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救援(四)

隧道旁的公园,离东湖不远,间隔一条公路,对面就是放鹰台。老周开车过来时,但见公园入口很窄,开了许多年的救护车,从未料到这里有一条近道。救护车钻进了公园里的一条狭窄的甬道,警报声打破了这里的僻静,令各个在此休憩的安闲的市民颇感惊诧,慌地纷纷避让。甬道既狭,沿途杈桠又多,虬枝挡住车头,统被刮折了。但见一辆莫名的救护车,在僻静公园的甬道上,蜿蜒匍匐,终于绕了出去。老周定睛一看,左前方即是中科院,不消半分钟救护车开进靠山的一处老宅。看时间从发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大家都十分担心。车子刚停稳,三楼阳台处探出一颗人头,正是求救的老太太,听她嚷道:“在这里,快来救我老伴儿!”语音哽塞,有气无力。管策几个见状,拔腿就蹬上楼梯,冲到三楼。进里间,老太太支撑不住了,先就跪下,堵在门口,给管策磕头,不住央求道:“活菩萨,求你一定要救救老伴儿……他,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求你了……”管策忙伸臂欲搀扶起老太太,老太太下身像钉在地板上似的,就是不起来,一颗年迈的心灵因循着老伴儿的逝去枯萎了似的。管策无暇与老太太纠缠,示意孟蝶与戴姿俩人,自先去查看老爷子的病情。老周紧跟着,过去见老爷子苍发堆鬓,闭着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口气犹若游丝,不知是进,不知是出,显见得已经没了。管策急忙伸手翻开老爷子的眼皮,再将听诊器放在老爷子的胸口仔细听了一番,立即回身,可见老太太依旧跪着,把孟蝶和戴姿俩人弄得很是难堪。老周紧随问了一句,道:“怎样?”管策心里最明白,不答,踱步到老太太跟前,俯身掺着,道:“老爷子没事,您还是起来,别耽误我们救人的工夫。”老太太这才像得了救星似的,忙起身,握住管策的手,连连道谢。管策四人便抬着担架,小心将老爷子运到车内。老周即开车,准备再次取道公园,到中南医院可就非常省时间了。

救护车刚出老宅门院外,但见道路两旁清一色的巡逻警车,如石狮子般威严凛凛,已将路段疏通,立时跨过来一位肥油油的中年男子,佩交警服饰,笑盈盈地看着救护车驶入道路。老周心想:“他们还算有情有义,终于替‘和谐’尽了一回孝。”老周领了情,向那肥油油的中年男子示好致谢,不驻车,飞一般地钻进了公园甬道。那中年男子就是交通中队队长,百忙之中,也是无可奈何,后得知情况,一声令下,回调警力,并亲自带队督察。人各司其职,互相理解,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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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救护车上,孟蝶和戴姿分替老爷子按压胸脯。管策这才掏出医疗文书,递给老太太,让先签字。老太太一见文书,慌了,以为是危重通知书,多半没得救了,慌而至于怕,推开管策,就是不签,一面问老伴儿情况到底如何。管策犹豫片刻,说道:“有器官衰竭的迹象……”再看老太太脸若沉死,因劝道:“签字只是走个程序,请相信我,否则医院方就可能开展不了下一步的救治工作。”老太太竟急了,嚷道:“不签,我就是相信这个,才把闺女送走了的!”倏地,老爷子喉结一颤,嘴唇微张,舒出一口气,下半身痉挛不止。孟蝶见状,赶紧嘴对嘴,就给老爷子输气。

按照规定,依老爷子的病况,在被抬下楼之前,老太太就应该签好医疗文书,管策不是不知道,而是救人急切,想来人不至于死,但有1%的机会,就不放过可挽回的努力。此刻面对老太太的躁怒,要是打电话讨医院方的示下,已然来不及了,管策把心一横,想道:“去他娘的程序!”将笔一划,自主签了字。

过双湖桥,到了医院,院方早已开通绿色通道,快速迎接老爷子先进了抢救室,过不多时,又送进重症监护室。送老爷子进重症监护室时,老太太死活不乐意,因为她的女儿就是进去了,再也没出来过。还是管策竭力安抚,说道:“相信我,我们不会先推卸责任,我们是会先救人的。”老太太这才放心。

孟蝶终于松了口气。临下班前,护士长程英茹叫孟蝶和戴姿,去检验急救设备和药品,准备换班。急救中心那头听闻老爷子得救,都松了口气。卢小炜为了安抚老太太的情绪,保持通话近二十分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韦弘向卢小炜伸出了大拇指,道:“我已在内心为你点了一万个赞!”卢小炜矜持地笑了。

下班后,孟蝶一身疲惫,给甄默然打电话,想去东湖畔漫步。默然其时早已下班,开着车子就来到了湖边。天边弦月清澈,半轮蟾宫,不似人间忙碌,悠闲地挂在黄鹤楼顶,与群星荟萃。一对情侣,缘湖畔蹀躞,兀自惬意。俩人闲聊,甄默然先问:“下午怎能拿爱情做筹码,胁迫我做其他的事呢?”孟蝶满心歉疚,道:“唉呀,当时真的好急。我错了,以后再不拿爱情来交易了。”之后话赶话,就说到了隐形人咖啡馆,孟蝶对男友感兴趣的东西顿生一丝兴味,就问道:“那是个什么好的地方?”默然道:“那里呀,是少有的人间仙境。进去了,渐渐就似乎淡忘了尘世的嘈杂,内心十分舒畅。”孟蝶望着弦月,道:“比这月亮还要好吗?”默然道:“不可比。”孟蝶一绺秀发攒在手心,道:“你也带我去,我想看看那里。”默然答应,道:“那里人有些古怪,你可得小心。”孟蝶不解,道:“怎么?”默然笑道:“你听他们说的话,什么‘人生无处不遇巧,偏逢无一巧合人’,什么‘心中无限黄昏美,可恨朦胧不见人’,什么‘地势人道无常在,天行神祇鬼域生’,懂不懂的就不说了,透着一方灵气,你说怪不怪?”孟蝶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活得多率真,有什么可小心的。”心中却念及卢小炜打诨的话:“**裸的人性。”

默然刚要开口,只听那边似乎有吵闹的声音。一位老奶奶啐道:“不要我去医院闹,我答应你了,现在就说清楚!车子是你开,你要开出来救自己的亲弟弟,又怎么了?非要跟我打什么官腔,一定要等急救中心的安排。现在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个哥哥当的什么鬼?你爸爸在天之灵,也饶你不得!”气得老奶奶又打又骂。此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哀求道:“妈别生气了,咱回去好好说。”中年男子搀扶着老奶奶,到了路边叫了出租车,一起回去。孟蝶听那中年男子的声音,特像司机老周周叔的,猜测道:“难道昨天在医院闹事的老奶奶就是周奶奶,而没救治及时死去的人竟是周叔的亲弟弟?”

第二天来上班,午餐间隙,戴姿悄悄对孟蝶说:“管医生这回麻烦了。”医院,是严谨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任何话题的,尤其不能涉及病患隐私,只撂了一句,戴姿忙闭嘴不提了。到了晚上下班,孟蝶才详细问戴姿。

原来,老爷子被抢救时,已然没有生命体征,但靠一罐氧气,苟得残喘。后来,送进重症监护室,情况略有好转。但当得知医疗文书上签字的不是老太太本人时,院长发怒了,叫来管策,拍案斥责道:“好大的胆子呀,连我都不敢签这个字,你是倾尽了全家的性命了吗?违反了规定,就不是合格的医生,你的医疗资格将从此殆尽!”管策不敢驳辩,不发一言。院长意犹未尽,道:“我知道,从道义上讲,没有人会认为你是错的。可咱不是江湖郎中,老太太若反咬一口,告诉我,你要怎么办?”管策垂首,眼神呆滞,这才醒转过来似的,无奈叹气道:“救人而立德,这是正道。怕救人而立法,这是王道。我不知谁是谁非,但老爷子若不幸没了,他在天之灵,总不会怪我的。谁还跟你们计较呢,若要吊销我的从业资格,趁早,我真的累了。”院长一听管策很倔,显然没有认错的意思,心头怒火又起来了,将要开口,闯进来一人,粗口喘气对院长道:“老爷子醒了!”院长急问:“病情如何?”那人回道:“有好转的趋势,多亏来的及时,悉心调养几日,应该没事了。”说完也不走,站在门首等什么似的。院长催道:“那还不去,在这干什么!”那人回道:“老爷子说了,要见一见随行的医生,只说两句话。”院长一愣,其实心中的气已消了大半,一挥手就坐下了。那人会意,赶紧拉着管策,急往重症监护室奔去。

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老太太一见管策,高兴地哭了,直把管策抱住,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管策安慰了老太太几句,只身进去,但见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睁了眼,伸手欲抓管策。管策忙踱步上去,挽住老爷子的手。听老爷子颤巍巍道:“我听了老伴儿的话,实在感谢你们。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却值得你们不遗余力地相救,何愁我家不富,我国不强?”管策眼角湿润,憋住委屈的泪水,直往心底淌。

末了,院方到底没有撤销管策的从业资格,不过做了章程上的严重警告,并降级处理,以观后效。所谓“极”不在“疾”也,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再怎么装,还是会有人性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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