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东王府从外看起来平常如旧,但里面从一清早开始便很热闹。这一天是韩健迎娶法亦过门的日子。
韩健明言不能亏待了法亦,虽然并未大宴宾客,不过在礼节上基本不缺,只因为法亦本就无亲无故,在洛阳也没什么亲眷,也省去了不少步骤,韩健只需要将人迎过门,把事情办了便告万事大吉。
韩松氏对这桩婚事本就很不赞同,不过却也知道靠她的力量无法阻止这件事,心中也就默认。在韩健与法亦成婚这件事上,一切都是由她来操办,从准备再到迎亲的事项,也是由她来负责。
因为要低调行事,韩健并未换上礼服,因为他上午还有重要的会议要开。东王府麾下的兵马,而今有大半已经回江都,留在洛阳的兵马总需要调度和运作,也属于日常的调动。不过北方苏廷夏所部那边便没那么轻松,在韩健发出退兵令之后,如何养活十几万大军成为摆在面前的问题。而今苏廷夏也算是手握军权,且是大权在握,韩健也要防止苏廷夏有不轨企图,防止军中兵变的发生。
“殿下,您看这粮草问题……”
属下军将见韩健有些心不在焉看着窗外,不由提醒了韩健一句。
这时候韩健正在军所衙门的会议厅里,面前有二十几位东王府的将领和谋士。
“嗯,交给林管家。”韩健道,“有她在,本王放心。”
韩健对林小夙的重用,最开始时候惹来军中上下的不服气,可随着林小夙资历的加深,现在军中上下再提到林小夙。已经没人再敢有半点的不敬。林小夙不但是东王府的大管家,同样也是军中的管家,负责整个大军的军需物资调动。
这次林小夙回了一次江都,也是为地方征粮的事。随着夏收结束,这一年东王府收成虽然较丰年少了一些,但大抵也足够养活军队。而且之前在春播时候东王府将大军调回江都返乡,也使得春播比较顺利,在秋收方面收成也不会很差。
会议宣告结束,韩健最后留下几人,顺带交待了一下洛阳防务的问题,因为他要在中午回去迎亲,使得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必须要先交待好,他也不想在与法亦新婚之夜因为什么麻烦事而中途到军所衙门来。
想到法亦马上要过门。韩健心中还是有些难以平静。他对法亦的欣赏,从他第一次遇见法亦便已经开始,一去也快有十年。韩健想想也不由觉得岁月沧桑。
没到中午,韩健已经从军所衙门回到东王府内,这时候府中准备的事情已经大致完成。韩松氏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马车去迎亲,与迎娶顾欣儿不同的是,法亦因为以妾侍的身份进门,在礼节中还是要少不少的步骤。本身妾侍不能从正门入门,但在法亦身上。这条是行不通的。
“健儿,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没什么说的。”韩松氏在韩健出门迎亲之前还是语重心长道,“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提醒你,对于你师傅,现在也该说是你的妃子。你要保持东王的气度,不能像对欣儿和苁儿那么容忍。”
韩健沉默了一下,仔细琢磨了韩松氏话的意思,大概是让他保持威仪。
以前法亦是他的师傅,也就是师长。他怎么也要表现出后辈对长辈的尊敬。可而今法亦却成为他的妃子,他是王,法亦是王妃,而且是偏妃,在礼节上他便是长君。
韩健对于韩松氏的好言提醒,也没太当真,他对内眷的态度,其实韩松氏也很清楚。韩健平日里对顾欣儿和杨苁儿甚是疼爱,主要是韩健男女平等的思想根深蒂固,虽然他也算是迎合了时代潮流三妻四妾,但终究还是在闺房中保持了与内眷的恩爱。这点也是让韩松氏最为担心的地方。
本来韩健对内眷态度好,是件好事,至少东王府内也算能平静。可韩松氏还是担心韩健因为太“心慈”,会在以后纵容了内眷作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出门迎亲,韩健也并未大张旗鼓,而是与平日里差不多,好像是去军所衙门一样。在城中,韩健有骑马的特权,不过却也不能横冲直撞。
在到了为法亦特别准备好的小院里,这时候的法亦已经穿戴完毕,等着最后迎亲步骤的完成。
韩健到时,小院外面很平静,因为事前没有将事情张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这里有婚事举行。本身百姓是爱凑热闹的,像平日里,若是遇上周围人家迎亲,便是不相熟的,也会过来凑个份子。
随着韩健到来,东王府派来的丫鬟陪着法亦走出门来,因为盖着红盖头,韩健也不知现在法亦今日的装扮如何,却也能察觉到法亦的气息很平稳。大约是法亦也接受了这桩婚事,韩健也怕盖头下并非法亦本人,也怕法亦会逃婚甚至会不告而别。但在见到法亦本人后,便是没亲眼见到面,却也能感觉到法亦的气息,那种气息是不会有假的。
“少公子,是否起行?”东王府的侍卫见韩健一直看着马车方向,不由问了一句。
因为事情很低调,便是东王府的侍卫,也是到当下才知道原来韩健是来迎亲的。对于盖头下的人是何身份,他们不太了解,却也知道韩健身为东王,不管身边有多少女人都是不该由他们过问的。
“走吧。”
韩健说了一声,跳上马,便随同马车一起往东王府方向进发。
到东王府前,本来是毫无张扬的,可因为东王府今日府门大开,也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因为韩健执意要让法亦从正门进门,也使得有些事藏不住。
等韩健带着人到了东王府前,围观的百姓已经不下千人。
韩健也没多说,虽然他只是一身普通的便装,可终究还是难掩气度。等他下来,很多人都在欢呼雀跃。对于普通的洛阳百姓来说,而今的东王算是洛阳的“救星”,要不是东王府挺身而出,如今洛阳城还饱受战火侵蚀之中。也只有朝廷的大臣才会将韩健当成眼中钉,毕竟政治利益心作祟。普通百姓只关心自己的生活,不会去计较到底是谁当政。
等韩健将蒙着盖头的法亦扶下马车。百姓也终于知道东王府今天是有喜事的。这一来人群涌动,都不由想涌上前来看个究竟。
东王府为了维持平日里的安全,也是有不少的侍卫在驻守,可面对这么多围观的百姓,侍卫还是显得不够用。
不过好在百姓只是跟着起哄,并未惹起太大的纷乱。等韩健陪同法亦一起进门,百姓中的骚动也随之而结束。
到院子里,韩健的姨娘们已经基本到齐,除了尚在江都的九娘韩昭氏。
韩健要迎亲。也算是东王府的大事,东王府许久没填什么喜庆事,除了韩松氏眉头不展之外,韩健其余的姨娘脸上都挂着笑容。
不出韩健所料,韩松氏并未让顾欣儿和杨苁儿出来,内眷的女子,一个都没份参加今日的婚宴。
本来法亦作为妾侍进门,也需要对东王正妃敬茶。可终究法亦也曾是韩健的师长,而顾欣儿和杨苁儿又只是少女。法亦则更成熟稳重一些。韩松氏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为难法亦,本来顾欣儿和杨苁儿出席这等场合也会觉得尴尬,便没有知会内眷那边。只是让人进去送了一些喜物,算是告诉韩健的内眷,今日是东王府有喜的日子。
“二娘。”韩健见到韩松氏。行礼道。
“到里面去说。”韩松氏神色还是有些凝重,当她知道外面有很多围观百姓的时候,也曾派侍卫去驱赶,但却未奏效。等韩健回来,事情已经穿帮。她也庆幸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韩健今日迎娶的是谁。
韩健扶着法亦往里面走,因为法亦蒙着盖头,目不能视物,二人走的也很慢。韩松氏见韩健扶着法亦关切而用心的模样,不由叹口气,心中却也在感慨这小子终于还是得逞了。
马上要到吉时,也到了正式行礼的时候。
韩松氏看了看天色,难得已经不再下雨,可心中终究有些阴霾。便在这时,侍卫匆忙进来,好像有些慌张便要对韩健奏报,法亦瞪了那侍卫一眼,道:“可是军中有事?”
侍卫被韩松氏这么一斥,有些不太自然,随即行礼道:“回郡王妃,陛下銮驾已在门外。”
在场一片哗然,韩健的姨娘们一个个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韩松氏眉头皱的更深。只有韩健大概也猜到杨瑞会来这么一出。
昨日韩健留宿宫中,杨瑞便对他百般痴缠,甚至还像是无意间问过是否可以过来参加他的喜宴。当时韩健便没回话。韩健也没想到,杨瑞还真会来。难道杨瑞自己就不怕尴尬?
“二姐,你看这?”一边的韩崔氏有些紧张看着韩松氏。
帝王驾临臣子的府上,没道理臣子也要出去迎接。
可韩松氏本就对杨瑞有所成见,昨日进宫之后,算是给杨瑞摆脸色。难道杨瑞是过来还回来的?
“陛下亲临,我们还有不迎的道理?”
韩松氏说了一声,语气很低沉,让人觉得她是要跟人吵架一般。
随着韩松氏出厅门,韩健想了想,要不要一起出去。这时候法亦稍稍掀起盖头,问道:“我们……”
“师傅放心,陛下给我们赐婚,今日也是来祝福。”韩健看着法亦楚楚动人的神色,便也觉得今日的法亦更美一些。至于去迎杨瑞的事,韩健反倒觉得不急了。
因为杨瑞是微服出宫,事前也没张扬,便是她的车驾停在东王府前,也没人知道是帝王的车驾。
而韩松氏也不想让外面的百姓知道是皇帝来了东王府。
杨瑞从车驾上下来,却并非帝王的衣着,而是一身普通的男装,手上拿着扇子,好像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一般。韩松氏要上前行礼,反倒是杨瑞很大方往东王府门口这面走来,韩松氏还没等行礼。杨瑞已经作出不用多礼的手势,在韩松氏和韩健的几个姨娘之前进到府门中。
随后东王府大门关上,外面的百姓再也看不到什么热闹,相继也都散去。
到院子里,韩健才与法亦一同迎出厅门。远远的,杨瑞的声音像是语中带刺道:“东王你好大的架子。朕亲临,你居然不出门迎接。”
韩健知道这时候的杨瑞是满肚子醋意,跟她说道理是没用的。只能是上前告罪。
杨瑞见到韩健,便也白了韩健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一边仍旧盖着盖头的法亦。这时候法亦虽然不能目视杨瑞,却也能大概感觉到杨瑞严厉的目光。这令她有几分局促。
“陛下亲临,不知所为何事?”韩健行礼问道。
“还能为何事?”杨瑞轻轻一哼道,“你与你师傅的婚事,是朕所赐下。今日朕来给你们当主婚人,难道你还不欢迎不成?”
“不敢。”韩健道。
“量你也不敢。”杨瑞语气很冲,直接从韩健和法亦之间走向正厅门口方向,好像是有意要拆散这顿新人一般。
韩健也能觉出今日的杨瑞前来,并没安什么好心。分明是来对他和韩松氏加以报复的。
杨瑞进到厅堂里,韩健和韩松氏自然也没留在外面的道理,前后脚进到厅堂里。
杨瑞四下打量一番,道:“这婚事。准备的也太潦草。东王,你不是说要善待你师傅。怎就这么寒碜?”
韩松氏这时候脸色已经很难看,但还是上前道:“回陛下,虽然婚事是陛下赐婚,本当礼重。可东王已有王妃,而今只是娶一个偏妃,不宜大事张扬。”
杨瑞眯着眼看着韩松氏。韩松氏这么上前来顶撞,也让她觉得很没面子。不过好在韩松氏说话也算客气,没公然与她对抗。
“既如此……还等什么,不开始?”杨瑞像是催促道。
“回陛下,吉时未到。”韩松氏再道。
杨瑞感觉出。韩松氏根本是处处与她抬杠。
要不是她的到来,行礼的事已经开始,现在她来了,反倒是“吉时未到”?
“那何时才是吉时?”杨瑞问道。
韩松氏毫不相让道:“上一个吉时,因为陛下到来而过,下一个吉时,恐怕要到未时以后。”
杨瑞皱眉道:“那朕岂不是要在这里等一个多时辰?择时不如撞时,便在现在举行,也好让新人早些进去,东王,你认为如何?”
韩健心说这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期盼这一天都八年多了,真是一刻都不想等。他当然是希望如杨瑞所说,与法亦当下便行礼后进房去,任由他“胡作非为”?
可他再一想,这是杨瑞的本愿?要不是杨瑞来打搅,韩松氏也不用这么大的脾气,他跟法亦的行礼自然也就没这么多阻碍。
“陛下说怎样,便是怎样。”韩健说了一句,看了韩松氏一眼道,“二娘,以为如何?”
“那就依陛下所言。不过这婚事之后有时而那么差池,却也怪不得臣妾了。”
韩松氏话还是很不客气。好像在说,现在误了吉时还要拜堂,那日后法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来个断后或者是天灾人怨什么的,那也跟今日杨瑞一意孤行有关。
杨瑞正要发怒,韩健却在一边笑道:“有陛下龙威庇佑,怕是牛鬼蛇神也不敢打搅。”
这才令紧张的氛围稍稍缓和。
杨瑞看了韩健一眼,韩健却也瞅一眼回敬。杨瑞也知道自己有些闹的太过,也怕韩健夹在中间下不来台,便也现暂且放下恩怨,往主位上一坐,当起了她的主婚人。
“行礼吧。”杨瑞心高气傲道。
韩健心说杨瑞这是跑来占他的便宜。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跪拜杨瑞是在什么时候,现在来当他的主婚人,这“大礼”等于是白受了。
不过韩健再一想,既然杨瑞是君王,受他一礼又如何,回过头总是能“讨”回来。
韩松氏立在一边,也不坐,她不坐韩健的那些姨娘更不敢坐,便立在一边,看着韩健与法亦对杨瑞叩拜。
最后。韩健和法亦还要对杨瑞敬茶,杨瑞笑看了韩健一眼,道:“当是替你的王妃领了。”
这话韩松氏等人是听不懂的,韩健却能听出个端倪。本来法亦要敬给顾欣儿和杨苁儿的茶,被杨瑞给代领了,那意思就是。杨瑞变相也在承认自己已经入了东王府的门,而且在韩健的内眷中属于长妇。
韩健终于知道为何杨瑞知道来会触霉头,仍旧还是要硬着头皮来。一来是要给他一些难堪,算是夫妻之道中的立威。更着紧的,是不想让法亦入门比自己早,日后真有进门的一天,她也能压法亦一头,免得到时候敬茶的反而是她。
对于这些,韩健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杨瑞身为这时代的人。终究有思想上的局限性,便是口中说尅不介意,但心中终究很介怀。
“礼成。”杨瑞放下茶杯道,“东王,东王妃,朕今日有幸为尔等证婚,日后也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不过东王,朕也有言在先。你师傅是朕赐给你的,若是你日后有亏待她的地方。朕绝不会轻饶于你。东王府对她的亏待,朕也一并算在你头上。
韩松氏在一边一听,感情又是在针对自己。说什么“东王府对她的亏待”,不就在说自己?
但在喜庆的日子,她还是不便发作。
韩健心中没好气,但这时候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行礼,算是诚心接受。
“行了,朕还有公事要忙,便不多打搅。”杨瑞起身道,“朕出宫来的匆忙。也没什么给你们的,记得明日到宫中来,朕有些东西要赐给你们。”
“谢陛下。”
韩健心说,这是杨瑞找机会再与他亲近。免得他迎新忘旧。说什么赐赏,还不是进宫去与她胡天黑地一番?
杨瑞起身要走,韩松氏好像巴不得她早点滚蛋一般,亲自相送,韩健要送,杨瑞则笑道:“新人当进房去,朕这面,不用你多送了。不然反倒是朕失礼了。”
说着,还看了韩松氏一眼,好像又是一句回敬韩松氏的话。
韩健没有出厅门,远远行礼算是作别。
杨瑞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往东王府门口方向而去。
等人走了,韩健才觉出自己身边的玉人气息有些不太平顺。
“师傅,没事吧?”韩健问道。
“没……没事。”法亦道,“只是没想到,陛下会亲自来。”
听这话,韩健能觉出法亦心中有些感激。人平日里无亲无故,可能也不会在意这些,可当在人生大事的时候,身边有人来为自己“撑腰”的时候,将自己当成家人一般,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便是法亦平日里对杨瑞是又敬又怕,可到这时候,法亦身边能算的上是亲眷的,除了韩健,也只有杨瑞一人而已。
“师傅真当陛下来是安得好心?算了,不说这些,我们还是早些进房。”韩健笑道,“春?宵苦短,师傅难道没有一些期待?”
法亦一听,马上又有些局促。
她也不是少女,对一些事自然是心知肚明。说是心中完全没有期待那也是骗人。当她决定跟着韩健的那一刻起,心中已经有男女之情的存在。
韩健扶着法亦,往内院的方向走,却还没到内院门口,便见到一个小脑袋在探出来看着这面,与自己四目相对,那小脑袋马上收了回去。随后噔噔噔的声音,人跑了。
不是平日里淘气的雯儿,而是小荷。
韩健料想,是雯儿想知道这面的情况,又被韩松氏下了严令不许出来,只好让小荷代劳出来探个究竟。于是跟自己撞了个正着。
“什么人?”法亦已经听到有人离开,只是那人没什么武功底子,所以她也没特别紧张。
“哦,是个小丫鬟。”韩健道,“对了师傅,以后你身边总需要人照顾,你喜欢什么样的丫头在身边服侍着?”
法亦想了想,最后只是轻轻摇头道:“不用。我习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