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赶你走。”珠儿淡淡瞥向小九,一双鹿儿般清澈的眸子里无波无浪,“我一个人在这里住惯了,况且山居简陋,也容不下你这样一位……呃,上仙。”
小九被这一声“上仙”搞得顿时得意起来,抱住臂膀悠哉问道:“你一个人在这荒山上住了多久了?”
“……很久了呢。”收拾碗筷的动作只顿了一顿,便复又忙碌起来。
啊啊,这狠心的女人果然是要赶我走……
小九却似毫没注意珠儿的答案,只是心中暗忖,接着面上忽地嘻嘻一笑,道:“呐呐,笨女人,我们狐仙一族最是讲信誉、重情义的族群,你既然救我一命,我自然应该报答你才是,你怎么可以急着赶我走?”
“咳嗯,免了。”
珠儿站起身来,背起一只竹篾编就的药篓,忽然伸手拉住小九的手就向屋外走去。
“诶诶!你拉做什么?”小九被珠儿拉着直走出了那小小院落。
“我要进山里去采药,你伤势既然已经痊愈,就不要留在我这里了,就是这个意思。”几句话说得明白无比,珠儿将一缕散下的碎发捋去耳后,抬头望一望稍显暗沉的天色,又道:“还有,今日恐怕有雨,你若不怕在被雨困在山中迷路,还是趁现在赶紧下山去罢。”
言毕,转身入山去了。
“诶!诶!”
小九探着脖子喊了两声,眼见珠儿毫不理睬,脚下似是有风一样,不一会儿那纤瘦的背影便已消失山间的密林中了。
“死女人丑女人!”小九揪起路旁一根狗尾草,将草茎咬在嘴里,忿忿道:“不过是酱菜白粥做得好吃些,本、本大爷才不稀罕!”
珠儿将狐狸小九赶走之后,一个人独自背了药篓向深山行去。这许多年,她本一个人过惯了这山居的清寂日子,有那聒噪吵闹的狐狸相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
珠儿猛地摇摇头,打消心中升起的念头,抬头望望昏暗欲雨的天色,便向山阴处行去。
时值夏日,山中林木茂密,蓊郁苍翠,但这山阴之处,终年天日少见,加之今日天色阴沉,却是甚有些阴森骇人。茂密枝叶树丛之间,不时似有些蛇虫野兽悄声而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簌簌声响。然而珠儿却似对身遭一切浑然未觉,时时停下来采撷一些野菜草药之类。
山间有风刮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弱呼救之声,传入珠儿的耳朵。直起身来,珠儿忽而闭目,循着那风声凝神静听。
果然,再一次,有细微的呼救之声从不远处的山坡之下传来,珠儿倏忽睁开眸子,一双细眉忍不住皱了皱,但却是提起那药篓,循向那呼救之处。
山坡下的凹处里,落叶与密草被山间雾气露水浸泡,发出腐烂得令人欲呕的味道,一个须发灰白的老汉正坐在枯枝败叶之上,哀哀呼救,身旁有一捆散落的树枝,想来这老汉是因为打柴而不小心滚落山坡。
“救、救命啊……”
低弱的呼喊从老汉口中飘出,他的左臂角度诡异得扭曲着,一张老脸上满是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简陋的粗布衣衫上,还有几处刮开的破洞。
“你怎么了?”
清脆略带低柔的声音响起,珠儿站在山坡之上,俯下身询问着。
老汉在此地坐困已久,他想着深山中多有嘉木,一时贪心,便不顾深林中危险,硬是走到了此处。谁知一不小心便滚落这山坡之下,摔断了左臂,挣扎之时双腿甚是疼痛,想来腿上也有伤口。此地深入山中,本来就已人迹罕至,他呼救多时,本已不报希望,想着一条老命今日便休矣,岂料凭空出现一个娇俏少女,在这老汉看来,不啻为救命的菩萨。
当下张口急声叫道:“啊!姑娘、姑娘救救我!”
珠儿的视线再次扫过这老汉,温润的眸子闪了闪,粉色唇瓣微抿,却终是没有言语,反而轻手轻脚下得这山坡来,蹲身在老汉身侧察看他的伤势。
撕开老汉的裤管,眼见一道掌来长的狰狞血口在左小腿之上,伤口皮肉外翻,想是从山坡上急速滚下时被尖锐山石划伤所致。珠儿忙从药篓中翻找出一棵草药,放入口中嚼得碎了,敷在那到伤口之上。
那草药却是效果神奇,未片刻便已止住了血流。老汉苍白面色缓了一缓,脸上立时便有了血色,张口说道:“姑娘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神仙女!不然老汉我一个人在这里,要不了多久,不是被野兽叼去吃了就是疼死了!”
珠儿闻言却摆摆手,从周围散落的柴木里选了两支较粗较直的,又撕了一幅衣袖,这才轻握住老汉折了的左臂,略带迟疑着道:“你是……住在山下的李家村?”
“啊,是是。”老汉点着头,口中问着,“从前我怎么没见过姑娘你?姑娘怎么知道我是李家村人?”
珠儿闻言,垂下一双剔透的眸子,双手使力,施用巧劲将老汉的断臂接回正位,动作轻柔地将断臂用柴枝固定,她忍不住叹息一般轻声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李大娘家的虎子吧?”
老汉霎时呆住,一双昏花的老眼铜铃般瞪得老大,死死地盯在珠儿脸上。
这张脸,皮肤白皙,隐隐有着珍珠一样的莹润色泽;这双眼,清澈灵动,似乎从未见惯尘世一般,不沾半点尘埃。
然而那额上散乱的刘海之间,却有一道白色的疤。疤痕虽然早已淡得成了白色,然而李老汉一见之下,身体却犹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你……你、你你是珠儿?!你这怪物!怎、怎么没有死?!”
因为过度惊骇而颤抖走音的语声,混着一道惊雷,让珠儿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战。素白的手,死死握紧背篓的肩带,她转身,嘴角泛起一丝显而易见的苦笑。
果然,果然是这样啊……
噼啪接连落下的豆大雨点打在脸上,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疼痛,珠儿不再去管身后李老汉那有些歇斯底里的骇叫,拖着药篓,一步一步离开这处洼坳。炸雷一个又一个接连而下,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密林似乎无穷无尽。
雷霆再次劈下,十步之远处,一株参天的高木被雷火引燃,□□着燃烧起来。
那里,一个着了白衣的男人,擎着一把细骨的竹伞,身姿岸然。迷蒙的雨帘中,依稀可见白衣男人眼中漾出温柔神采,冠玉一般的脸上绽出抚慰的笑,冲着她递出修长的手来:“珠儿,到我这里来。”