人先把这十三个女人送回端王府。
一来霍离这身子无法再折腾,更别提侍寝那种高体力的活动。二来这十三个女人如果回到端王爷,那席三默也就不能再回端王府,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回席府。
女儿啊女儿,你怎么就这般不懂事呢?
王爷再有过,他也是王爷。
王爷再有不是,这份联姻,也是你最后一直执着的选择,竟然选择了,又为什么要退缩呢?
默儿,你知不知道,王爷他是日后的九五之尊,死不得啊!
宫睿德在夜风中,急得团团转,他一边等房中马太医的消息,一边等外面家丁传回最新的情况。
凌晨两点左右,房门终于拉开,宫睿德急忙靠上前,只见马太医一身疲倦:“王爷已经醒了,性命也无大碍,再施两回金针术,就能好转五成,再调息六天左右,就能痊愈,所以还有劳膳侍郎帮忙陪护王爷一下,我去给王爷熬药。”
“有劳太医了。”宫睿德客气谢礼,然后走进房间,只见霍离睁眼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脸色泛白,额头渗着微微的轻汗。
小心的,宫睿德绕过脚下狼藉走至床边,他拿布吸尽霍离额头上的冷汗,又给他喂了一些温水。
霍离一动不动,像死了没埋一样,宫睿德怎么做,他就怎么应对。
宫睿德见状,也是心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退下床阶跪在地上,低头温和的说道:“微臣自十五岁入宫后,就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王爷从出生到长大,微臣也算是一路见证过来。王爷对皇上、对太子、对将士、对众臣、对百姓,都做到了极尽的孝道、爱护、体贴和周全。”
“在外族人的眼里,王爷是一个嗜血的修罗,但在我们的眼里,王爷却是一个爱民如子的明智君王。王爷,微臣自知地位贱卑,没资格去谈什么了解王爷的话,但王爷是什么禀性的人,微臣真的了解,就像了解小女一样。”
“小女算不上才学出众,更没有倾国美貌,但是小女决定要做的事情,那便是谁也阻档不了。其实不瞒王爷,皇上的指婚,小女也是一直都不愿意。”
“王爷不愿意娶她,她又何曾愿意嫁给王爷,三年前,她为了逃避这份姻缘,不惜用金步摇刺伤自己,险些丧命。其实这三年的病因,乃是因她自杀未遂而造成的。”
霍离沉寂的心,猛然轰醒,好痛,痛得清晰却又莫名其妙,他缓缓地移动眼珠,落在宫睿德身上的虚弱眼神,一片爱恨交替,复杂纠缠。
宫睿德只作不懂,继续说:“她醒来之后,微臣害怕她再想不开,于是对她说,如果真不愿意,可以去求皇上取消指婚。可是她不让微臣去取消指婚,反而性情大变,还说王爷就是她一生的幸福,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只陪伴王爷一人。”
“微臣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发生了改变,也担心她是为了替微臣着想,而委屈了自己,所以这一段时间,微臣一直都在暗地里偷偷观察她。”
“明明她也是大病初愈,可王爷一失踪,她便比谁都着急,一刻也等不得,当日就去宫中找太子商议。在崖上,她明明知道会被王爷打伤,可她还是冒死前去,她说,她死不重要,重要的,是
王爷必须安全地回来。”
“王爷重伤在身,缠*绵病塌,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她一个人守在床前,衣不解带夜不寐。微臣曾说替她一时半刻,她都拒绝,因为她不放心任何人对王爷的照顾。”
“她心中全是王爷的安危,想着的也全是王爷的大事,她见马太医不用好医术不用好药材,她就自己去研究医书。微臣问她能否读懂,她说,读着读着就会懂。”
“她给王爷擦身,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不顾人言可畏。她给王爷试药,王爷可是知道,小女最最讨厌的就是吃药,每每一吃药,那都是好一番的周旋,可为了王爷,她连苦也不怕。”
“王爷,小女的心思真的最简单不过,爱,便是爱,恨,便是恨,她追求的永远是最简单的快乐,与金钱与地位真的没有关系。”
“王爷不近女色,微臣知道。王爷厌恶女人,微臣也知道。今天微臣和王爷说这些,不是在替小女说话,而是在请求王爷。”
“王爷如果对小女还有一点点中意的感觉,那么请王爷善待小女,不要再让小女偷偷垂泪,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站在王爷面前替王爷挡刀挡剑,但她害怕王爷的误会,怕委屈。王爷,小女对你的心思,真的是天地可见,明镜可照,一片赤诚!”
“如果王爷对小女还是没有一点点感觉,那么微臣明日就上朝启奏皇上,请求退婚,给王爷一生的自由,也给小女再另求其它幸福的机会。”
头,深深地叩下,与地面接触,发生清脆的响声,那是无言的哀求,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怜惜与爱护。
霍离盯着他乌黑的头顶,眼泪不自禁的滚出眼眶,他好痛,好矛盾,好想哭,也好想见到席三默,想躺在她怀里哭,哭到入睡方能安心。
“膳侍郎对父皇的忠心耿耿,本王知道,母后仙逝的时候,也多亏有膳侍郎照顾陪伴父皇,让父皇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也多亏膳侍郎待太子如亲生,小心翼翼地呵护。”
“于膳侍郎,本王有太多的感激,也曾想过,就是不爱,也一定要善待她。可是本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她,心里仇恨万分,看不到她,心里又想得难受。”
“本王也不知道此时是在恨她,还是在担心她,但是本王知道,退婚两个字就像两支利箭射在心中,疼啊!膳侍郎,你说本王是怎么了,怎么会糊涂的连爱恨都分不清楚,怎么会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宫睿德松了一口气:“王爷既然不愿退婚,那微臣不退便是。王爷也无需自责,因为微臣觉得,王爷的矛盾,定然和失去的记忆有关。记忆失去,但心中一定还留有不可见的痕迹,王爷或许就是被那些痕迹所左右,才不得痛快。不如这样,王爷先放下所有的情绪,不用心,只用眼睛去看小女,看明白了,心里的想法,也就会跟着一起改变。到时候,王爷要怎么选择自然就清楚了。”
霍离怔住,也恍然大悟,他一直都在被心情操控,明明有看到席三默的付出,却从来不曾将她的付出放进心里,反而她付出的越多,他的恨就越浓。
可是恨她什么呢?
霍离也不由扪心自问,或许真的可以关闭心门,只用眼睛去看待席三默,如果恨能淡化,那就娶她!
“启禀王爷,萧将军领着一千官兵搜遍京城,甚至搜遍了京城的每一座青楼,都没有发现席小姐的踪迹。萧将军还在搜找中,请王爷稍安勿躁。”一名家丁跪在门外,把带回来的新消息传给了霍离。
霍离扭头朝窗外望去,天空已有灰灰的白色,再有一个时辰,又到了开城门的时间,城门一开,席三默如果趁机混出京城,那就更难搜查。
思及此,霍离果断地发号命令:“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进城的人都要发放官印纸牌,纸牌上也必须按下手印一枚。纸牌一人一份,不得转让,不得兜售,出城的人但凡发现手印不符,全部扣下送进大牢。还有,已在京城的人,不得补办纸牌,更不得出城,如有违令者,杀!”
你不回来,我就封城,就不信逼不出你!
席三默,快点回来吧,本王决定听取你爹爹的意见,用眼睛重新审问你,只要你回来,我们就重新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