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永平真人与一劫散魔尸修古驰决战已有月余,此时的清章废墟之上,城池不在,却多出一袭剽悍军士来,这群人衣着单薄,只有软甲护身,外有步兵阵严阵以待,内里有两骠轻骑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将这片地界围成一个大圈,铁桶也似,看来牢固非常,想必这一军统帅当是深谙韬略。
而被保护着圈围中心的士兵正有条不紊的迎着漫天风雪安营扎寨,他们好似不畏严寒,简单轻便的衣物使得他们干起活来十分灵便,丝毫没有影响。不到半日,一偌大营盘拔地而起,可纳万军,四面开门,立起角马箭楼,以做拱卫营盘之用。
这袭军士乃是于清明时分渡江而来,此刻扎起的营帐就犹如一个个圆形笊篱,更兼举架低矮,正是北风味十足的“坞堡”。营盘建好后,四周军士终是竖起了一面面大旗,都是黑底银边,上书两个大字:阎蔓!而中军帐又升起一面帅旗,斗大的银字苍劲有力:韩。
入了夜,营盘内喧嚣不再,静悄悄一片,只有三两守夜军士来回巡游,两相见面敬上个军礼,互通暗号,再各自散开,一丝不乱,此军统领治军之严谨,可见一斑。
可今夜的天公不作美,不但雪飘不断,连月亮也藏到乌云背后,月光丁点也无,若不是营内打着星点火把,恐怕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这如墨般的黑夜,裹带着废墟平原周围幽深的树林,为雪夜带来了无尽杀机。
丑时入三更,正是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之时,寒风不停的呼啸而过,刮在旗子上不住发出“噼啪噼啪”的猎猎响声。东西两处辕门守卫早就耐不住困,斜靠在箭楼瞭望塔里,鼾声作响。就在这一刻,忽有一军身着夜行黑衣,蹑手蹑脚靠近阎蔓军先锋军营盘,就伏在东首营盘围栏之下,向里观望,试探阎蔓军动静,他们周身都被黑衣包住,连头上都戴着黑面罩,面罩上扣了两个口子,露出饱含杀气的双眼来,光这双双眼睛,便可知这一军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
随着这军军统一摆手,最近辕门的几人“腾”的起了身,弯腰快步的向前而去,两人一组,一左一右分两头抬起一道道角马,搬到了一旁,做完又飞快的向两旁箭楼而去,只见他们身手极为敏捷,“蹭蹭蹭”就登了上去,“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短匕,顺着几名正在酣睡的阎蔓守军的脖子这么一抹,那还在睡梦中的守军们未及吭上一声,就已经莫名的见了阎王了。
不一会儿,箭楼上下,辕门内外的阎蔓军士被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军士三下五除二就清理了干干净净,忽而一声口哨,仍在外面潜伏的黑衣军士军统听在耳中,猛然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刀,向前一挥,口中发起喊声:“弟兄们,给我狠命的杀,将这群阎蔓异族逐出大兴!”
原来这支黑衣军乃是大兴北方防军,隶属柳州镇北大将军谭笑雷名下,这黑衣军有三百人整,统军的乃是距清章城东面相去不远的柳州雍川城守将李茂成。
这李茂成年有四十出头,少时曾参加过南征异族叛国“洪渝”,历经大小数十战,战功显赫,战后隆祥皇帝大赦天下,论功行赏,赐给李茂成城守一职。清章城与雍川城本就不愿,常有来往,可自打月前起,他雍川城突然涌进一波南来的乡民,口称本该在那儿的清章城竟而凭空消失了!
起初李茂成哪里肯信,直当那些乡民乃是北族阎蔓派来的奸细,广布流言扰乱民心,将其近百人一道打入大牢。可仍是不甚放心,
连夜派人前去清章城打探。
探马一日便回,带回的消息叫李茂成浑身一颤——那清章城,的的确确是城毁民亡了,现在只余下一片废墟而已。
李茂成闻讯立时焦急万分,以为是阎蔓人南下攻打大兴了,若真是如此,那这回南下的阎蔓人绝对有着很大的决心,城中百姓一个不留不说,连城池都焚毁了,看来真是决意要与我大兴决一死战。
李茂成再不耽搁,出兵四路,一路顺清章城北上打探阎蔓动静,一路向柳州重镇,镇北大将军军营处求援,又修书一封,叫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上京城,言及清章城之难,而自己在雍川城整顿兵马,全城戒严,以防阎蔓来袭。
这一番动作的确是没有白费,就在昨天,李茂成派出的探马回报,说阎蔓大军之前驻扎在北盘江边,营盘绵延数千里,一眼望不到头,恐怕是倾巢出动,而如今其先锋军已然南下,不日便要横渡北盘江,到达清章一带。
李茂成事前早得到镇北大将军谭笑雷的指示,若奉阎蔓军来,需及时秉于他听,至于如何行事,需得听从谭笑雷本人定夺。
可在他李茂成心中,自己本是靠着军功真刀真枪干上来的,那谭笑雷只是靠着其父族前朝老将军的余荫才坐到这般位置,早有不服之意。
这回阎蔓来侵,在李茂成眼中便成了那立功的好机会,略微一想,计从心来:此次阎蔓先锋军统帅乃是那韩愈,韩愈此人勇猛异常却性格乖张暴虐,曾三番两次率兵侵扰我大兴北疆,搜刮财物,屠杀平民百姓,仅是一莽夫耳,不识韬略,不晓兵法,我若是在敌军立足未稳之时连夜袭营,定能一举奏效,建功立业就指日可待了。
想罢当即升帐典军,严选三百义士,全是精锐,自己更亲自上阵,率军趁黑前去袭营。欲趁此一役杀翻阎蔓万人先锋,挫其锐气,来日也好到圣上面前邀功论赏。
再说回眼下,李茂成发了令,雍川军说时迟那时快,集体站直了身子,挥舞刀剑兵器,直直从东辕门冲入阎蔓大营,四处放火,逢帐便入,看也不看便是一通乱砍,其刀锋锐利,片血不沾,杀完就走,一路向中军帐杀去。
直到杀到了中军大坞堡,李茂成兴奋之极,三两步便迈近了营帐,手一撩,就掀开了大坞堡的门帘,伸头往里一看,这帐里哪有半个人影了?!李茂成一见不对,突然大呼一声:“坏了!我们中计矣,前军变后队,速速撤退!”
“来不及了!”正当李茂成意欲退军之时,蓦地一声炮响,声震如雷,从四处帐后“呼啦呼啦”涌来一群阎蔓士兵,这些士兵有如天降,衣甲鲜明,穿戴整齐,手握长戟,戟锋指向李茂成一军,形成一个包围网,将李茂成等人牢牢围在当中,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空隙不留。
忽而阎蔓士兵两下散开,露出一条长长的走道,打走道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立在李茂成等人对面,当先之人他李茂成也认识,之前还与其交过一次手,便是那阎蔓军先锋大将韩愈,这韩愈之名听来实是柔弱不堪,宛若一名人文士,可此时一见,当真长得是凶神恶煞,满脸赤红之色,须发皆张,红目红须,状如烈火,手持两把铜锤,正张着一副血盆大口,冲着李茂成等人呲牙咧嘴。
他李茂成怎么也想不到,看似粗鄙不堪的韩愈竟然识破了自己的妙计,一时心中不忿,大声喝道:“你韩愈一介莽夫,怎能识破爷爷的妙计?”
对面韩愈听罢大怒,“哇呀呀”直叫道:“你这白面的说话好不中听,且叫老子教训教训你!”
韩愈一时怒发冲冠,汗毛尽竖,手中不住挥舞着两柄大铜锤,就要朝李茂成逼来。
他李茂成现在已如笼中鸟,阶下囚,却不怕他韩愈,见韩愈舞锤向自己而来,镇定自若,一双剑目紧紧盯着韩愈双手舞动的轨迹,手握身侧刀柄,伺机而动。
韩愈本是盛气凌人,现见面前的白面李茂成竟不怕他,心中更气,大吼一声:“小子好胆!”韩愈喊罢,左手握紧铜锤,大步向前,朝着李茂成右侧挝捶而来,右手挽了个花儿,锤头掉转,倒提锤把,向下一顿,往李茂成小腿砸去。这一来二去便攻出两路,甚有章法,似要逼其退让,反倒不像是那莽撞之辈,铜锤挥动间颇有轨迹,不是穷使蛮力,有其规章套路在其中,两锤下来,仍是留有余力。
这韩愈还未动手之时,李茂成便大略分析过二人的长短之处,他亦是与韩愈交过一次手,那会儿他韩愈还只不过是一个只知穷追猛打而毫无章法的猛汉,但韩愈着实力大无穷,一双铜锤舞的是密不透风,李茂成的宝刀每每稍一碰触铜锤,便觉一股大力袭来,好几次都被震得差点儿脱手,将宝刀磕飞出去。是以他李茂成得出一个结论,若要破掉韩愈的双锤,须得依着自己较为灵活的身法与其周旋,待其力尽,露出破绽之时,方可一战而定。
而今再看这韩愈,哪里还有之前那蛮人模样,再加上今日袭营之计被破,叫李茂成更生疑虑,一时间疑窦丛生,不过那韩愈已是近在咫尺,两把大锤夹带着急急风声“嗡嗡”而来,根本不容他再考虑旁的,双腿一使力,跃上空中,向左一跳,正躲过韩愈这两下,心中正松下一口气,又陡然生变。
只见韩愈两锤还未落到实处,竟被他双臂一甩,拉了回来,再齐齐横向一抡,朝正在空中的李茂成打去。
李茂成忽逢变招,身在空中,无处着力,见双锤又降,“仓朗”一声拔出腰间宝刀,往胸前一挡,只闻“叮”的一声,双锤砸在宽阔的刀背上,火星飞溅,这双锤力道十足,将宝刀都磕的弯了进去,去势不减,正顶在李茂成胸口,将李茂成磕飞了出去。
李茂成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口喷鲜血,向后坠去,其身后的雍川军一见不好,赶紧上前,将李茂成接下,一左一右各来一人架住其肩膀,“呼啦啦”把李茂成围了起来,护在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