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天石和朱丹臣一觉醒来,发现段誉和王语嫣不见踪影,顿时叫声苦也,只道世子殿下为了那位美若天仙的王姑娘,弃保定帝和镇南王的严令而不顾,重施故技,一走了之。二人心急火燎的唤起众人,出去一同追寻,言道这次若不能将殿下追回,事情可就闹大了。
萧峰不知详情,不免颇感惭愧,觉得有负段正淳的嘱托,心下不禁埋怨三弟太过任性,全然不以国事孝道为重。
小宝心中有数,装模作样的命令梅兰竹菊四剑外出寻找,带着小昭也出城逛了半日,权当散心,只是有意避开了那口枯井所在的方位。
昨夜他亲眼看着鸠摩智为了帮宗赞王子铲除劲敌,不顾昔年与慕容博的一番交情,逼迫慕容复离开灵州,退出应聘驸马的争夺。当日无名老僧曾指出鸠摩智的内伤隐患,说他练过少林七十二般绝技后,又去强练《神足经》,种种身体异状表明他已“次序颠倒,大难只在旦夕之间”,其祸难测,比之萧远山和慕容博更加凶险。
慕容复不是鸠摩智的敌手,但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很快瞧出对方手脚不住微颤,暗忖莫非那无名老僧所说的已经应验?急中生智,便以言语相激,说什么修炼上乘武功而走火入魔,最是厉害不过。鸠摩智一听之下,果然立时神情大变,纵身大叫,若狼嚎,似牛鸣,声音可怖之极,满脸尽是暴戾之色,但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惶恐。
慕容复以为鸠摩智心神大乱,便有可乘之机,脱身而走。哪知鸠摩智不住喘气,呼呼有声,明明显现出内息紊乱,隐疾发作之象,神色狰狞,更是全无平素的雍容自若,但武功内力却是不见丝毫退步,反而愈发精进,招数奇幻,变化莫测,不过三十招,便点中了慕容复的“脊中穴”和“商曲穴”,将其生擒活捉。
原本鸠摩智招来四名吐蕃武士,要他们将慕容复拖走一刀砍了,却又忽然想起与慕容博昔日的香火之情,想留慕容复一条全尸,恰好旁边有那一口枯井,便吩咐随行武士将慕容复也投入井中,再覆以大石。
慕容复手足麻软,口不能言,想要出声求饶也是不能,就这么被扔进枯井,步了段誉和王语嫣的后尘。而小宝一直运足目力小心观察,见鸠摩智站在井畔,急喘难止,脸上肌肉扭曲,显是烦恶难当。
当日他被小宝以“一指禅”神功重创而逃,还没下少室山,已觉丹田中热气如焚,当即停步调息,却感内力运行艰难。当下又找了个山洞,静坐休息,只需不运内力,体内热焰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运劲,丹田内即刻热焰上腾,有如火焚。
鸠摩智武功深湛,焉能不知这是练功走火入魔的迹象,不禁隐隐惶遽。苦苦挨到傍晚时分,听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离去,缓缓南归。
途中与吐蕃国内的探子接上了头,得知国王已派遣宗赞王子前往西夏应招驸马,往灵州求亲。鸠摩智是吐蕃国师,与闻军政大计,虽然内伤发作,但求亲成败有关吐蕃国运,当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高手武士对付各地前来竞争驸马的敌手。在八月初十之前,按照他的吩咐,吐蕃武士已将数百名闻风而来的贵族少年,江湖豪客,各国英杰逐了回去。
小宝和萧峰假扮随从,跟着段誉来到灵州,旁人瞧不出来,鸠摩智又岂会认不出毕生大敌——他一得知大理世子前来求亲,当即亲往查探,一见之下,顿时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小宝也在其中。
这下鸠摩智一筹莫展,心知有此人在,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苦思良久,亦无妙计应对。前些日子鸠摩智赶到灵州之后,随即觅地静养,体内如火炙烤的煎熬渐渐平伏,但只要心情略一动荡,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过得几日,内伤发作越来越猛,即便心定神闲,手指、眉毛、口角、肩头仍是牵动不休,永无止息。
鸠摩智不愿旁人看到自己这般丑态,平日离群索居,极少和人见面。今夜手下武士禀报,慕容复抓着一个男子去了城外,鸠摩智便即追踪而至。慕容复形貌潇洒俊雅,文武双全,实乃当世一等一的少年英雄,和他相比,宗赞王子除了一个显贵的身份之外,余者均是远远不及。鸠摩智心知唯有除掉慕容复,自家小王子才能多几成获胜的机会。他一路跟踪,暗中窥视,见慕容复抓的竟是段誉,想到可以一箭双雕,心下大喜。
当年鸠摩智曾和段誉两度交手,知道这少年书生十分怪异。看似全然不会武功,但内力之浑厚充沛足以震古烁今,一手“六脉神剑”虽然时灵时不灵,但只要运使而出,自己多半难以匹敌。鸠摩智暗自思量,一旦发难突袭,定要先将段誉封住穴道制服,然后再慢慢对付慕容复。岂料忽见慕容复将段誉投入枯井,正好免去自己多费手脚,不由得心下大定;跟着王语嫣绝望投井自尽,他不齿于慕容复虚情假意,便即现身讥讽。
这当口虽已帮宗赞王子除去了两个劲敌,但鸠摩智已然内息如潮,在各处经脉穴道中冲突盘旋,似要破体而出,却无一个宣泄的口子,当真难过无比。
小宝冷眼旁观,见他伸手乱抓胸口,惊慌之极,心道此番不必自己出手,这恶僧已是在劫难逃。其时鸠摩智自觉内息鼓荡,不断膨胀,似乎脑袋、胸膛、肚皮、四肢都在不住胀大,立时便要将他全身炸得粉碎,然而外观仍是一如平常。情急之下,他在左肩、两腿三处各戳一指,刺出三个小洞,想要导引内息从这三个小孔中泄出,哪知洞孔血流如注,内息却一丝不得宣泄。
当此关头,鸠摩智心下惶惧,但心神未乱,毕竟他修为多年,屡逢奇遇,尤其于佛家的禅定功夫练得甚为深厚。陡然间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当初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般绝技相赠的真实用意——慕容博潜伏少林寺数十年,暗中定然曾听过少林高僧谈起诸般绝技不可尽练,当年与鸠摩智邂逅相遇,见对方的才略武功均属世间罕有,不禁心生忌惮,便将诸般绝技秘诀慷慨相赠。
一来是想瞧瞧鸠摩智练过之后,有何后患;二来也是要鸠摩智和少林寺结怨,趁机挑拨吐蕃与大宋相争,好让他慕容氏混水摸鱼,兴复燕国。
此刻鸠摩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猛然间想清楚了一切,终于明悟当年慕容博的恶毒用心,否则他二人萍水相逢,纵是言语投机,一见如故,也犯不着施以这般天大的恩惠。他一念及此,想到适才还顾念一点香火之情,给慕容复留条全尸,不由得怒发欲狂,俯身井口,向下连击三掌。
这三掌击出,井下却是声息全无,显然此井极深,掌力无法及底。鸠摩智狂怒之下,又再猛击一拳,这一拳打出,内息更是奔腾鼓荡,仿佛要从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冲将出来,偏生处处碰壁,冲突不出。
小宝目力奇佳,突见鸠摩智胸口处掉出一物,落入井中。鸠摩智伸手一抄,已然不及,立时右手五指成抓,凌空抓落,想来本意是要运使“擒龙手”将此物抓回。谁知他这探臂一抓,居然内劲全无,显然体内真气如沸,已经失控。鸠摩智本是俯身井口,这一弯腰急抓,内劲不出,登时身子摇晃,险些立足不定。只见他向怀里一摸,叫声不好,想也不想纵身便向井底跳了下去。小宝猜想从鸠摩智胸前掉落的东西应是那本《神足经》,料想鸠摩智以为内息大乱,走火入魔,若要解救种种不利之象,须得从此经书中着手,是以万万不能将此经遗失。
他这一跳,小宝顿时松了口气,心道老子两夜不睡,等的就是你这贼秃一跳。目光四下一望,竖耳倾听,隐身不动,片刻间那四名吐蕃武士各抱大石奔回。
四武士不见鸠摩智踪影,呼唤几声不闻回应,几人稍作商议,以为国师等得不耐烦,已先行离去,当即将十余块大石紧密盖住井口,快速奔入林中。殊不知,他们大声呼唤之时,鸠摩智恰好内劲不得运使,沉在枯井底下的烂泥之中,口鼻皆被腐臭泥浆淹没,想要提气呼应,却连吞了几口污水烂泥,难过之极。
吐蕃武士一走,小宝方才飘身而出,来到枯井边上,俯身侧耳倾听,井下已全无动静。他不放心,干脆盘坐在井畔,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四下观望,以防有人打扰。如此等了片刻,井下隐约传来声音。小宝赶紧运功倾听,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忽而声声大笑传来,好似疯魔一般。直过了好半晌,狂笑之音渐渐平息,终于声息皆无。
小宝双拳紧握,手心冒汗,几次三番差点没忍住想要掀开大石,跃入井中,终究还是咬牙忍住。这一等当真如坐针毡,直到黎明时分,忽听得远处有人声传来,小宝连忙隐身于一棵大树之上。
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农夫肩挑菜蔬走来,想是赶早前往灵州城去贩卖。那几个农夫刚走到枯井边上,忽听井下有人大声说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我的,你们不得眼红。要分三千两银子,倒也不妨。”几个农夫听到这话,立时停下脚步。
井下又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道:“这里许多金银财宝,自然是见者有份,咱们每个人都要平均分配。”
跟着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出:“别让旁人听见了,见者有份,这里的金银珠宝虽多,咱们三个终究是分得薄了。”
小宝见那几个乡农一窝蜂的抢着去搬开大石,心下好笑,自知这些不同音色的话语皆是慕容复所扮,无非是要诱之以利,叫那几个愚夫帮他搬开井口上的大石而已。
大石虽重,几个农夫齐心合力,终于一块块的搬了开来。小宝居高临下,眼见几人刚搬开几块大石,露出一道缝隙,井下忽有一道身影嗖的一声,蹿了上来,一瞬即逝,遁入林中,眨眼间已不知去向,正是慕容复。
几个乡农吓了一跳,不免疑神疑鬼,但有道是人为财死,终究无法抗拒金银珠宝的诱惑,几人还是辛辛苦苦将十多块大石头尽数搬开。低声商议了几句,乡农们将担子上的绳索解开结连在一起,有一个胆子最大的汉子便抓住绳索,慢慢坠入井下。不一刻,井下隐隐传来惊呼之声,绳索晃动,其余几人连忙将那人提了上来。
那汉子神情惊恐,只说下面有一具尸体。几个乡农惊疑不定,犹不死心,捡了几根松柴燃起,又再下井查探。这回几人吓得着实不轻,相互埋怨不该贪财,这井下只有三具滚在污泥中的尸体,那有什么金银珠宝。一干愚夫想到人命关天,倘若惊动了官府,不免要受牵连,当即一哄而散。
小宝听了那些乡农的话语,暗忖段誉多半已经大功告成。眼见东方发白,运起轻功,返回城内宾馆,脱了衣服上床假寐,静卧调息。没过多久,屋外传来巴天石和朱丹臣的叫嚷之声,小宝暗自好笑,穿衣起身,装模作样配合着演了一出好戏。
众人这一找,便找了一天。傍晚时分,聚在段誉的空房之中商议对策。依着梅剑的提议,自家尊主既是大理国正宗皇太子,那便代替段公子前去应聘,也是理所应当。小宝当即板起脸来,故作生气,明言志在江湖,行侠仗义,领袖群雄,襄助郭靖,共击外敌,其余皆不考虑,梅剑当即噤声,再也不敢多嘴。
巴天石和朱丹臣嘴上不说,心里早有计较——皇太子殿下虽然武功盖世,名震天下,但这个相貌确实不够俊俏,想来人家娇滴滴的公主殿下也瞧不上他。段誉容貌俊秀,温文尔雅,料想那银川公主也是个青涩少女,自然对英俊少年郎更为青睐。此行关系大理国运盛衰,必须稳操胜券,所以二人也没多言强求。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当如何,巴天石和朱丹臣身为大理国的重臣,当真心急如焚。他二人平素与段誉十分要好,交情极深,此刻也不禁暗自腹诽堂堂世子殿下,尽做些重色轻友的荒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